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自古先祖皆……
自古先祖皆是遵循立嫡立长的传统,除却逼不得已的情况,一如周成帝时,而宋缨如今占了个长的名分,又被记在陈皇后的名下,也算是占了这两点。
昨晚长夜宫虽是早早熄了灯,可是宋缨躺在床榻上后并没有立马入眠,而是到后半夜才慢慢睡过去。
等到意眠来唤她时,宋缨睁开眼感觉到一阵头疼,却并没有停歇一会儿,在意眠的服侍下起了身。
这礼服早被尚衣局送了过来,宋缨只试穿过一次,意眠心翼翼的为宋缨穿戴好礼服,并且将昨日周成帝特地送来的凤钗拿出来给宋缨带上。
这凤钗一共有两对,一对在封后大典上送给了陈皇后,一对一直留在周成帝的手里,直到册封典礼前夕才送给宋缨。
虽都是凤钗,可却还是有不同的,陈皇后那只虽也是上品,可却是用的剩余的材料所制,远比不上宋缨手里的这只,所代表的含义也不尽相同。
今日过后,宋缨便是皇太女,是名正言顺的皇储,周成帝的继承人,平西王实际上只能是俯首的臣子,若是他再敢弄什么名堂出来,便是藐视皇权,意图谋朝篡位,所以平西王府的行事之日便只能是今天。
平西王是周成帝的兄长,堪堪年长五岁,想当初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骑马射箭,弯弓射大雕,这些年又在漠北过惯了逍遥日子,他生得高大威猛,又不用忧国忧民,看起来居然比周成帝年轻几岁。
这次平西王府来参加典礼,不光只有平西王和世子宋浙熙两个人,平西王特意要多了几分请帖,就是为了方便带近来宠爱的几位美人一同前来,更让人好奇的,便是许久未曾在人前露面的平西王妃居然也出现了。
这平西王妃可是一个令人十分好奇的人,听闻出身并不好,可是却得了年轻的平西王亲眼,不爱江山爱美人,甘愿为美远赴漠北,原本夫妻二人十分恩爱,还生下了世子,只是未曾想郎心易变,平西王妃老去了,可平西王还是喜欢年轻娇弱的美人。
宋浙熙跟随在平西王身后,将目光一直放在平西王妃身上,生怕许久未接触外人的平西王妃出了什么差错,又触怒了平西王,召来平白无故的责骂和厌恶。
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美人围在平西王的位置周边,一位倒酒,一位布菜,剩下那个亲自将菜喂到平西王的嘴里,如此红袖添香,还真是殿内十分惹眼的一幕。
“熙儿,怎么不见你带那位闲儿姑娘?”平西王妃就坐在平西王的身边,转头不去看平西王,却给宋浙熙当头一问。
平西王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携美入宫,理应他这个世子也可以当仁不让,只是距离上次宋缨朝闲儿发难还未过多久,想来宋缨贵为皇族,觉得自己带一个妾室见她有折辱的意思,所以宋浙熙虽然想要顾全爱妾的身子和心情,但是还是要以宋缨这个盟友为先。
宋浙熙嫌恶的看了一眼平西王身边的美人,那美人还笑盈盈的对着他抛了一个媚眼,他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熙儿,莫不是你二人最近出了什么事?”平西王妃见宋浙熙的反应有异,不禁猜想道。
宋浙熙一向最是宠爱那名名为闲儿的妾室,如今年过二十身边也只有那一个女人,平西王平日里也会管教宋浙熙,也没有替他操持一门世家良妻的心思,平西王妃又是随和的性子,虽然闲儿出身不好,是从丫鬟被抬上来的,可是自己的儿子喜欢,便由着他了,只盼着能顺遂安康便好。
宋浙熙见平西王妃在胡思乱想,忙摇摇头,否认道:“母妃您就别多想了,闲儿身子不适,我便让她留在家中了,我二人之间一直都很好。”
“那便好。”平西王妃也松了一口气。
闲儿成为宋浙熙的侍妾后,不仅没有恃宠而骄,还主动跑到平西王妃跟前尽孝,所以颇得平西王妃的喜爱,她自并不在中原长大,见多了漠北豪气潇洒的女子,也知这中原的世家女子都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伏低做这般的行径是万万不会做的,生怕折损了世家的风骨。
平西王妃不会真的让儿子的侍妾为自己做什么,但是却看中了闲儿的这份玲珑心思,若是娶个出身世家的儿媳妇回来,不定排场还会比她这个婆婆大,平西王妃也懒得去和儿媳妇辩驳什么,只是想求一个清净。
总归,若是闲儿继续用心侍候宋浙熙,未尝不可以被抬为侧妃。
平西王妃不是很在乎门第,这点也比平西王看得开。
平西王迟迟不为宋浙熙定下正妻,心里也是的若是夺回皇位后,自己的儿子便是太子,未来的太子妃自然是要好好挑选一番,这在平西王妃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当年不要便不要,如今却是想要回,哪有那么容易。
况且,当年真的是因为她而放弃皇位的吗?平西王妃不禁苦笑。
宋缨已经梳妆完毕,也换上了大红色的礼服,意眠看得眼睛都要直起来了。
外面礼部的人轻轻敲了敲门,道:“启禀殿下,吉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陛下也已驾到。”
