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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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景淮已经随师父离开了上京,姜氏谋反的案子他先前一概不知。从廷尉那里查看卷宗时也没想过其中会有什么隐情,只是想多了解一点,以知己知彼。没想到这一看还真的让他看出了奇怪的点。

    卷宗上写着,戚洲将军告发姜家后,皇帝着人搜查姜家,搜出一叠姜枫和乾国将军的通信,来来往往,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两人在最后的几封信里,约好了乾国在八月举兵犯境,吸引离国大部分的兵马前去与他们抵抗,而同时,姜枫率领兵围攻皇城,取容氏而代之,事成之后,离国将奉上疆界往内五百里的肥沃之地,且十年之内不犯乾国分毫。

    此信一曝光,顿时引发民愤,调查这件事的廷尉宋禧让没废多少力气,就在城外发现了姜枫养私兵的痕迹。这一切顺利地有些过分,好像有人在那里准备好了证据,专门等人来取一样。

    人证物证俱全,皇帝震怒,下令诛杀姜氏九族,一夜之间,姜府门前血流满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卷宗上的叙述简单,疑点却不少。

    首先,据他所知,姜家养子戚洲和姜氏兄妹的关系并不好,缘何姜枫谋反这种极其私密又关乎大局的事会让戚洲知道?其次,既然姜枫养了私兵,为什么关键时候不反抗,要任由皇帝灭他满门?

    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景淮看着卷宗陷入沉思,容时进来时,未来得及收好卷宗。

    容时只扫了一眼,那些记录就一一映在他的脑海中。

    景淮知晓他已经看见,也不急着收起卷宗,反而拉着容时的手把他带到桌子后面让他一起看。

    记载这个案件的卷宗其实不是原版,而是景淮凭借在廷尉衙门里看到的记忆,重新抄录的版本,上面的墨迹都还是新的。

    景淮手指在卷宗上轻轻拂过,最后停在在了“戚洲”这个名字上。

    “这件案子发生时,我不在上京。因而有许多细节我并不清楚。不过目前看来,疑点很多,或许你应该知道些许内情。”

    景淮忽然眼眸一转,看向身边的容时,声音比刚刚低了两分:“太子殿下。”

    容时猝不及防抬起眼睛,刚巧撞进景淮直接的目光中。他吸了口气,闷声道:“你早知道我是谁?”

    景淮颔首。

    “但我已经不是太子。不要这样叫我。”

    景淮伸手,似乎想要揉一揉他的头,但半道又蜷起手指,将手收回。

    他愿意奉他为君,自当恪守礼仪,不可冒犯。有些下意识的行为,还是今早克制,以免以后一个不慎,让别人瞧见了不好。

    “没关系,很快就又是了。”景淮道。

    容时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也不要我了吗?”

    “怎么能叫不要?”景淮先是微微蹙眉,然后叹了一声,道,“你在乱想什么,我怎么会抛弃你?只是换了一种相处方式而已,你为君,我为臣,我一样会对你好,也许会更好。”

    “所以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景淮果断道:“当然不会。”至少在完成师父遗愿之前他都会留在上京,而留在上京一日,他就会照顾容时一日。

    次日,反常的雷雨天气仍然肆虐着上京的土地,也搅乱了这座皇城的风云,各种扰乱人心的恫吓流言甚嚣尘上。比如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出现水患,上京皇城包括整个离国都会被水淹没。

    上京一日乱似一日,百姓焦虑至极,上京城内发生了好几起官民斗殴世间。

    下午,赵不离在城东的街口抓到了一个酷似神子的少年。少年吵吵嚷嚷他不是神子,又骂又,最后被赵不离一掌拍晕,扛回了神殿,再把他弄醒。见到神殿的温鼎大祭司后,他就一句否认的话也不出来。

    魏玉被押上明罪台,当众向神灵忏悔以平息神怒。据当时魏玉声泪俱下,一句句罪己之言看起来无比真诚。漫天的大雨下,围观的群众一把伞挨着一把伞,密密麻麻挤满了街道。

    当天傍晚,接连而下的大雨终于停了,压在上京天空的乌云散去。

    这样的奇景,上京百姓往上数十代,大抵都是没见过的。一时间人人都被镇服,围观的百姓们齐齐地望向神像的方位,对着朱雀之神跪拜了下去。

    之前由于流言而造成的恐慌一夜之间散去,人们对于神的崇敬又上了一层,一个月内,各地神庙的香火都开始旺盛,拜神的人络绎不绝。有钱的大信徒和大善人,都增加了一倍。

    皇帝见不到七天,景淮就解决了这样一个难题,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对立功的景淮大加封赏:封为华君,食邑七万户,另赏赐有大批美人和宝物。

    晋安公阖府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氛围,主子风光,这做下人的在外面也都脸上有光,更不必,晋安公夫人还大度地赏赐了府中所有的下人,下人们得了上,嘴巴灵活的吉祥话了一堆又一堆,直把国公夫人逗得一天都是笑容,那些沉闷的不会话的也都磕了个头,祝了两句好。

    婢女给国公夫人端上了一杯热茶,国公夫人端过茶用茶盖刮了两下茶,忽地转头问身边的婢女春雨:“人都赏到了吗?”

