夜凉如水, 乔皙和沈醉并排坐在酒店景观花园的秋千上。

    秋千轻摇，落影晃晃。

    沈醉来之前，乔皙给他自己想喝杨枝甘露, 沈醉，好。

    沈醉来之后，乔皙下来得急仅着睡裙没穿外套，沈醉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此刻, 乔皙感受着西装外套内温热的体温, 手上抱着沈醉亲手做的杨枝甘露口口喝。

    微风浅浅，芒果、西柚和奶昔的混香随风四溢，乔皙漆黑清亮的眼眸微眯了眯, 满足得不像样。

    沈醉坐在旁边陪乔皙, 当乔皙转头看他、舌尖轻舔唇边奶沫, 沈醉及时从西服口袋摸出洁白整叠的纸巾递到乔皙手上。

    竟然不是轻捧起她的脸给她擦！

    啧！

    乔皙在心里给沈醉减了一分，嘴角却不甚明显地弯了一下。

    算了，继续喝杨枝甘露。

    而沈醉一直观察着乔皙的反应, 稍微预判了后续，他收回视线, 状似无意：“乔总以前是学金融的吗？”

    “对啊, 我们见面第一天我就给你过。”乔皙道。

    沈醉继续：“那你会理财吗？”

    乔皙好奇沈醉为什么问这些问题，出于对杨枝甘露的回报, 还是很耐心：“大学时会买基金和股票，后来就不会了, 有钱到账基本放封闭。”

    沈醉看向乔皙。

    “来奇怪，”乔皙想到什么，“我家有个卖水果的亲戚，对金融一窍不通, 但他随便挑挑，那些股票就能涨停，”乔皙软声埋怨，“我明明学的金融，每次技术基本盘分析一大堆，结果买什么什么亏。”

    沈醉嗓音温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运气。”

    “对，”乔皙很信这个，“后来有个大师我命里没劫财，吃不了二级市场这碗饭，所以我更坚定地选择了制片这行。”

    沈醉夸：“制片行业因为你的选择而荣幸。”

    乔皙觉得沈醉花言巧语的能力和自己不相上下：“还好，”她不受迷惑，“也就混个温饱。”

    沈醉道：“乔总谦虚。”

    杨枝甘露快见底，乔皙舍不得地喝慢了些：“你呢？沈导，”她问，“你财运怎样？”

    有句话是这么的，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遇到了解。

    了解并非对方谈及的一切你都知晓，而是一种兼容，发自内心地尊重并兼容对方的想法和世界。

    显然，乔皙和沈醉互为彼此的了解。

    之前在游艇上聊天，两人的默契已然有了轮廓，经历了某些事情再坐在一起，两人如春风遇春风，有着万物不及的和煦。

    沈醉自己财务状况受两个年份影响较大，乔皙立马反映出两次金融危机。

    乔皙到世界经济史上金融危机的周期性和轮回性，沈醉提出哲学规律。

    乔皙表示数学规律和哲学规律在某些程度上具有相通性，比如哲学中的天地人空间维度和数学中的高阶行列式具有高度相似性，沈醉举出多个经典的不等式定理，乔皙不太认同，皱着秀气的眉心和沈醉争论，沈醉条分缕析地陈述自己的观点，两人各持己见地辩论，辩论着辩论着不约而同笑出了声音。

    乔皙又喝了口杨枝甘露，因为方才激烈的辩论，她脸颊泛出淡淡的粉色，问沈醉：“沈导你相信命运吗，很多天才物理学家和数学家最后都归顺于命运。”

    “分事情吧，”沈醉给了和乔皙预想完全不同的答案，“电影开机相信命运，爱情、生活相信自己。”

    四舍五入就是不信了。

    乔皙沉吟，换了个角度：“那你相信星座吗？”

    沈醉很想唤起乔皙关于“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回忆，话到嘴边忍住了：“还好。”

    乔皙也没多想：“按理摩羯很理性，但我很相信，”她自然而然地问，“沈导你是什么星座？”

