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赵尤(中)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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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尤在清水花园门口找了个车位停了车,还没走进区,就看到保安室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正堵着两个上了年纪的保安吵闹。

    “你们这个监控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非得像现在这样出了人命案你们才重视?我爸今年都八十八了,一个人住在这儿,你让我怎么放心!”

    “是不是因为是农村回迁房你们就这种态度啊?看不起我们农村出生的?”

    “叫你们领导出来,物业费我们也没少交!”

    两个保安苦着脸求饶,一个试图安抚众人:“经理出差了,主任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另一个解释着:“买的肯定不是次品,是那天断电给烧坏了,这都是进口的,我们有订货记录的,损坏当天就去预订了,本来进口的东西到货时间就不确定。”

    那群人还在继续嚷嚷:“买监控的钱是不是你们自己吃进了?我们可以告你们的,上法院去!”

    “现在就换,你先换个国产的能怎么样?等你那什么进口的玩意儿到了再换不就行了?这么大一个区没一个监控能用,像话吗?这不是招呼贼上门呢嘛?我就在这里等着,我就不走了!”

    赵尤趁保安和人群都没注意,从供汽车进入区的通道边上的窄路溜进了区。到了5栋,就看到这六层的居民楼下正停着一辆消防车,一架云梯升出车外。云梯上站着个穿着一身白色防尘服的人,车里坐着两个将身上的连体消防制服褪到了腰间,用衣袖在腰上了个结的年轻消防员,他们开着车门,仰头看着那云梯。黝黑的脸上都是汗。几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围着消防车跑来跑去,比划着手上的树枝,佯装洒水枪,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喷水声。

    赵尤拦住了孩子们,问道:“树枝不会是那里捡的吧?”

    他指着消防车边的一棵大槐树,那槐树周围围了一圈警戒线,地上还放着两个编号为23,24的证物标记牌。

    孩子们梗着脖子争先恐后地:“哪儿没有树枝啊?你别诬蔑我们!”

    “进去那里要被警察抓的!”

    “你谁啊?关你屁事!”

    赵尤就放过了他们,拍了下消防车,两个消防员看了他一眼,赵尤出示了证件,问了声:“有对讲机吗?”

    一个消防员指了指云梯,赵尤点了点头,那消防员拿了个对讲机出来,拧了一通,道:“辛雯,市局刑侦的人来了。”

    过了阵,对讲机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和他两句。”

    云梯上站着的人——一个女人便低下头来,和赵尤挥了挥手。女人是市局刑技支队痕迹办公室的辛雯。消防员把对讲机递给了赵尤,赵尤环顾四周,问道:“之前那几起入室抢劫的重新去采了吗?”

    烈日炎炎,区里除了那几个玩闹的孩子,再看不到别的人影。赵尤拿手帕擦了擦汗,站在了树荫下,瞅着那两个标记牌,又问:“素姐还在楼上?”

    辛雯:“采了,算回头和分局当时采的数据做一下对比,素姐在604,还在采足迹。”

    赵尤一抬头,仰望着604的方向,透过交错的枝桠,隐约能看到604的窗台,槐树和居民楼离得太近了。他翻起了笔记本,疑惑道:“房间里有很多足迹吗?”

    “不是在建足迹系统吗?有指标的啊大哥,有效足迹建库率得达到百分之八十。”

    “水管上有什么发现吗?”赵尤用笔记本扇起了风,他望向车上的那两个消防员,问他们:“你们觉得徒手能爬上去吗?”

    一个瞅了瞅外墙水管,:“当然能,扒着水管,踩着这些防盗窗,一下就上去了,和梯子似的,你看啊,这一栋楼只要楼下几户装了防盗窗,最后大家都得装。”

    另一个比手画脚地:“别看六楼高,在工地上爬过脚手架的一眨眼肯定就上去了。”

    辛雯:“水管加固做得挺牢靠的,在三楼的位置找到了一些衣物纤维,被一棵螺丝钉给勾住的,还有……”

    “什么?”

