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上)
电热水壶发出“啪嗒”一声,手柄上的红灯熄灭了。水煮开了。筱满踮着脚尖绕过蹲在地上整理缠成一团的许多电线的靖,走去水吧边上泡茶。
“你让一让,你的椅子压到我的线了。”靖叽里咕噜地抱怨,“这根线是什么啊?谁插在这里的啊,不是了这里只插电脑的充电线吗?我不是写在这个标签上了吗?”
“那是我吹风机的线。”尹妙哉跑到了书桌前,拔掉了桌上的吹风机。
“吹风机你干吗不插在浴室里用?”
“浴室里插了蒸脸机啊。”
“哎呀,老刑,你干吗啊!你们能不能别过来啊?别动那根线!”
筱满泡了两杯茉莉花茶,问了声:“有人要吗?”
靖还在整理电线:“印机干吗插线啊,这是连着无线网的,连上了就能印了!”
尹妙哉蹲在他边上帮忙:“这是相机的充电线,你别乱拔啊,你看清楚。”
“不是啊,浴室不止一个插头吧?”
“对啊,还要插卷发棒,蒸汽眼罩也要充电啊,你干吗,要不要换你做一个漂亮女人试试?”
“谁掉了一块钱啊?”刑天翔从床底摸出了一枚硬币。
只有站在电视机前的赵尤看了看筱满,朝他伸出了手。筱满递了杯茉莉花茶给他,拿了刑天翔举着的一块钱。
赵尤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拿着茶杯,人几乎贴着电视站着了,他道:“是新闻一台啊,晚间新闻啊,我在看啊。”
他道:“是没有啊,今天就播了吗?这晚间新闻都快结束了啊,确定吗?”他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喝了一口茶,转身,踮起脚尖,绕过蹲在地上的靖和尹妙哉,绕过搬起一张圈手椅低头和靖话的刑天翔。他有些不耐烦:“接线板呢,我昨天不是拿了两个过来吗?”
“用在车上了啊。”靖的手伸手到了一张单人床的床底下,尹妙哉一跃,跳过他的手臂,站在两张双人床中间看着屋里的众人,举起双手拍了拍:“先开会吧,先开会,大家都今天的发现。”
赵尤在床头柜上找到了电视遥控器,他放下了茶杯,转身换台,一分钟前,母亲兴高采烈地电话给他,电视台今天白天去了她工作的幼儿园采访拍摄幼儿园排练组织的党庆歌舞表演,是晚间新闻会播,她要上电视了。然而此时,新闻一台的晚间新闻正在播端午节后,猪肉价格维持节前水准,还有两分钟就是深夜谈话节目的时间了。
尹妙哉的声音微弱:“开会了啊……”
筱满双手捧着热茶杯,走到了一张靠墙摆着的单人床上坐下了。靖就在他脚边跪着,忽而抬起头,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一拽身上的衣服,起身拍了拍手,看着他,皱鼻子皱脸地道:“酒店里的电热水壶经常用来泡内裤,你知道的吧?”
尹妙哉喊道:“那是我从家里拿来的!”
“怎么长得一模一样啊?”
“京东上它的评分最高,性价比最高啊,牌子也是大牌子啊。”
“那不至于颜色也买一样的吧?”
“这个颜色之前买的时候有优惠券补贴啊。”
靖去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筱满低头看着那摊开在床上的许多幅简笔画,这些画作全部都是复印件,每张纸的右下角都用统一的秀丽字体标注着付伟强的名字和一个日期。这些画作绘制于98年8月至12月。
筱满抬头问尹妙哉:“还是我们找个儿童心理学的专家?”
尹妙哉摆了摆手,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似是在,关于他的这个问题,等会儿她会详细解答。她又拍了拍手,抬高了下巴,招呼大家:“开会了啊,都停一停手上的事情……”
赵尤坐在了筱满边上,他挂了电话了,握着茶杯喝茶。靖坐在了一张圈手椅上,两只脚踩在床垫上,刑天翔也坐下了,坐在筱满对面的那张单人床上,他瞄了一眼手机,靖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刑天翔抬头冲尹妙哉笑了笑,把手机扔到了枕头上,摊开双手坐着,看着尹妙哉。尹妙哉没话,抱着胳膊,在屋里扫了一圈。靖眨了眨眼睛,也摸出一部手机,也放到了那只枕头上去。赵尤和筱满也默默地上交了手机。
尹妙哉清了下喉咙:“手机铃声都开开来吧,别因为我们这个会,大家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众人又把手机一一拿了回来,刑天翔埋头字,靖抓着手机坐着,筱满瞥了眼赵尤,他撑着下巴看起了如何制作奶油吐司的教学视频。
尹妙哉踢了赵尤一脚,赵尤挠了挠耳朵:“那我先?”
