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玩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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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那一桶凉水泼下去, 张衍的酒意就已经彻底被恐惧取代。

    初冬的天干燥又刺骨,那凉水从头往下淋,湿重的厚衣服黏在身上, 不亚于一种折磨。

    “张公子,酒醒了么?”文盛手里拿着浇花的水壶,礼貌地问张衍。

    张衍害怕地往后退, 没退两步就被人摁住,“醒了醒了!我真的不敢胡了....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了....”

    “既然酒醒了,那我们老板问什么,您就答什么,若是有一个字是假的, 那张公子今天就别回去了。”

    “知道了吗?”

    文盛和和气气地看着张衍。

    张衍被人摁在一方很很硬的木凳上,动弹不得。他从到大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吓到人都没了魂。

    包厢里很大, 很安静。隔音效果不错, 外头的电音到了这里几乎被过滤了大半, 只剩下一些袅袅如烟的余音, 听起来像在一场幻梦里。

    赵淮归坐在沙发上, 整个人被一种绝对的黑暗笼罩, 面色阴沉,像冬日的霾。

    “赵老板,我真的不太知道我爸那些事, 他也没怎么跟我提过....”

    “再跟他醒醒酒。”赵淮归的声音不高不低, 阴冷的很,他看着指尖夹着的烟,有清灰色的余烟散开来,落在眼里, 全是雾。

    张衍连忙抱头缩成一团,“我我!”

    赵淮归弹了弹烟灰,挑眉,示意他继续。

    “全季盛世前段时候不是出了些问题吗....季辞来求我爸,让铭达给她公司融资,我爸觉得、觉得季家就是个无底洞,不肯投钱,那天不正逢您去了我们铭达吗?听我爸,季辞那天还不心撞到了您.....”

    “可能她也是没办法了吧。见到我爸有事求您,就....就....”

    赵淮归不耐烦地加重语气:“什么。”

    张衍眼睛一闭,“就她替我爸来搞定您这边,事成之后,铭达会投资全季盛世。”

    原来,她从第一天遇见他时,就动了心思。

    和他一样。

    只不过他求的是她,而她求的是财。

    恍惚间,一种大梦初醒的虚无感,顷刻间,席卷了他全身。

    “后来....后来季辞和您在一起后,愿意投资全季盛世的公司不计其数,她根本看不上我们铭达的投资,这件事也就搁置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怎么这段时候我爸又求到她头上去了,可能是被上头逼急了吧。”

    赵淮归咀嚼着这番话,无声笑了笑。

    那几天,她又是撒娇又是生气,他没时间陪她,想约一次晚餐都约不到,为此,他推了一个重要的局,就为了带她去吃一顿晚餐。

    原来,不过是她的一场骗局。

    张谨华的出现不是巧合,是他们提前设计好的。她催他提前去点菜,又假装堵车,留出足够的时间给张谨华,而张谨华则不经意间带出和她的亲戚关系,用此来吸引他的注意。

    “你爸答应给她什么报酬?”赵淮归看着手中的烟。

    张衍:“万和广场附近的一块地....”

    一块地。

    不过区区一块破地,也值得她那么费心的去绸缪,前前后后在他这儿演了好几天。那其他的呢?是不是每一天都是在演戏而已?

    脑子里循环出现了很多吵闹的杂音--

    “她跟着你之前,全季盛世负债十三个亿。八月二十五号起,先后融资三次,总金额十五个亿八千三百万,不到四个月,季家起死回生。”

    “还有你私下投资了黎家的温泉酒店,为了谁,你自己清楚。”

    “你不会蠢到认为她是在和你谈恋爱吧。””

    “为了一封匿名信,她能做到这个程度,前段时候她家里破产,又刚巧遇到你,你就不怀疑....”

    “赵淮归!我看你还真有当昏君的潜质!”

    .......

    赵淮归仿佛听到耳边有烟花爆炸的声音,绚烂落幕之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碎片被一点一点粘连,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他想到她娇甜地喊他淮归哥哥,笨拙的把一箱子他送的筹码还给他,还有那份哄他签下的投资合同。

    她哪里是要那一个亿的投资,她要的是攀上他之后带来的无穷无尽的利益、方便和好处。

    他们季家一旦有了他的庇佑,上京城又有谁敢不卖季家三分面子?