    “很多鸟屎……”辛雯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热死了……”

    赵尤:“我上楼去看看。”

    他还了对讲机,就要进楼,那群孩子这会儿拿着树枝当起了手枪,围着附近一处垃圾分类中心追了起来。赵尤喊了声:“心别跑进警戒线里。”

    那垃圾分类中心边的一个停车位也用警戒线围了起来。警戒线上挂着一张纸,孩子们用树枝啪啪了两下那张纸,朝赵尤扮了鬼脸,跑远了,赵尤走到警戒线前一看,那挂着的纸上印着一辆雅阁私家车的照片,他拿出手机蹲下了对着那纸拍了一张照。这时,有人喊了他一声,赵尤回头一看,是个老人家,正从5栋走出来,手里提着只塑料袋。

    这老人就住在5栋的504,独居,姓范。范老先生问他:“早上不是来过了吗?”

    赵尤满面堆笑地迎了过去,问道:“垃圾分类呢吧?您真是模范市民。”

    范老先走到那几只颜色各异的垃圾桶前,忍不住抱怨了起来:“我就这槐树在这儿就不好,还是4号,我这房子不能住,你看,现在出这么大事了吧。”

    “这儿可是学区房。”赵尤,“实验学,实验中学都特别好吧?”

    范老先生把一袋子垃圾扔进了干垃圾堆里,:“那以前可不知道开放区实验学要在这儿搞分校区啊,唉,这房子也就这点好了,你看,也不着地铁,最近的菜场得坐十站!你这门口也没个公交车站,去菜场买个东西,下了公交车,还得提着东西走不少路,太费劲了。”

    赵尤还笑着:“您去接孙子放学?三点就放学了吧?”

    范老先生往回走去,又了:“还早呢,走过去就十分钟,这学校倒确实不错,不然你田张他们一家,田人爸妈可是理工大学的教授,就住市中心理工大学附属学校学区那块儿,结婚不还买的这里的房子?”

    赵尤指着那雅阁的照片,问了句:“这车位不是田可人的吗?”

    范老先生没好气地:“你们一走,物业就把车位给租出去了。”

    两人进了5栋,关上了防盗门,赵尤侧耳听了听,:“这儿隔音还挺好。”

    范老先生点了点头:“到了晚上特别安静,老人多也有老人多的好处,睡得都特别早。”

    赵尤笑了笑。范老先生又:“就是老了实在不中用,眼睛半瞎,耳朵半聋,也没个电梯,再过几年就和老蒋他们似的,没法儿出门了,这楼梯走上走下,实在够呛。”

    他往楼上去,喘起了粗气,赵尤:“您慢些走。”

    他便搀着范老先生爬楼梯,范老先生没话,他也没话,到了三楼,赵尤去敲了敲304的房门。没人应门。

    范老先生急促地呼吸着,摇着右手,颤声道:“别敲啦,老蒋他们八成是去女儿家住了……”他往外啐了口痰,用鞋底蹭了蹭,接着往楼上走,接着:“出了人命案有下家去的,谁还愿意住在这儿啊?你闻闻这味道……都散不了……”他急急吸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赵尤,道:“我听,实验那个电话报警的老师,估计也是被熏得够呛,今天从这儿走了就没去上班,请了病假。”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死鱼的腥臭。赵尤跟上了老先生,转身往楼下看了好几眼,问道:“平时304住几个人啊?”

    “就老蒋和他老太婆啊。”

    “多大岁数了?”

    “老蒋退休十来年了,得七十多了吧,以前当兵,腿上落下了残疾,行动不是很方便,老太婆年初摔了一跤,膝盖也不好使了,这和田家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范老先生狐疑地量赵尤,赵尤还是笑,范老先生忽而压低了声音,停在半道,道:“和你听个事儿。”

    “您。”

    “你这往后田他们家左邻右舍要卖房子,田家这事儿……瞒着不,不算犯法吧?”老先生那一对混浊的眼珠紧紧盯着赵尤,眼皮耷拉着,嘴边的褶皱时不时抽动一下。

    赵尤道:“这算民事案件吧?我主要是跑刑侦的,不太清楚,田家邻居要卖房吗?”他叹道:“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换了我,也不太想住了。”

    范老先生重拾脚步,慢慢走楼梯,又问:“那你们能强制区物业赶紧把监控换了吗?”

    “这恐怕得找治安那边,要不您12345市长热线反映反映?”

    “那你能干吗?”

    赵尤干笑了两声,范老先生不大乐意了,直嘀咕:“我看你和记者干的活儿差不多!”

    赵尤遂问他:“有记者来找您吗?电视台还是报社的?”