刑天翔举手道:“我先开始吧,刚好收到了条消息,钟鸣和我确认了,曹律愿意见我,明天他就安排我作为他的助理去红枫看曹律。”
完这句,他将手机屏幕面向众人,道:“这个人叫李铭欣,就是之前这一系列案子,警察逮捕过的嫌疑犯,曹律自首后,人已经放出来了。”
他的手机上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的证件照。
“蓝天保洁公司员工,在职三年了,绰号大明星,台州人,家里有个残疾的弟弟,一家人靠渔为生,从在渔船上长大,学毕业之后就跟着父亲渔,一次台风天没能及时返航,家里贷款新买的渔船被毁,同行的弟弟出了意外,落下了残疾,父亲和他死里逃生。
“没了渔船,父亲只好跟着别人渔,他呢,跟着老乡外出工去了,一开始在深圳的工地干活,觉得太累,去了广州当餐馆服务员,后来找了个女朋友,一块儿去了南京,待了一年,送快递,女朋友觉得他没有安定下来的心,和他分了手,他和一个老乡一起来了青市,起初也是送快递,后来听保洁公司包住宿,就去了蓝天保洁当清洁工,不在班上的时候兼职送外卖,就住在曹律隔壁宿舍。曹律的年纪和他弟弟差不多,曹律平时也做挺多兼职的,两人挺聊得来,关系不错,他算是曹律的半个师父吧,带着他熟悉工作。两人合用一辆公司名下的货车。
“这个李铭欣经常出入明星区,那些同事一直开他玩笑,明星区就和他老家似的,两天不回去看一看,心里就惦记得慌,就六神无主,他那个大明星的绰号一是因为名字谐音,二来也是因为常出入明星区。他对那地方门清。
“翁情的案子出了之后,网上有记者爆出死者曾在明星区工作过,还有那张流传很广的拍到死尸的一只脚的照片,他那些同事看到新闻还开他玩笑,这个女的他一定认识,他当时为呈一时口舌之快,和人吹嘘他一看这个女人的脚就知道她是谁了。他呢,确实知道翁情这么个人,他有个相好,和翁情挺熟的,和她提过几句,他知道翁情在黄果子村租了个地方,那案子不是在黄果子村发生的嘛,他就想估计就是翁情了,就把他知道的关于翁情的事都和人了,什么她有个儿子啦,和村里开杂货店的搞破鞋,以前在工厂上班,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女人。
“而且他平时确实会送外卖补贴生活,你们记得徐露华当时失踪前是去干吗吧?就是去拿外卖。他也在发发屠宰场干过,更重要的是,他还经常出入那个高尔夫俱乐部,给厨房和客房做保洁。
“他的身高,体型和曹律差不多,我问了他了,他警察抓了他之后,老是问他6月4号,5号在干吗,他那天生病,拉肚子,在宿舍躺着,没出过房门,警察就甩给他一份记录,记录显示6月5号的时候,他的门卡在发发屠宰场有过出入记录。”
“就算曹律自首,警察也不会这么快就放了他。”筱满道。
“至于警察还发现了什么,不再怀疑他了,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我这资源也有限啊……”刑天翔摸了下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靖把腿从床上放下来了,拆了一包薯片,吃了起来。赵尤看了看他,靖找了个茶杯,倒了一点出来递给他,赵尤跟着吃薯片,尹妙哉的眼神跟过来,他把杯子递过去,尹妙哉也拿了一片薯片,塞进了嘴里。
刑天翔拆了一包巧克力都,吃了一颗,接着道:“李铭欣记得很清楚,5月15号晚上,他带曹律去过明星区潇洒潇洒。”
靖快嘴问道:“他怎么对这个日期记得那么清楚?”