    她甚至不用开口向他要什么,只要站在他身边,让所有人看到他对她的与众不同,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就有滚滚而来,数不尽的财富。

    若是遇到她自己搞不定的事,那她就冲他笑一笑,哭一哭,撒撒娇,他就会心甘情愿的奉上她要的一切。

    多么划算的买卖。

    她的确是聪明的女孩,比他想象的更聪明,可他偏偏还觉得她不过是故作聪明的笨蛋。

    蠢的那个人是他。

    是他,从未提防过她,从未有过戒心,才被她用几滴眼泪,几句讨巧的话,玩弄于股掌之间。

    指尖的烟还在燃烧,火星舔舐着烟草和卷纸,烟头早已蓄满了一长截白灰。赵淮归仿佛感受不到热度正在逼近,直到火星烫到手指,他这才回过神来。

    他抬手碾灭烟灰。

    最后一丝清灰逃逸出来,火星在瞬间熄灭。

    把知道的全部了,张衍忐忑地看了眼沙发上的男人,“赵老板....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求求您....我...”

    还有其他的。

    “滚。”压抑住翻涌的怒火,男人冷冷撂下一个字。

    张衍得了准许,连了两个谢谢后,连滚带爬的出了包厢。

    包厢内一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常年跟在赵淮归身边的文盛,也不免有压抑之感。

    从来没有见过老板这个样子。

    “老板,现在....”

    “去查。我要知道季辞的一切。”

    知道她还在他面前了多少慌,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一丁点的喜欢都不曾有过。

    但到了此刻为止,他还是觉得,她至少有一件是真的。那场赌局,是他开了头,是他把她彻底诱进了他的世界。

    是他开了头,逼她跳了进来,那就不算她的错。

    -

    跨年夜倒计时一天,各种party纷至沓来。

    已经有无数朋友提前预约季辞的跨年夜行程了,什么化妆舞会,夜店蹦迪,邮轮party等等,季辞全部微笑拒绝。

    跨年夜.....

    这么有意义的一天,当然要留着和他一起度过啊。

    每年的跨年夜,政/府都会安排烟花大秀,欢庆新一年的到来。季辞想好了,赵淮归的办公室简直就是最佳的观景台。

    楼层足够高,又是通透的玻璃结构设计,偌大的空间堪比上京最好的总统套房。

    在这种地方看烟花,一定很带感。

    为了把明晚空出来,季辞和朋友们的狂欢约在跨年夜前一晚,也就是今晚。苏皓白早早定好了上京最大的一家夜店,三令五申要她不准放鸽子。

    季辞弱弱地问了句:“那....我可不可以带家属啊....”

    苏皓白哼了句:“你不怕你男人被全场女妖当作唐僧觊觎,那你就带。”

    季辞在浴室里笑到肚子疼。

    自模棱两可的纠缠之后,向来都是她融入进赵淮归的圈子。

    他从没遮掩过她的存在,一切的都是按照正儿八经女朋友的标准来介绍她。但是算起来,她还从来没有正式地把赵淮归带入进她的朋友圈。

    起来,是有点不公平。

    想到这,季辞甜滋滋地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与此同时,赵淮归正在一场饭局。

    觥筹交错之间,多喝了几杯。摆在桌上的手机连续震动几次,仿佛在催促着视若无睹的他赶快开。

    想了想,他还是放下酒杯,拿起了手机。

    CICI:你吃完饭了就过来找我好不好啊?带你去夜店玩儿~

    CICI:带你去见我的好朋友!

    CICI:好不好?

    赵淮归勾起一抹淡笑,笑意未到眼中,整个人看上去越发冷。

    Z:好。

    Z:你在哪?