    这就走到4楼了,范老先生一抬头,一指:“喏。”

    他指着的是一个背着个双肩包,挎着台相机的男人,男人正从402里走出来,看到赵尤,眼睛一亮:“赵尤!你不是转去行政了吗?怎么还跑刑侦的外勤呢?”

    这人是《青市晚报》的记者刑天翔,专跟凶杀案的。

    “刑侦不就是查案吗?”范老先生。

    “大爷,是zheng,后鼻音,政治那个政,不是侦察那个侦。”刑天翔往外一指:“还出动了消防云梯,这么兴师动众?还是楼下哪个消防员要追你们市局的警花吧?”他一顿,掏出了录音笔道:“你等等啊。”

    他按下录音笔,那问题就冲着赵尤连珠炮似的发射过来了:“这经费怎么算啊?谁给批的啊?要是周边火警急需用车,他们能赶上吗?”

    赵尤点了根烟,递给刑天翔,语调平缓:“还没转呢,下个月才转。”

    他给范老先生也派了一点上的根。三人都往上行,老先生没接烟,赵尤也不抽烟,就把烟夹在手里。老先生瞥着那香烟,就咕哝起来了:“我戒烟都戒了三十多年啦!”他看了看刑天翔,舔了舔嘴唇,听道:“你的警花是外头梯子上那个?她还没男朋友啊?今年多大了?”他又扭头看赵尤:“她这工作福利挺不错吧?公积金每个月交多少啊?这爬上爬下的,一个姑娘也太危险了吧?”

    刑天翔把录音笔揣进了兜里,笑眯眯地看着范老先生:“大爷,您算给谁做媒呢?”

    范老先生吞了口唾沫,拿过赵尤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咂吧了两下嘴,不话了,光是呼哧呼哧喘气。

    刑天翔便去和赵尤搭话:“就那区门口一排店铺,什么水果店,按摩店,就只有那间超市门口装了个对着马路的监控,结果那监控也是坏的,简直了,我看他店里那几个倒好好的,就门口那一个是坏的。”

    范老先生又开腔了:“就是这里的电压有问题!开超市的老朱三天两头抱怨电压不稳定,不区里的监控也是这么烧坏的吗?”

    刑天翔道:“那怎么不找电工看看?”

    “那不得花钱?你以为这儿的物业和隔壁翰林区似的,有求必应?你见过翰林区的物业办公室吗?地上那都是大理石,人都是中央空调,冬天有地暖的!我们这儿就是以前造楼的时候,那包工头的舅子承包下来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公司,我看出了这事,这人八成跑了!警察同志,得追他责吧?”

    刑天翔拿手扇风,干喊着:“我去,热死了。”

    范老先生抽了口烟,眯瞪着眼睛道:“你们,旧凉席算干垃圾还是算湿垃圾?”

    。浴盐。。

    “干垃圾吧?”刑天翔。

    “那要是发了霉呢?算不算有害垃圾?”

    话间,到了五楼了,范老先生把烟头扔在地上,就进了家门。赵尤在楼梯上坐下了,翻开笔记本记东西,刑天翔坐在他边上,从双肩包里拿出个风扇,对着自己直吹,道:“你们新闻办发来通气的稿子上没提起被害人的手机啊,该不会是那手机是什么重要物证?上面有什么只有凶手才知道的线索?还是你们在通过手机定位凶手的位置?”

    赵尤不置可否。

    刑天翔自顾自道:“还是她没手机?这不可能吧?这年头谁没手机啊!不过,你还别,那个报案的老师也了,她好几天联系不上田子息,先是了学生家里的电话,不通,还了学生父亲的手机,没有人接,关机。我当时还想,这老师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怎么不母亲的手机?欸,这没手机……她这日子怎么过?别人怎么找她啊?她难道都不出门的吗?都不和外界有联系的吗?还是她的生活就是接送孩子,买菜做饭,其余时间都在家?

    “这04号的户型都一样,之前被偷的那两家人也都是604号,也都是没安防盗窗的,我看还真有可能是入室抢劫团伙作案。

    “你们詹队长是不是算雪藏你啊?怎么早上推了晏伯远给电视台做采访啊?”

    赵尤一声不吭。刑天翔拍了拍他的本子:“赵副队长,我发现了,你这是从耳濡目染你爸工作,你往后也要往纪委发展?”

    赵尤抬眼看他,笑着问道:“你们晚报几点下印啊?”