    沈醉：“天蝎。”

    乔皙抱着杯子，满脸惊喜：“摩羯和天蝎天生一对诶！”

    沈醉笑道：“或许你听过巴纳姆效应？星座都是概率问题。”

    乔皙：“我相信概率的尽头是规律。”

    “……”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

    沈醉眺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塔：“乔总。”

    乔皙顺着沈醉的视线朝前看：“嗯？”

    沈醉敛了点神色，进入正题：“二复去年拿文学奖的时候，我翻了一下《见江山》，大概框架是知道的。”

    乔皙隐隐猜到什么，但她没出声。

    沈醉接着道：“我相信它是个好故事，非常值得影视化，”顿了顿，“但这个故事之于我而言，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更不足以让我为了它去破我的生活秩序。”

    沈醉近乎把话透了。

    乔皙还想努力：“《见江山》相对慢热，十万字之后才算渐入佳境。”

    沈醉目光从远至近地落到乔皙身上：“既然乔总相信命运，那乔总是否觉得我没看到十万字并且没兴趣重读也是一种命运？”

    乔皙默然不语，看向前方。

    花园里有玫瑰，乔皙侧脸白皙娇美，竟比玫瑰更惹眼一些。

    沈醉将乔皙和这夜色一同绘入眼里，“乔总，”他终于暴露出自己今晚对乔皙异样温柔的真实目的，绝非喜欢，而是，“如果可以，我想和你成为很好的朋友，而不是很好的甲乙方，”他，“乔总你知道，人和人相遇是缘分，不容易。”

    乔皙已然反应过来，他今晚的好、今晚的杨枝甘露、今晚的外套和纸巾……一切的一切，都在怀柔。

    她如何用糖-衣-炮-弹炸掉他的戒备妄图更进一步，他便如何用温柔体贴炸掉她戒备换不纠缠。

    一模一样，如法炮制，还不交学费。

    夜风愈凉。

    乔皙眼底有一瞬波动，很快稳住：“既然是缘分，为什么不能是情侣？”

    沈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友谊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但爱情会。”

    他神态无害，颇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味道。

    “可是沈导，”乔皙心里堵着一口气，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平静里，“困扰本身就是一种爱情。”

    一句话宣告沈醉今晚的策略彻底失败。

    沈醉想什么，看着乔皙表面平和实则挑衅的笑，又感觉话不投机。

    他温和的气场同样卸得干净，“乔总早点休息，”脸色恢复了往常的礼貌疏离，“我先走了。”

    “好。”乔皙想脱掉外套还给沈醉。

    沈醉虚按住乔皙的手：“穿上去，改天递到剧组来。”

    绅士倒是刻在了骨子里。

    乔皙眸光微暗，轻“嗯”一声。

    她握了握手上装杨枝甘露的杯子，没事，至少赚了杯杨枝甘露，不亏。

    沈醉同样看到了乔皙手上快喝完但没喝完的杨枝甘露，他明明朝前走了两步，硬生生退回来，从乔皙手里拿走了自己亲手做的杨枝甘露。

    乔皙垂头看看空荡荡的手，抬头看看沈醉高大挺拔拿果杯的背影，简直目瞪口呆。

    朋友？礼貌？绅士？

    你走就走，拿我杨枝甘露做什么？

    沈醉知道乔皙在看她，故意举着杨枝甘露的杯子在空中朝她挥。

    “……”