    CICI:在家呢!化妆ing

    熄灭屏幕后,赵淮归起身,提前从饭局上离开。上车后,吩咐司机直接开去季辞家。

    六点的天色是一场黄昏的尽头,月光从乌云中挣扎着撕开一道裂缝。

    华灯初上,夜刚刚开始。

    季辞正在家里认真地卷头发,拿出了万年不用一次的卷发棒。上一次用它,还是在邮轮上。

    回忆起邮轮上的那三天,就像是一场睡了很久很久的美梦,原来,有些梦是可以永远沉睡下去的。

    镜子里是一张精心雕琢的脸庞,五官柔和清媚,杂糅了少女的娇憨,女人的妩媚,眼睛大却格外圆,让这张本是风情万种的脸只剩下纯然天真。

    她今天涂了正红色的口红,眼线也刻意拉长,中和了眼睛里的孩子气,斜斜睨人时,有潋滟波光的娇艳。

    怎么....这么好看?

    她激动地开自拍软件准备来几张留着明天发朋友圈,正巧楼下的门铃响了起来。

    今天家里没人,父母出去各有各的饭局,就连季年也不知跑去哪里鬼混了,偌大的别墅里只剩她一人。

    “是谁啊?”

    季辞想着怕是哪个丢三落四的忘性鬼把手机落在家了。

    匆匆开门的瞬间,有风吹进,挟裹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檀香,浮动在鼻息。

    赵淮归一身黑衣伫立在门前,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孤挺的身姿,看上去像一株清傲的松竹。

    “你怎么来了?”季辞眼睛一亮,直直扑了上去。

    男人一把托住她的手臂,“别摔了。”

    话间,季辞闻到淡淡的酒味,仿佛还有冷涩的烟草味,她瞪大眼:“你抽烟了?”

    他不是不抽烟的么?和他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就看他抽过两回。

    赵淮归淡淡嗯了声,“陪领导抽了根。”

    季辞没在意细节,拉着赵淮归进门,欢脱地给他翻了一双新拖鞋,一边拆包装一边笑着:“最后一双男士的了,不然你就得穿我的粉拖。”

    少女娇俏的声音格外惹人怜爱,蹲在地上拆拖鞋的模样像一只毛绒绒的动物。

    可有些动物,天生擅长伪装。

    赵淮归别开眼,只是接过拖鞋穿上,问:“还有多久?”

    季辞:“还有半个多时?头发还没卷完.....衣服也没换.....”

    她委屈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角,想到等会儿去夜店玩就快乐的要起飞,丝毫没有察觉到赵淮归的脸色分外冷淡。

    赵淮归:“那你去吧。”

    季辞笑着点点头,把男人的手牵着,带他一块上了二楼,上楼的时候,她声嘀咕了句--

    “怎么感觉不开心啊。”

    进了卧室,季辞让他坐会儿,又把平板电脑抱过来给他玩。

    卷头发的时候,季辞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赵淮归。他只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神情空寂。

    到了这时,她才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今天的他,似乎格外冷,有阴沉之感。

    像炉中的香灰。

    没有生气,只剩空无和疲惫。

    季辞咬了咬唇,怕是他最近工作太忙了,有些烦心事吧,得想个方法让他转移注意力才好。

    “哥哥。”她回头,声唤他,“我还没选好穿什么呢,不如你去衣帽间帮我选一套衣服好不好呀?你品味那么好,肯定能帮我艳压全场!”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双动人的眼睛里全是灵动的光泽。

    这种情趣,他总不会不开心吧。

    赵淮归淡淡嗯了声,起身往隔壁的衣帽间走去。

    衣帽间很大。看得出,女孩从就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四周挂满了各种应季的服装,从外套到裙子,花样繁多,包包和鞋子铺满了整整两面墙架。

    赵淮归的心思没在这,他漫不经心地量着这方领域。

    这里是季辞最私密的个人空间,充满着她的味道,像一个巨大的壳子,包裹着他,挤压着他,同时也撕扯着他。

    有这么一瞬间,赵淮归想,算了,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当作他不知道她那些百转千圜的心思。

    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心中的天平逐渐失控,在剧烈的摇摆,赵淮归深吸气,想平复情绪,抬眼却对上一方包架。

    架子上摆满了各色的包包,但有一个粉色的袋子插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把周围的包都快挤到变形了。