    春雨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府中还有一人未赏。”

    国公夫人问:“是谁?你没有都通知到吗?”

    春雨忙道:“奴婢都通知了的。他是公子月前从宫里带回来的一个宫人,病了很久,公子许他静养,平日不让他在外面乱走,也不让人去扰他,所以可能他还不知道。”

    国公夫人怔了一会,而后恍然大悟,“哦,是他啊。我知道这个孩子。他现在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请过大夫没有?”

    “花神医在给他治病,听引竹好了很多。”

    半个时辰后,引竹见过春香,然后跑进容时的屋子,对里面喊道:“鸣玉,夫人要见你。”

    “公……公子?”

    景淮瞥了眼引竹,道:“等一下。”

    他得了皇帝的赏赐,因不爱这些俗物,便挑了几件样式不错的玉器珍宝拿来让容时挑着玩。

    容时想到这些东西是皇帝的,便皱着眉把那些东西都推回了景淮那边:“他的东西,我不要。”

    引竹瞧着那些流光溢彩的宝贝就挪不开眼,对于容时干脆的拒绝感到难以置信。

    “你这都不要,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容时冷笑道:“那一座城池未免也太廉价了。”

    “……”得好像有点道理。引竹无言以对,只是他是个俗人,看着那些珍宝还是挪不开眼。

    景淮却知道容时拒绝的原因是皇帝,也知道这个孩子心中心结很深。他挥退引竹,微微叹了口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因为他而躲避,你恐怕无处可躲。”

    容时皱眉,似乎不大高兴。

    景淮又道:“不过你也没必要躲,因为这些东西,迟早全部都是你的。”

    “珍宝也好,皇城也好,国土也好。”景淮微微笑着,语气笃定似承诺,“都将是你的。”

    “就算如此,我也不喜欢。”

    容时的模样任性得像个真正的孩,景淮不禁微微一笑,道:“不喜欢?那你想如何?”

    容时扫了一眼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不喜欢的东西,就应该毁掉。

    但他没有出口。

    他想了想,道:“引竹价值连城,那就卖了买个城池?”这话听着一派天真,容时的语气却平静得近乎认真。

    景淮一时摸不透这孩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笑道:“好了,你不想要就算了。走吧,母亲想见你,我陪你一起过去。”

    容时待在晋安公府一月有余,却是第一次去见府中真正的主人。

    国公夫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多,梳着精致的妇人发髻,戴着金钗玉簪,耳边垂下了两缕刘海,一言一行皆是仪态不凡,贵气含而不露。

    容时乖巧问好,抬起头偷偷量景淮的母亲。

    国公夫人见到容时后眼睛一亮,惊喜道:“这孩子竟长得伶俐漂亮,比淮儿时候还要胜上两分,春雨,你是不是?”

    春雨心道,夫人的孩子她自谦可以,旁人若顺着可就是脑子不好使了。她能成为夫人身边的大婢女,自然懂得该什么:“公子幼时就是天人之姿,如今更是整个上京名门闺秀们倾慕的风流俊秀,依我看,是花开两朵,各尽其美。”

    国公夫人笑道:“还是你这丫头会话。我见这孩子面善,想是有缘分,春雨,把我那前日从朱雀神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拿来。”

    “是。”春雨转入内院,取来一个绣着桃枝的锦囊。

    国公夫人接过锦囊,对容时招手。

    容时看了眼景淮,景淮对他点头,他便走了过去。

    国公夫人道:“本来要赏你一些金银财务,但你这般人品相貌,那些俗物又哪里能配你。我听你身体不好,正巧我前日去神庙祈福,多求了一个护身符,便赠予你,望它护你一世平安。”

    容时怔愣片刻,看着国公夫人将那锦囊挂在了自己腰间,低着头道谢。

    “这孩子真乖。”国公夫人夸道,而后又想了想,道,“总觉得很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

    国公夫人一时没记起来她曾在宫里见过容时再一点的模样,景淮进行了两句日常问候,岔开了话题。

    又了一会话,景淮与母亲告辞,带着容时离开。

    走出国公夫人的院子,迎面走来一个丰姿窈窕,衣着微露的女子,含羞带怯地——

    “啊!”

    摔了一跤。

    她是皇帝赏赐下来的众多美人之一,景淮在她们一进府就让管家去与她们明了他不会要她们,要么留在府中当婢女,要么可以去账房处领银子走人。

    其中几个领了足够安稳过完下半辈子的银子出府去了;几个选择留在府中当婢女——权贵之家的仆人,其实有时候比平民百姓要光鲜亮丽一些;还有几个,便如这个女子一样,想要与正得圣恩的公子成好事,谋个名分。万一运气好得了子,那便会母凭子贵,一步登天。

    这样的诱惑,试问有几人能拒绝?

    她抬起头看向前面不远处的公子,黛眉微蹙,眼中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