    *

    乔皙是有点情绪的，她猜测是因为杨枝甘露，好像又不尽然。

    她回房间再冲了个澡，在脑海里把事情脉络重新捋了一下，大概知道了——他做朋友，想让她放弃，可自己“老公”都喊了，怎么甘心退到安全距离功亏一篑？

    或者，她得想个权宜之计。

    与此同时，水云间别墅。

    沈醉算是知道了，乔皙这人固执得不可理喻。

    软硬兼施没用，怀柔政策没用，唯一有用的大概只有再发信息就拉黑。

    沈醉盯着西式岛台上狼藉的杨枝甘露原料想，只要她再发一条，只要一条，不管什么，他立马拉黑。

    神奇的是，沈醉做这个决定的两时前，乔皙还在“老公”“亲亲”各种暧昧沙雕轰炸他，两时后，沈醉正式做出这个决定后，乔皙好似猜得到沈醉想法般，一条消息都没发。

    *

    周末两天晃眼就过，到了周一。

    午后阳光温暖柔和。

    乔皙上次和麦昆见面的下午茶餐厅一角，麦昆提前点好了一大桌精致甜品翘首期盼。

    乔皙刚入大堂，麦昆便站起来朝乔皙招手：“皙姐！”

    乔皙眉眼一抬，笑着朝麦昆走去。

    麦昆提前起身，笑容更大地帮乔皙拉开自己对面的软椅。

    大抵麦昆提前吩咐过，乔皙刚落座，服务员就把乔皙上次点的茶水端了上来。

    乔皙向服务员道谢，转头撞见麦昆灿烂的笑意。

    “皙姐啊皙姐，你，我们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又漂亮了这么多！”

    乔皙今天穿了套藏青色西装，戴了对色泽莹润的珍珠耳环，偏偏她脸白皙娇美，比珍珠更让人挪不开眼睛。

    麦昆这话夸得不假。

    乔皙交换了一下双腿交叠的方向：“为了见麦总好好化了妆。”

    麦昆受宠若惊状：“皙姐这话得，我可以理解为我是皙姐重要的朋友吗？”

    “当然。”乔皙随手叉了块点心。

    麦昆很有眼色地把奶酪蘸酱递到乔皙面前：“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和皙姐兜圈子了，”麦昆道，“从雪很喜欢《晚街》，那女主角叫什么，江清婉，简直和她一模一样，皙姐你知道，演得好不如演员本身就是角色，这是《晚街》和从雪的缘分。”

    乔皙抿笑：“你和我想得一模一样，我当时看剧本，脑子里就是从雪的模样。”

    麦昆见乔皙好话，很有诚意：“从雪还愿意低一到两千接。”

    “可以啊，”乔皙猜到了这个结果，她没吃午饭，保持优雅但一直在吃地把下午茶当成午饭，“到时我们两份合同一起签。”

    麦昆赶紧应下：“没问题，那我们这边出了合同尽快发给你。”

    乔皙笑：“好。”

    麦昆没截胡的事情，表明他会处理，乔皙也知道规矩地没有追提。

    两人把从雪和岑萌的细节聊完，这才提起《晚街》版权的问题。

    “来也巧，”麦昆道，“我去参加我发的婚礼，在婚礼上碰到了《晚街》作者云烟云老师，我们不是刚聊过《晚街》吗，我就顺口提了一下版权问题，云老师《晚街》版权没在星光，在你个人手上。”

    乔皙终于出憋了几天的话，语气仍是轻柔从容的：“《晚街》剧本的版权和制作版权也在我个人手上。”

    麦昆给乔皙斟茶：“我就知道，”他夸赞，“皙姐考虑得就是周到。”

    乔皙脸上笑意不减：“人总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乔皙不着痕迹点了方雨妍一下。

    麦昆自然听出来了。

    《晚街》对从雪很重要，他拍着胸脯向乔皙表忠心：“皙姐你放心，既然我叫你一声皙姐，以后你在哪摔了，我就把哪的路填平。”

    乔皙对场面上的话早已免疫，面上仍是笑着：“真好。”

    麦昆见乔皙胃口好，不动声色加了几份甜品，乔皙吃到杨枝甘露班戟时，脸色有一瞬变化，但很快掩了下去。

    之后，麦昆给乔皙递了星锐十周年庆典邀请函。

    周三晚上，刚好在渝市举办。

    乔皙道：“要是没事一定来。”

    “有事也要来，”麦昆用兰花指扶了下眼镜，“从雪还想和你当面碰个杯。”

    话到这份上。

    乔皙红唇弯起：“好。”