“本宫知道了。”宋缨淡淡道,她将手放到意眠的手心里,薄唇轻齿,“扶本宫出去吧。”
“是,皇太女殿下。”意眠欢欢喜喜的。
眼下却还不是,宋缨见意眠如此欣喜,也不忍去纠正,她望向门外的那条路,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等着她,布局筹谋多日,今日便是收网之时。
陈皇后虽然刚刚和宋缨发生冲突后不久,此刻面上挂着笑容,端庄的坐在周成帝身旁,似乎是真的在为宋缨而欢喜,俨然扮作了慈母模样。
虽然夫妻,但是周成帝和陈皇后的位置却隔了一定的距离,一来是周成帝不喜陈皇后,不愿意接触她,二来便是陈皇后自己不愿看见周成帝,她虽横行后宫多年,铲除了不少意图争宠的妃子,却也只是不想让她们生下皇嗣,威胁到她的位置而已。
殿下的人各怀心思,周成帝坐在高位上,将所有人的神色都尽扫眼底,特别是他那位皇兄平西王,此刻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周成帝心底立马来了气,只是碍于人前不能发出来,而且也不利于他的身子,只能用力握着椅子的扶手,静静等待。
宋缨迟迟未出现,陈皇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幸好方姑姑跑过来,悄声在她耳边了一个好消息,才让她觉得无比的扬眉吐气。
“把事做的真一些,再把人带到偏殿,本宫要送给皇太女一份大礼。”陈皇后吩咐道,一想到宋缨向自己求饶的模样,陈皇后就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得意的神情。
“是,奴婢都省得,定不会让娘娘失望。”方姑姑的眸色微闪,肯定道。
凤霞宫的地牢里,长乐只是了一句话,便再也不肯开口了,把守的侍卫赶紧去寻了方姑姑,方姑姑又去寻皇后求个定夺。
长乐握着那方帕子,原本干净的帕子在他的手里变得皱皱巴巴的,可上面的字缨却清晰可辨,完全没有被污迹遮挡。
缨儿...究竟是不是长公主?
若是她真的是长公主,又为何要骗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何又会给了他一道曙光,却又亲自吹灭。
地牢的门被开,方姑姑走了进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长乐,询问道:“你当真要指认长公主惑乱宫闱?愿意做诬陷长公主的罪人?”
长乐的心还在动摇,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不知道,如今这副犹豫的神色落到方姑姑的眼睛里,又勾起了她对过往的记忆。
方姑姑忽然让开了路,背对着长乐道:“你走吧,去求敬敏太妃的保护,千万别让皇后再发现你的踪迹了,若是你再被捉回来,连我也保不住你。”
地牢的门已经被开,外面的侍卫也被调走,这是长乐最好的逃跑机会。
事后她只要向皇后请罪,人自己跑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皇后也不会为难她。
方姑姑见长乐不动,忍不住催促道:“难道你想成为皇后的棋子,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吗?还不快走。”
长乐不知道方姑姑为何忽然倒戈,等他回过神,便跌跌撞撞的冲向了地牢的门前,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想去亲自见见长公主,只要一面,让他死心便可。
方姑姑看着长乐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声气,她如今所做的,就当是偿还故人的恩情,至此她再也不欠任何人的了。
方姑姑丢了人,虽然没有性命之虑,却被陈皇后狠狠扇了一巴掌。
陈皇后方才被几个世家妇嘲她多年无子,实在忍耐不了就借口来偏殿休息,没曾想得力的老仆也办砸了差事,此刻正是怒上心头,“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坏了本宫的大计。”
“娘娘恕罪,就算不用那个太监,您的计谋也可达成啊。”方姑姑搂住陈皇后的腿,虽然脸上是火辣辣的疼,陈皇后是将门女子,手上的力气甚至比得上一般男子,但方姑姑只能受着这一巴掌。
陈皇后的怒火被止住了几分,“你且快快来。”
陈皇后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便又回到了内殿坐着,刚刚那几个暗地里嘲讽她的世家妇各个出身高贵,一点也不好对付,陈皇后年轻时便受过这几个人的气,可却也只能默默忍着。
若是等她成了皇太后,对着万里江山一手遮天,看她还不好好收拾这几个贱人。
内殿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太监声,“吉时到!恭迎皇太女殿下!”
