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恨他也好,至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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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幅《思月》图还摆在桌子上,叶从容让蓝竹将它收了起来。

    蓝竹拿起画走进了里屋,陆廷理忍不住跟着她,就见她开一个箱子,里面整齐地放置着满满的画。

    最上方的是一张满目金黄色的《风吹麦浪图》,中朝阳缓缓升起,橘红色的光洒满大地,金黄色的麦浪随风摇摆,丰收的喜悦跃然于纸上,带给人一种希望的感觉。

    陆廷理看着箱里的画简直就像是看见挂了满屋子鱼的猫一样,眼神发直移不开视线。

    蓝竹动作随意地将画放进箱子里,不心折了画的一角。

    陆廷理觉得她简直是在暴殄天物,焦急地伸出手,恨不得亲自替她整理好。

    他刚这样想着,就见一阵风吹从他指尖飘忽而过,将折起的一角迅速吹了平整。

    蓝竹这时了个哆嗦,她合上箱子,纳闷地自言自语:“这屋里哪来的风?”

    她很快离开房间,只剩陆廷理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有些许茫然。

    已经到了深夜,叶从容依旧在昏暗的书桌前整理着目前的线索。

    根据下人们提供的见到春兰的最后时间,她已经能大概推断出她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是三天前的亥时和子时之间。

    凶器应该就是一条印着奇怪的三只角花样的腰带,现在叶从容已经知道那花样应该是一只三角鹿。

    她拿出那副印着花样的画,安静地看了一会,然后用蜡烛点燃了它,上面的三只角转瞬化为了灰烬。

    然后她端详了一会手里精致的玉牌,嘱咐蓝竹道:“一会把春兰的那个枕头缝好恢复原样,对谁也不要我们在她房间里找到了这枚玉牌的事。”

    蓝竹看她表情严肃,忙点了点头,她忍不住低声问道:“是这个玉牌有什么问题吗?”

    叶从容声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玉牌应该是皇家的物品。”

    蓝竹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

    叶从容这时将玉牌放在了蜡烛上,烛光透过玉牌清晰地映照出来,而玉牌也显得更加清盈透亮。

    叶从容将那块玉牌攥进手心里:“透光性极好,摸起来冰凉滑腻,这上面的画也雕刻地异常精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传中的皇庭玉。”

    “皇庭玉?”

    “顾名思义,就是只能皇家才能使用的玉,是世上少有的顶级玉石。”

    蓝竹不解地问道:“那春兰怎么会有皇庭玉?”

    “我也没太想明白。”叶从容有些疲惫地搜了搜眉心:“要么是她的身份并不简单,要么她就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也是因此才惹了杀身之祸。”

    “根据我对春兰的了解,原因更有可能是后者。”

    蓝竹闻言有些惊慌:“姐,那咱们不会有事吧?”

    “春兰的死并不像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叶从容一脸认真:“所以对谁都不能提起这件事。”

    蓝竹使劲点了点头:“姐,你放心,我死都不会的。”

    叶从容微微颌首,轻声安抚道:“我们会没事的。”

    陆廷理没想到叶从容那么快就猜到了这块玉牌的大致来源。

    他再一次被叶从容的聪慧折服,或许有她在,于月巧和三皇子的阴谋不会那么轻易地得逞。

    可他并不想将她牵扯进来,这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不心就会尸骨无存。

    他更想她平安地离开,回到她的江南老家,在那里平静快乐地生活。

    叶从容其实也没想到陆府一个普通婢女的死竟然还能和皇家牵扯在一起。

    但仔细想想,与皇室牵扯在一起的或许不是春兰,而是陆府。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皇位之争愈加激烈,但因为几年前的事,所有人都不敢将立储之事摆在台面上。

    陆府明面上保持中立,暗地里却是二皇子一派的,特别是陆廷理,他更是直接做了二皇子的谋士和护卫。

    叶从容此刻已经意识到,或许陆廷理的死也与之有关。

    她刚才有些话并没对蓝竹明,这件事牵扯到了皇室,已经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杀害春兰的凶手。

    那个凶手应该就是玉牌的主人,是和皇室有关的人,也极有可能是三皇子的人。

    如果真的是三皇子的人,那么他潜入陆府的目的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先知道那个人是谁,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想到这里,她收敛心神,继续在脑海里梳理着线索。