    他蹙眉,还是没忍住,上前两步把袋子拿了下来,替她放好。

    袋子拿下来的瞬间,伴随着“啪”一声脆响。

    一个球形晚宴包从高架滚落了下来。

    赵淮归把袋子放好,再上前去拾那掉落的包包。包在撞击中摔开了,一个球仿佛被劈成了两半,包里面的东西随之散落在地上。

    东西不多,两只口红,一张银行卡而已。

    他拾起包包,准备把东西重新放进去时,目光被一抹奇异的花纹夺去。

    是一张卡片,被主人放在包的夹层,露了尖尖的一角。

    赵淮归的心陡然一跳。

    这是牌。

    一张扑克牌。

    花纹他记得,是摘星号邮轮上的赌场里,专用的卡牌。

    脑海中突兀地跳出一个画面--

    女孩吸着鼻子,柔软的眸光看着他,委屈地:“赵淮归,我都已经输给你了,你连一张牌都不能让我带走吗?”

    是她带走的那张牌,那场牌局中唯一没有被揭晓的一张牌。

    当时,全场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季辞掀开这张牌,可她摁住了这个答案,没有人知道这张牌到底是几。

    赵淮归的目光死死攫住这露出的一角,心底的血气正在翻涌,从到大,这是第一次有紧张的感觉。

    似乎不受理智的控制了,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把牌抽了出来。周身萦绕着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牌就是她最后的秘密。

    他几乎是颤抖地展开那张对折的牌。

    展开的瞬间,他僵在了原地。

    9。

    是9。

    他记得清清楚楚,她当时翻出的一张底牌就是9。

    摇晃的天平在这一刻倾翻,碎了一地。

    赵淮归冷静地看着这牌,看了许久,久到能听到时间流淌而过的声音。

    蓦地,他笑出了声。

    是笑牌,笑她,还是笑自己。

    分不清。

    -

    这头,季辞卷着最后一束头发,想着男人怎么还没动静,刚想发个微信问问,忽然她身形一僵。

    情!趣!内!衣!!

    她怎么忘记这茬了!那装着四套邪恶内衣的粉色袋子还放在衣帽间呢!!!

    季辞猛地把电卷棒插线拔掉,飞一般跑去了衣帽间,推开门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不下三套辞。

    嗯。一定得糊弄过去!不然今晚会被他给.....

    她吞咽了口水,轻轻推开门。

    “赵淮归?”

    她绕过摆在中间的屏风架子,只见赵淮归散漫地倚靠着落地镜面。

    男人沐浴在清薄的灯光下,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层朦胧的釉质。

    清俊无双。

    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东西,仿佛根本没察觉到有人闯了进来。

    “赵淮归....”季辞讷讷地唤了他一句。

    赵淮归抬眼,锐利的目光咬住她,是在咬住一只狡猾的兽。

    季辞莫名觉得恐怖,不由自主了个寒颤。

    怎么了?

    他怎么了?

    季辞的心跳在加速,是因为惧意。

    “你、你怎么了....”声音轻轻颤着,她一双灵动的眸里全是惶恐,没来由的觉得怕。

    一种深深的害怕席卷了她。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即使是最初相遇,他冷冷淡淡的,也能在其中看到温柔和宠溺的情愫,但此刻的赵淮归仿佛变了一个人。

    是陌生的,锐利的,充满杀伐之气的。

    赵淮归无声笑了笑,淡淡开口:“好玩吗?”

    季辞不解:“你什么?”

    他直起身子,高大的身躯瞬间覆盖了她,一股浓烈的强势气息蔓延开来,季辞颤抖着牙齿,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就这样一点点被他逼向角落。

    只差一点,眼泪就要滚落。

    可丝毫勾不起男人的怜惜。

    她越这样,他心里越觉得可笑。

    是多么精湛的演技,才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别这样....我害怕....真的....”她的声音很轻,是幼鸟的羽毛,仔细听,还带着一丝慌乱的哭腔。

    “怕?你还会怕?”

    男人被霜雪浸泡的声音刺入季辞的耳,他的脸色沉冷,充满戾气,眼睛里仿佛一片杀戮的血色。

    撕掉了最后的柔情,只剩下冰天雪地般的冷漠。

    他抬起手,指尖夹着一张卡牌。

    神情似笑非笑。

    “玩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季辞愣愣地看着那张牌,随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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