伴随着这道声音,宋缨的身影也缓缓出现在内殿之中,身着大红色的礼服的女子步步生莲,发髻上的凤钗珠子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本就白皙的皮肤因为妆容增添了几分亮色,秀眉之下的那双凤眼波澜不惊,像是一口幽静的古泉般深不见底,宋缨的衣服极其繁琐,身后还跟随着四个提着裙尾的宫女。
宋缨虽然没有开口话,但是众人却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上位者的气息,甚至有一种令人忍不住俯首称臣的魔力。
平西王看着一出场就惊艳四座的宋缨,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盅,细细量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女。
觉察到来自众人的目光和那个人并不友善的审视,宋缨没有丝毫的怯懦,反而挺直了腰,在周成帝面前跪下来,恭敬行礼,任人挑不出一丝错误来。
吉官手持圣旨,朗声道:“成帝之女,今我宋家皇室第九代玄孙宋缨,天资聪颖,端行有方,堪为表率,今上达宗庙,天听先训,故而决意立宋缨为皇太女,为百年之后继承大统,御统山河,钦此。”
吉官宣读完,便将圣旨捧在手上,弯腰欲交给宋缨。
宋缨道:“儿臣宋缨,接旨。”
宋缨伸出手去接圣旨,就在即将要到手的时候,平西王终于站了出来。
“慢着!”
平西王从座位上站起身,先是不屑的看了一眼宋缨,然后再质问高位上的周成帝。
“皇弟,你把宋家江山交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娃子手里,怕是不妥吧。”
平西王的语气还是那么居高临下,他□□裸的盯着周成帝,其心昭然若揭。
“哦?皇兄难不成觉得这皇位应该是你的?”周成帝冷笑一声,拍案道:“平西王,你可别忘了,朕是君王,你就是这样为臣子,企图忤逆朕的决定的吗!”
“臣可不敢。”平西王假意虚伪道,他伸手指向宋缨,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陛下难道真的觉得仅凭这样一个年幼的丫头,真的能坐稳江山吗?就算是本王服气,恐怕她也不能服众啊。”
平西王这话却没有一个人敢接,在场其实有人不服气宋缨继承皇位,但是却不敢像平西王这般表现得如此明显,而且之前他煞费苦心游老臣,众人也都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先前那些支持他的老臣都被宋缨收拾得很惨,迫于宋缨的淫威,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做这个众矢之的。
宋缨听了这话,默默从冰凉的地板上站了起来。
她发出一声轻笑,倒像是在嘲讽平西王的天真,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既然平西王觉得孤没有资格,那不如来比上一比,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宋缨扬起下巴,“如何?”
这话却是合了平西王的心意,他习武多年,早些年还在军营里历练,像是宋缨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定然是不过他的,此举只能是送死。
若是他在宴会上失手杀死了皇太女,这皇位最后也能名正言顺的回到他的手里了。
平西王自然一口答应。
宋浙熙却是面露担忧之色,他可是知晓宋缨的厉害,此举定然有她自己意图,怕不是单纯的比武,平西王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倒不一定真的能得过宋缨。
平西王妃却对宋缨产生了几分兴趣,“没想到皇太女如此英姿飒爽,还真是个不得多得的血性女子,熙儿,依你看,究竟谁会赢?”