    刑天翔一看手表,起身拍了拍屁股,就往楼下跑,可他消失了没一会儿,就又回上来了。他趴在栏杆上看着赵尤:“你为什么当警察啊?这你总能回答了吧?”

    赵尤也看着他,笑着回:“因为,不用回家。”

    刑天翔哈哈大笑,一拍栏杆,指着他摇晃起了手指:“你这是和你们一队的前辈学来的吧?”完,他抓着头发嘟囔着:“不对啊,你应该没见过筱满啊,那也是个奇葩,不干警察了也好……”

    他就这么嘟嘟囔囔着“筱满”走了。

    赵尤在楼梯上又坐了会儿,消了一身汗,才上了楼。他进了604,门才开,便看到两个刑技的同事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痕迹办公室的素音。赵尤拿了门口放着的一次性鞋套和手套穿戴上。素音拿着个平板电脑朝他走了过来,问道:“这么半天才上来,遇到刑天翔了吧?”

    赵尤问了素音一声:“筱满是谁?”

    素音皱了皱眉:“他没事和你提筱满干吗?”她把平板塞给了赵尤,:“给你建了个模,你要求采的地方都采了,也都拿去送检了,这里的指纹是田可人的……”素音指着一张沙发边上的桌,那桌上摆着台电话座机,座机后头的电话线悬在空中。

    “田子息的指纹,只在卧室,厕所,还有玄关鞋柜出现,客厅,厨房,两间卧室,可以都只有田可人的指纹。”

    “没有干扰指纹?”

    “没有,奇怪吧,家里好像都不来客人,不来亲戚,你,这妈不会是个控制狂吧?”素音又戳了下平板:“再确认一下,这区每一套04号房的户型,除去阳台和露台,内部都都一样,对吧?”

    赵尤点了点头。

    “分局那边给的上两起劫案的数据我也输入进去了,你对比着看吧,上两次只有客厅被翻动过,屋主被伤害那次,要不是屋主突然醒来,经过客厅去上厕所,撞到贼,恐怕也不会被。这次偷进了卧室了。不过进入的方式都是从露台的玻璃窗户进来。””

    赵尤走到了露台前,往外看去。露台宽阔,一半做了玻璃房,当成阳台用,挂着些女式内衣,男式的衬衣,另外一半完全是开放式的。那隔开露台和室内的玻璃门上有一个拳头大的破洞,破洞边上就是一个拴锁。赵尤问道:“树枝呢?”

    室外的日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望出去的一切都染上了居民楼的茶色,黄蒙蒙的。

    素音:“就是断了的树枝啊。”

    “那个断痕你看像是自然断裂的吗?”

    “这……不好,不过昨天晚上不至于这么大风把树枝吹断了。”素音推测道:“凶手爬水管的时候不心弄断的?”

    赵尤不置可否,他移开了玻璃门,穿过那晾晒衣服的地方,走到了外头。他往楼下看去,素音也过来了,她朝云梯上的辛雯喊了声:“别忘了防盗窗还有墙壁,有足迹没有啊?”

    赵尤问道:“这足迹系统能干吗?”

    素音摆摆手,苦着脸:“自动识别啊,就和指纹系统差不多。”她抬起手,挡着太阳道:“晒死了……”

    赵尤又出了不少汗,他拿手帕擦汗,天气很热,没有风,呼吸之间只觉臭味弥漫。素音指着那围起来的车位:“楼下的几个脚印除了那个套着鞋套的,应该都是附近住户的。”

    这时,两人的微信同时响了一声,他们各自点开来看了眼,几乎同时抬起头,交换了个眼神,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赵尤这边,詹轩昂发来微信:晚上五点,开第三次案情总结大会。素音那头是竺昭发来的信息,晚上五点要开会,催她更新现场情况。

    赵尤回进了屋,径直走向门口。素音问他:“卧室你不再看看?”

    赵尤没去卧室,别过素音就走了。他脱了鞋套和手套,去了区门口的超市。超市里没开灯,没有别的客人。一只装饮料的冰柜里的紫色灯管发出荧荧微光。

    店主穿着背心裤衩,摇着扇子,坐在收银台后,正用手机看视频。见了赵尤,他瞅着他笑了笑。赵尤去拿了瓶冰可乐,在卖部里兜起了圈。他的微信又响了,这次是有人找他视频,他妈,她要开家庭视频会议,现在,立刻。赵尤插上了耳机。

    母亲问他:“在忙吗?怎么又喝可乐?”