赵尤:“15号发工资吧。”
刑天翔点了点头:“而且那晚,曹律难得没别的兼职要做。”
筱满问道:“那他记得曹律当时找的谁吗?”
“李铭欣带他去找自己的老相好,一个台州老乡,就是和他了不少翁情的事的那个,花名叫芊芊,他,他们去的时候,翁情当时就在芊芊那屋,去还欠芊芊的钱的。”
“还钱?”靖挑起了眉毛,双手压在椅子的圈手上。
“是两人一次一起去做头发,芊芊买的单,翁情过阵子她要走,不算在青市待着了,趁今天有钱,先把她这笔账清了。”
靖从刑天翔那里抓了一把巧克力豆刚在手上,一颗接着一颗塞进嘴里:“所以……曹律就是在那天,第一次见到翁情的?”
刑天翔道:“总之,那天曹律跟着翁情去了她那屋,李铭欣,后来曹律还自己去过明星区,芊芊和他的,她见到过他一次,他还拿这件事和曹律开过玩笑。”
“什么时候?”筱满问道。
“5月28号。”
“她对这日子也记这么清楚?”靖道,“这些人记性都这么好?”
刑天翔道:“月底交房租的日子。”
赵尤摸了摸鼻子,一言不发。筱满问道:“白天还是晚上啊?”
“是白天,一大早,提着早餐,她还问他是不是又来找情,他冷冰冰的,没搭理他。”刑天翔道,“这个芊芊,感觉和第一次见到曹律的时候像是两个人。”
筱满道:“我今天见到陈宛儿了,5号清她去燕子沟接曹律的时候因为很晚了,她也挺困的,曹律上车后又是直接就躺在后排,她记不太清他当时的扮。”
赵尤:“综合黄果子村的村民还有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反映的情况,最早应该是在5月15号的时候见到曹律回村。”
靖想不通了:“5月15号?白天?他们也记这么清楚?村里那些人不都是农民吗?谁给他们发工资啊?他们也不交房租吧?”
赵尤道:“那天是四月初一,村里的老人初一十五都会聚在一起祭祖,曹律时隔多年,第一次回村,在村里闲逛,老人们见到这个生面孔,就问他是来找人还是干吗的,曹律就自己是以前住在64号的付。”
筱满问他:“祭祖的习惯很早之前就有了?”
赵尤点头,继续:“他就去了64号门口看了看,大家就告诉他,房子租出去了,租客不常回来,然后,我问了王老板,他那天曹律还来店里找他了,听64号租给了什么人,问他,要是那人不常回来,能不能等租约到期了转租给他,了些房子得有人住,不住不行之类的话。”
“王老板了租给翁情了?也不对啊,他也不至于给曹律看翁情的照片吧?”靖问道。
“没有,他只往后要是空出来了联系他,曹律给了他一张名片。”
“翁情当时不在村里吧?”靖又问。
“不在。”赵尤。
靖抓着头发,一把将手里剩下的巧克力豆都拍进了嘴里,嚼了半天,道:“5月15号白天,曹律去了黄果子村,没见到翁情,只是知道64号租给了别人,然后晚上,他去明星区潇洒,遇到了翁情……是不是两人聊天的时候他从翁情那里知道了是她租了64号啊?她还和他透露了自己28号会回村子,然后曹律那天就带着作案的工具等在那里,问题是,翁情会和他这么多吗?
“我看了陈医生的分析报告,人格之间的记忆不共享,曹律的另外一个人格阿达也只是知道曹律的存在,如果拥有破坏性,嗜血变态的那个人格阿达炮制了这一系列的案件的话,也就是是他掌握了翁情的动向,对翁情产生了杀意,也就是,遇到翁情,或者遇到翁情之后,曹律那根会转变成阿达的弦被触动了,和翁情待在一起的其实是阿达?”靖愁眉不展:“我看这人是长时间都处于神经病发病的状态吧?这正常吗?怎么觉得曹律反而像是他的副人格啊?”