    她今天下午并没有在下人们手上发现伤口之类的东西,可能那个伤口在别的地方,也可能凶手并不在这些下人们当中。

    浮开院的枯井应该只是一个抛尸点,那里很久没有人居住,的确是个处理尸体的好地方,但井边没有挣扎的痕迹,杀人的地点应该另有他处。

    叶从容画了一个陆府的简单地图,晴雨轩,浮开院,正院,永胜院……

    她在地图上标了个辅助线,纤细的手指在各个地点轻轻点了点,最后停在了一个地方。

    “明理轩。”她低声念了一句,神情有些复杂。

    那里是陆廷理的书房。

    陆府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有下人值夜班,如果有什么动静,很容易被人听见,凶手应该不敢在这些地方动手。

    但明理轩和浮开院这两处久未住人,也没有下人值班,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且明理轩与浮开院最为接近,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春兰很大概率是在明理轩被杀害,又被抛尸到了浮开院。

    想到这里,叶从容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一个人。

    这个人前几日刚找理由进了陆廷理的书房,而她似乎也和陆廷理的死有关。

    叶从容神色变幻不定,于月巧竟与三皇子有关吗?

    她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将画的那幅地图同样点燃了。

    火光随风轻轻摇曳,映出叶从容眸子里的冷意,也衬得她清瘦的身影更加单薄。

    陆廷理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内心却倒腾着无数种情绪。

    她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出凶手是于月巧了,她与三皇子有关,不仅是杀死春兰的凶手,也是害死他的凶手。

    那么此刻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鄙视他的无能,嘲讽他的愚蠢还是痛骂他活该?

    她是不是更加讨厌他了?

    陆廷理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比在意叶从容对他的看法。

    可叶从容很少提起他,特别是在他下葬后,就像是完全不记得他这个人一样。

    他又忍不住想起守灵那天的道别,叶从容浓烈的感情就像是阳光下的露,刚看出端倪就转瞬即逝,像是一场美好的梦。

    陆廷理此时再回想起来,心境早就不同,当时是愧疚与不安,如今是悔恨和怀念。

    短短几日,他就彻底被叶从容征服。

    可叶从容已经好好与他道了别,走进没有他的新生活里了。

    她真诚又体面,彻底抛下了不堪的过去,不再为他停留。

    而他如今只能从她有些模糊不清的表情里判断她的自己看法,即使只是负面的评价,他也痛苦并快乐着。

    恨他也好,至少他没有被她遗忘。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永胜院。

    冬芬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于月巧起身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她调查出什么了吗?”

    “听暂时还没查出什么来。”

    于月巧松了一口气:“我就她没那么大能耐。”

    冬芬:“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我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

    “听她下午遣散了人群,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可以借机问问陈嬷嬷。”

    于月巧不在意地道:“明日让陆二夫人找机会问问她好了。”

    冬芬思索片刻,道:“我们还是不能坐以待毙。”

    于月巧微微皱起眉:“你想做什么?”

    冬芬并未解释,反而开了柜子,问道:“你当时是用的哪条腰带杀的人?”

    于月巧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意指了一条:“就那条。”

    冬芬将那条腰带取出来藏进了袖子里,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直直地看向于月巧:“你没将主人送你的那条腰带穿出去吧?”

    于月巧心里一颤,面上却强装镇定:“你胡什么呢?我怎么会那么做?”

    冬芬还想什么,于月巧脸一沉:“我难不成还会骗你,你别像审犯人一样!”

    冬芬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追究,悄声出了门。

    于月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面上闪过被轻视的不喜,她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骂道:“不过就是一个贱婢而已,成日里仗着三皇子忤逆我,等我当了皇后,绝对饶不了你!”

    她胡乱发泄了一通,心情这才好受了些。她走到床边,将那条珍藏起来的金色腰带从床铺下拿了出来,她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迷恋地抚摸着柔软的绸带和精致的玉扣,最后又膜拜似地轻轻吻了下玉扣上那只威风凛凛的三角鹿头。

    陆廷理等叶从容睡着后,才重新回到槐树里,他其实不需要休息,也不会感觉到累。

    他是没有睡眠的,他曾经尝试过进入梦乡,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或许这就是对死去之人的惩罚之一,没有了做梦的权利。

    他没有见过别的鬼魂,他每一个夜晚都是躺在槐树上,一个人默默地看着浩瀚的夜空,熬过一夜又一夜。

    可他如今愿意忍受这些。

    他转头看向屋子的方向,因为那里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牵绊在这里,可他知道,他早已不愿意离开了。

    陆廷理正如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对着夜空发呆,发孤寂枯燥的夜晚时光。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微,如果不是陆廷理一直耳力极佳,也不会轻易察觉。

    他循着声音穿过院墙,就见冬芬在墙边挖出了一个洞,随后将一个黄色的腰带扔了进去,又将一袋白色粉末洒在上面,最后重新用土将它们掩埋好。

    她环顾了下四周,见无人发现,才放心地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