    “调职下来了吧?”

    “下个月调。”赵尤又拿了包话梅,看了眼店主。店主在拍苍蝇。冰柜发出吱的一声,那紫色的微光闪了闪,店里更暗了。店里并没开空调,实在有些闷。

    赵尤:“您这儿电压有些不稳定啊。”

    母亲:“我这儿挺好啊。”

    赵尤指着墙上的空调,问店主:“空调也坏了?”

    店主笑着:“坏了。”

    母亲问赵尤:“你不开心啊?”

    “没有啊。”

    “晒黑了。”

    “还行。”

    “什么时候再带尹来家里吃饭啊?”

    “这个周日吧。”

    “好好好,那我问问她要吃什么,吃糖醋排骨吧,还是包饺子?”母亲:“平时多联系联系,你不回妈妈微信没关系,尹的微信一定要及时回,知道了吗?”

    赵尤扫了眼手机上的信息提示,他的家庭亲戚群组,工作群组一直有新信息。赵尤指着室内的一扇门,问店主:“您住后头?”

    “啊,对,对。”

    赵尤拿着话梅和可乐走去收银台付钱,指了指天花板:“门口的监控修好了吧?”

    店主仍旧是笑容可掬:“您工作也辛苦了,这么大热的天,算您十块吧。”

    赵尤也笑:“早上过来买了两包薯片,结果太着急回去开会,回去了我才想起来,是不是少给了你两块?”

    母亲挂了视频电话。赵尤把手机塞回裤兜,摸出两个硬币,递给店主。店主:“没有啊,给的数是对的吧?”

    “您这里对着收银台这里的监控没坏吧,调出来看看吧,显示屏转过来,我们一起看看。”赵尤指着柜台里的一台背面朝着他的显示器道。

    店主讪笑着,摇着扇子,给赵尤扇风,:“不瞒您,门口那个吧,早上确实真的联系了人要来修的,结果他临时有事,明天才能来。”

    赵尤:“那我给你看看吧,我会修。”

    他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上一根一直延伸进那室内门后的一根电线:“你这根线是从哪里拉出来的?”

    店主:“我也不知道,是之前张立给我铺的,他在工地做过大工,也做过工,什么都会。”

    赵尤笑了笑,开可乐和话梅,扔了一颗话梅进去可乐里,喝了一口可乐,:“你不会偷物业的电吧?”

    “这肯定不敢,偷电是犯法的!可能张立给我排的时候搞错了什么,我也不懂啊。”店主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

    赵尤又:“门开开我看看。”

    “就我自己住的地方,挺乱的。”

    赵尤还微笑着,指着那电线,往外走,边走边:“这线一头进了你的房间,另外一头我看啊,好像到了外面,你们物业这个监控的线是连的哪里啊……”

    那店主赶忙喊住了他,拉着他到了那门前,摸出钥匙开了门。一阵热浪袭来,这屋里头摆着不下五十个嗡嗡作响的显卡。

    店主声地问道:“警察同志,这……网上挖矿不犯法吧?”

    他笑了两声:“我也不是所有电都接物业那里,就是分担一下,你物业他老是加租,一年涨一次就算了,他三个月就涨一次,我就这么家店,上有老下有,我坦白和您吧,这一个月真没多少钱,他们也就多个百来块电费,真的……”

    赵尤擦了擦汗,看了眼店主,店主清了下喉咙,一拍手,恨铁不成钢地道:“肯定是张立那子自作主张拉的!他也是看我日子过得太紧,肯定的,我后来发现了也实在是左右为难,你,我找别的电工重新排线吧,没准就让物业发现了,你我再找张立吧,有点儿把他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意思,您,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店主凑在赵尤跟前,腆着脸问,“这事您算和物业反映吗?”

    赵尤道:“听上去你和张立关系挺好?”

    “我给钱的,还给了不少。”

    “工费加封口费?你怕他往外?”

    “那他肯定不敢多事,要被田知道他接私活,不得骂死他。”

    “他这么怕老婆?”

    “也不是怕吧,就是夫妻相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赵尤问道:“线什么时候拉的?”

    “四月的时候。”

    “监控什么时候坏的?”

    “监控之前就坏了,还是那次张立给修好的,就是后来吧,又坏了,本来还想找他修呢,人不会真是他杀的吧?”

    “怎么这么问?”