筱满:“曹律平时还在老年大学做义工,三月的时候开始的,应该就是在那里见到了老蒋他们夫妻,四月的时候,清水花园区的住户反映,有一家助你好医疗器械公司的人上门走访推销产品,他或许是其中一员,有可能他是公司外聘的员工,也有可能他从老年大学的老人口中知道了这么一件事,假扮成员工去摸那些老人家的底。”
“他就是有预谋的吧?三月见到那些老人,四月摸底,找到想动手的对象,准备了一个多月,然后动手,他对翁情也是这样啊,认识了之后,摸底,然后找到机会,结果了她。”靖,“我不明白,人格分裂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格可以这么冷静,冷酷,缜密吗……你像汉尼拔那种吧,他也不是人格分裂啊,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变态……”
刑天翔抬起一只手,看了看赵尤,:“假设他当时真的是那家公司的销售,”他问赵尤:“被告,你三月的时候就认识了被害人蒋元、方文育夫妻是吗?”
赵尤吃着薯片,平静地:“我在他们平时会去的老年大学当清洁义工,见过他们。”
“四月的时候,你在助你好医疗器械公司兼职,对吗?”
“对。”
“一次在清水花园区为新产品进行走访调查购买意向的时候,你又见到了他们是吗?”
“是的。”
“你当时认出了他们吗,他们认出了你吗?”
“是的,他们还邀请我进屋,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我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你生病了?”
“头很痛,而且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不好的感觉是指什么?”
“就是那种头很晕的感觉,我的医生是因为我的人格分裂……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通常伴随着昏迷,有时候昏迷醒来我就在另外一个地方了,有时候我会作出不太好的事情,有一次,要不是医生及时制止,我就杀死了一只狗了,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感觉自己在睡觉。我很害怕我又在没有意识的时候伤害了别人,就马上离开了那里,马上吃了些药。”
“你后来还见过蒋氏夫妻吗?”
赵尤:“没有了,我记得是没有了……没再见过了……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靖插嘴问道:“这能明什么?”
刑天翔看着他道:“审判长,我的当事人在三月份的时候就结识了蒋先生夫妻,期间他和他们多次接触,按照检方的法,他蒋先生夫妻满足了他对加害对象的所有幻想,我的当事人无法抑制杀人的冲动才犯下了那样骇人听闻的罪行,那么,为什么在接触了蒋先生夫妻的三个月后,多次在学校里与他们进行正面接触,四月的时候甚还有机会进入他们家中……我的当事人,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杀人冲动的,病入膏肓,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精神疾病患者经历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对这两个自己心仪的目标下手呢?答案其实很简单,这三个月里,我的当事人保守精神疾病的困扰,他意识到了自身对整个社会,对他人存在着潜在的危险,他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伤害别人。这明我的当事人尚且残缺一丝良知,他的本性是善良的,他在拼命抑制自己身体中另外一个邪恶的意识,但是因为儿时的悲惨经历,和对精神疾病的不重视,整个社会对精神病人的漠视和轻蔑,使得他的病情没有得到及时的发现和诊治,使得他的病情不断恶化,因此才造成了现如今的这些惨剧。”
“等一下,我们国家不是陪审团制吧?感动审判长也无济于事吧?而且如果他不是助你好的员工呢?如果他是假扮成员工,那不也明他的预谋?”
赵尤耸肩摊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是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在自行其是。”
刑天翔:“曹律是自首,如果还能拿到被害人家属的谅解书,加上一月时他就被诊断为人格分裂,如果专家的鉴定意见也是这个病……”
他沉默了。
靖这时:“今天晚上七点,钟鸣的一个助手进去和他汇报,美国那边有消息了,马克下个星期有时间,他正好要去韩国参加一个联合国组织的心理卫生健康大会,做一个关于人格障碍的话题。“
“马克?”
“我就用马克这个名字,和他们提到的其他关键词搜了下,你们猜怎么样,他是FBI的犯罪肖像方面的顾问,专业就是研究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也就是通俗来的‘人格分裂’,他在这方面很有话语权,还有,他们还提到了和青大医学脑科那边借实验室,要做什么eeg测试,我查了下,这个测试可以用来测大脑生理年龄的,和人格分裂有关的,最被大众熟知的一起应用案例应该就是曾经用在测试比利·密里根身上,当他在声称自己是个叫做克丽丝汀的女孩的时候,eeg显示他的大脑确实只是一个三岁孩,和克丽丝汀的人设相符,也成为当时心理专家团体推断他患有多重人格的一个有力佐证。”
靖完,尹妙哉拿起了床上的画作,分发给大家:“那我这边的进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