    两人又聊了会，麦昆关心乔皙这次为什么在霖城呆这么久，乔皙提了《见江山》。

    有个女配适合从雪，所以她提前铺一下。

    麦昆没想这么深，听乔皙沈醉难敲，他思及什么：“二复老师只要沈导是基于其他电影大导不下凡，沈导是封神级别最年轻那位，如果其他电影大导要下凡，不就可以替了沈导？”

    乔皙考虑过麦昆的法，颇为无奈：“关键是没有下凡的大导。”

    麦昆故作玄虚地摇头：“不不不。”

    乔皙放下手上的刀叉，眼眸微亮地看着麦昆。

    麦昆给了乔皙一个口型。

    申霁。

    乔皙微怔。

    麦昆左右看看，越过桌面向乔皙倾身，声音压低：“申霁儿子在外面欠了很多钱，申霁本来都和老伴在太平洋岛上养老了，为了帮儿子还债，不得已重新出来，去年还是前年接了个电影，叫什么我不知道。”

    乔皙宛如在沙漠中行走良久的渴人忽然之间看到绿洲。

    她呼吸微屏，心跳很快：“《纸折船》？”

    麦昆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名。”

    乔皙看上去很惊喜：“麦总太神通广大了吧。”

    乔皙半是吹捧半在试探真假。

    麦昆道：“申霁是从雪远房舅舅，还找从雪借过钱，从雪出道拿影后那部电影的导演是申导的拜把子兄弟。”

    乔皙脑子里装着圈内大部分艺人的基本信息，回忆提取：“《山水不相逢》？”

    “对的，”麦昆这人爱憎分明，之前由着乔皙拒了从雪的《问剑》试镜对乔皙颇有怨气，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乔皙人还不错，颇有些当自己人的味道，“这样，皙姐，”麦昆道，“你周三过来，我帮你给申霁牵线。”

    乔皙压抑住内心狂喜。矜持道：“好了，现在轮到我欠麦总人情了。”

    “这些，”麦昆道，“不过皙姐要真过意不去的话，《见江山》有什么适合的角色给我们从雪留一留。”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这午餐乔皙付得起，她笑道：“完全没问题。”

    这次见面显然比上次愉快。

    乔皙有事要提前撤退时，麦昆起身朝乔皙张开双臂：“实在感谢皙姐。”

    “什么话，”乔皙和麦昆虚虚抱一下，“是我感谢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重情重义的麦总。”

    麦昆高兴地：“冲皙姐这话我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乔皙美眸漾笑：“还是要珍爱生命。”

    两人又贴耳了什么，乔皙朝麦昆点点头，踩着高跟鞋甜美飒气地离开。

    麦昆在座位上坐了几分钟，叫来服务员结账，也起身离开了。

    茶餐厅二楼的vip包间有个全景落地窗，可以将一楼及商圈外的热闹尽收眼底。

    沈醉工作室负责人给沈醉汇报季度工作时，沈醉看到乔皙和麦昆见面、两人谈事情、麦昆倾身和乔皙悄悄话、乔皙脸上有明显笑意、两人又谈事、越谈越愉快，最后乔皙临走前听麦昆悄悄话不，还和麦昆抱了一下？

    沈醉唇边勾出一丝冷而讽的弧度，和她划清界限的想法非常对，她眼里只有工作，她对谁都是笑脸相迎。

    还“爱情双向奔赴”“我也喜欢你”“笨蛋老公亲亲”……

    沈醉思及她两天零二十个时之前发来的那些话和之后便空荡荡的聊天框，越发哂然，她没有心，不过无碍，沈醉转而，他不在意。

    沈醉工作室负责人和沈醉接触不多，但之前每次见面沈醉都带着老子身家几十亿你们随便造作的温和从容，这还是负责人第一次看沈醉有情绪波动。

    不大，但足以惊奇。

    负责人循着沈醉视线朝下看，除了角落一盆花，什么都没看到。

    负责人觉得奇怪又有些心地询问：“沈总怎么了？”

    沈醉收回视线，神态淡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