    “不是他杀了人,开着车去永平找三去了吗?”

    赵尤问他:“谁的?”

    “都这么啊,就刚才,3栋老陈还来我这儿买东西,他平时两三点就起了,他想起来5号早上两点多的时候,他看到张立往车上放行李,接着开着车就走了。”

    “3栋的老陈?”赵尤:“住几零几啊?”

    店主道:“这我还真不记得了,302还是303来着。”他便带着赵尤去了3栋楼下,高喊了几声“老陈”,先是三楼一个老人开了窗,问他:“你找老陈干啥?”

    赵尤回道:“警察,能去您家了解下情况吗?您住几零几啊。”

    店主拽了下他,哭笑不得:“不是,这不是老陈,这是老陈隔壁的老方。”

    接着,四楼一个老妇人也开了窗,就瞅着他们,不声响。五楼一个孩子扒拉在窗口吃着雪糕也看着他们。

    老方一个字一个字地回:“老……陈……午……觉……呢……我……给……你……叫……去……”

    店主应了两声,拉着赵尤去了边上的树荫下等着。过了五分钟,还没个回信,赵尤问道:“老陈一个人住?”

    “啊,嗯,这区不是独居老人,就是老夫妻,到孙辈要来读书了,就把户口迁过来,孩子过来和爷爷奶奶住。田张这种年轻夫妻真是少数。”

    店主点了根烟,问赵尤:“抽吗?”

    赵尤摇头,店主又问他了:“那……电的事……”

    边上4栋也开始有人从窗口往他们这里看了,赵尤指了指那些人,喝着可乐,道:“你们这儿还挺多热心群众。”

    店主笑了笑,再不提偷电的事儿了。没过多久,那老方又从楼道上开着的窗口探出了个脑袋,和赵尤他们挥手,仍是从牙缝里往外一个一个蹦字:“上……来……吧……3……0……2……”

    赵尤就和那店主在3栋楼下分开了,找去了302。一个穿一身灰布衣服的老人给他开了门,老人招呼他进屋坐,问道:“吃水果不?”

    赵尤直接走去了客厅的窗口,往下一看,老陈的家恰好能看到那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停车位。

    “平时和张立熟吗?”赵尤问道。

    老陈道:“坚果呢?我这儿刚买的,网购来的,特别实惠。”

    赵尤:“给我杯水就行了。”

    老陈就去厨房张罗了杯热茶,拿来给赵尤,还开了客厅里的电风扇,对着赵尤吹。赵尤喝了口茶,烫到了舌头,没吭声,笑笑地看老陈。老陈坐在他对面,摇着蒲扇,拍着膝盖道:“那熟啊,我肯定不会认错!平时买米买油都是他帮忙搬上楼的,不会错,肯定是他。”

    老陈言之凿凿。

    “那天他穿的是什么衣服,您记得吗?”

    “戴着帽子,黑衣服。”

    “戴着帽子您都能认出他来?”

    “那是他家的车嘛!他有钥匙啊,用钥匙开的车!”

    “带了几个行李箱啊?”

    “就一个吧?”

    “什么颜色?”

    “黑的?”

    “你确定?”

    “要不就是藏青色的,反正他往后备箱搬东西了。”

    赵尤正记笔记,手机响了,尹妙哉来电话了。他接起来,对方就问:“你今天几点下班啊?”

    “怎么了?”

    “我下班了。”

    “我现在在开放区,过会儿去燕子沟,要找个地方吃饭吗?”

    老陈从茶几下面掏了好些饼干糖果出来,推到了赵尤面前。

    尹妙哉道:“唉,我也没什么急事。”

    赵尤要挂电话,转念想了想,:“见个面吧,南街那家面馆吧。”

    挂了电话,他起身,给老陈留了个号码:“又想起来什么可以直接电话给我。”

    “警察同志,我这要是立了功,有酬劳拿吧?”老陈抓了一把糖塞给赵尤,“上个报纸也不错啊,您吃,您吃,都是你们年轻人爱吃的,别和我客气。”

    赵尤推辞道:“真不能拿,我们有规定,我先走了啊……”

    他走到了门口,看到门边堆着的一些水果和零食的纸箱:“这些垃圾我给您带下去?”

    老陈把糖塞进了他的裤兜里,笑容满面:“我不往外,您带着路上吃啊,唉,那可太感谢你了,以前都是张帮忙。”

    老陈拉着要开门的赵尤去了厨房,指着那冰箱上贴着的一张纸,道:“您看,这张的号码比我俩闺女的记的还前面,不过,过阵子就好啦,我的大外孙女要住过来了,过两年她就要读学啦。”

    那纸上不仅写着张立的手机号,还有修空调,修冰箱,换桶装水的工人的号码。老陈乐呵呵地问赵尤:“你看我这字不错吧,老年大学学的,我那时候上学可是读到了高中,我们村独一份,老师我学书法啊,搞这种文艺方面的啊,基础特别好,那悟性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你看啊,我这可是正宗的颜体。”

    赵尤连连点头,不停:“真的得走了。”

    “好,那我送送你。”老陈便把赵尤送到了门口,开着门高声和他道:“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

    赵尤笑了笑,抱着那许多纸箱下了楼,又是一身热汗,他回到车上,开着车门通了好一阵风才消了车里的暑意,晏伯远的微信来了:你猜怎么着,遇到扫黑的了,我这帮着盯梢呢,去不了大会了,你发言吧。

    赵尤关上车门,开了冷气,开车去南桥面馆。路过南桥时,他望见不少人顶着骄阳,站在桥下钓鱼,他便找了个位置停了车,找过去探头探脑地在这些钓鱼的人身边转了好几圈,瞅瞅他们脚边的塑料桶,看看他们手上的鱼竿,身上的装备。

    赵尤找了个塑料桶里收货最丰的中年男人,和他听道:“您这钓上来的都是什么鱼啊?”

    男人道:“草鱼啊,青市河里就这种红头草鱼最多。”

    赵尤拿出本子记了一笔,那男人指着水位高涨,绿油油的湖面,道:“你看,河边还有螺蛳,这螺蛳这个季节正是肉肥的时候,下游泥巴多的地方,每颗田螺都这么大。”男人比出个圆圈。

    赵尤跟着比圆圈:“这么大?”

    “对,就这么大。”男人不停点头。

    赵尤在笔记本上画了画,估摸着这田螺直径得有5厘米。

    “河里还有别的鱼吗?”他又问。

    “有啊,鲤鱼,黑鱼,鲢鱼,多得很呐。”

    “白天和晚上钓着的鱼品种差不多吗?哪个时间钓上来的鱼个头更大啊?您这鱼饵是自己搓的?”

    男人看了看赵尤:“伙子,我这儿还有根竿子,要不……你一块儿玩玩儿?”

    赵尤看了眼手表,三点半了,又一看手机,半个时前尹妙哉微信他,她已经到面馆了。赵尤赶紧走了。到了面馆,他一眼就看到尹妙哉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后头。他跑过去,要了碗牛肉面,一份煎饺,直抱歉。

    尹妙哉在喝奶茶,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只大大的帆布袋子。她笑盈盈地看着赵尤,:“没事,我也没来多久。”她从皮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皮封面的笔记本,递给赵尤:“我琢磨着你也该用完了,给你买了本新的。”

    赵尤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你妈的狗又丢了?”

    尹妙哉笑出了声音,抱着皮包坐到了他边上,眼里发光:“不是,我给你看个东西。”

    着她便拿出手机,插上耳机线,塞了个耳机给赵尤,开始播一段视频。

    那视频是第一视角的,拍的是一个人走在一片山林里,只能看到这个人的下半身,偶尔能看到他戴着手套的右手,这个人不时捡一捡地上的树枝、石子,采摘一些蘑菇,拔一些野草。他还会用树枝去戳麻雀尸体,用石头去砸一只不停抽搐的野猫。他会用手去扒开一动不动的,好像死了的野猫,摸出它的脏器,在手里揉搓。视频在这个人对着镜头摇晃了两下从野猫肚子里挖出来的两只未能出生的猫结束了。

    “我不太明白。”赵尤。

    “你有没有办法找到这个人?这视频是放在网上的,你们刑侦不是和这些视频网站都有对接的人的吗?能找到是谁发的视频吗?视频就算删了也可以的吧?视频公司会给你们提供具体信息的吧?”

    赵尤点的东西上桌了,他吃了一口牛肉,看着碗里油光光的汤面,迟疑着:“我还是不太明白……”

    尹妙哉靠近了他,声音一低,神秘兮兮地道:“2012年加拿大蒙特利尔那个杀人分尸,凶手给政府两大党派寄碎尸块的案件,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