宋浙熙并不想让平西王获胜,因为他知道平西王肯定会趁势要了宋缨的命,之后把皇位夺回来,若是一旦让平西王得了江山,那天下之大,再无他和母妃的容身之地了。
平西王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父亲和丈夫,有数不胜数的美人前赴后继,他也不会缺子嗣。
“我也不知道,母妃,还是静待吧。”宋浙熙看出平西王妃的紧张,忍不住叹息,就算父王如此无情,可母妃却还是会担忧他的安危。
周成帝默许了宋缨的做法,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一定会解决好这件事,毕竟未来的帝王要有一定的担当,这件事也可以让宋缨在满朝文武面前树立威信,以防后顾之忧。
比武的场地被设在殿外一处空阔的地方,平西王命下人抬了自己的宝弓上来,而宋缨却只是随手拿了一把弓箭,连身上繁琐的华服也没有除去。
“三局两胜,射中靶心者为胜者,如何?”宋缨提议道。
平西王一口答应,他对自己的箭术十分自信,甚至觉得宋缨连弓都拉不开。
第一局,平西王先,他拉起大弓,正好射中了靶心,之后便退到一旁等着看宋缨的笑话。
宋缨一下子抽出三支箭,三箭齐发,皆命中靶心。
接下来就算平西王次次命中靶心,却也只能是平局,无法将宋缨拽下来,他听到周围人对宋缨的赞叹声,还有那些人倾慕的目光,平西王怒火丛生。
本该是他射的第二箭,把目标却不是靶心,而是宋缨,当箭发之后,却被躲在暗处的暗卫出来挡掉了。
而宋缨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拿下平西王。
乱臣贼子,意图谋害皇太女。
昔日高高在上的平西王如今却沦为了阶下囚,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一幕。
这一切都在宋缨的意料之中。
平西王妃受不了这种刺激,险些晕了过去,宋浙熙连忙扶住自己的母妃。
“带王妃下去休息吧。”宋缨对宋浙熙道。
“多谢皇太女。”宋浙熙朝她点点头。
平西王虽然被关押起来,但是始作俑者却还没有被解决,他带进宫的那几个美人也都被抓了起来,一起投进了大牢里。
这些人大有来头,仅仅靠着美色三言两语便蛊惑了平西王,倒是不知道是她们功力了得还是平西王的心里本就有魔障。
长乐浑身都是伤,从凤霞宫出来后他便一直朝着前方跑,就算是伤口隐隐作痛,他也没有停下脚步,生怕慢一点就被重新抓了回去,直到石子绊倒了一下,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地上,头也被磕破了皮,这才停歇下来。
他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眼前赫然出现了未央宫三个字,那日他被迫丢掉的糕点,也还在门口,并没有被清扫走。
长乐不再看,他重新爬起来,拖着一条腿继续往前走。
他要去那座最大的宫殿,要去寻人,就算是被处死,他也无怨无悔。
在他走过的路上,断断续续淌了几滴血,点缀了这凉凉秋色。
虽未接圣旨,但是宋缨已经是皇太女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宴会也照旧继续进行下去,杯觥交错间,宋缨不知听了多少奉承的话,也听烦了。
她可一直都能感觉到陈皇后那恨毒了她的目光,似乎巴不得她现在就生下一个拥有陈家血脉的孩子,也好能给陈皇后机会彻底除掉她。
只是这个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宋缨走到陈皇后面前,敬了一杯茶,”还得多谢母后多年的教导,才会有孤的今日。”
众目睽睽之下,陈皇后只能接了那杯茶,最后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能有缨儿这样的女儿也是本宫的福分。”陈皇后皮笑肉不笑道。
宴会结束,宋缨也有些疲倦了,她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侍卫们正在驱赶一个奄奄一息的太监。
“皇太女岂是你这种奴才见就见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一个太监也配?真是笑死我了,就算是给爷爷我提携也不够格,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了吧,整日做什么春秋大梦。”
值守的侍卫们哄堂大笑,都在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太监不知天高地厚,一味的要见皇太女,莫不是疯了?
宋缨忽然心觉不妙,她朝着地上那个蓝色身影慢慢靠近,只是每近一分,她的心仿佛便会刺痛一下。
值守的侍卫看到她,没有想到皇太女真的会出现在这里,忙跪下行礼,“属下拜见皇太女。”
躺在地上的太监听到皇太女三个字,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脸,迎上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长乐虚弱道,像是意料之中,脸上的笑容难掩苦涩,“缨儿,真的是你。”
宋缨看到长乐的手里还握着她送的手帕,出的话虽然有气无力,但是却有一股莫名的绝望。
“你为什么要骗我...”
“孤不是有意的,你这是被谁了?伤的重吗?”
侍卫立马道:“我等只是驱赶,并没有下重手。”
长乐的身上都是灰尘,脏兮兮的,两个侍卫看见高高在上的皇太女却毫不嫌弃的伸出手,轻声对他道:“长乐,跟孤回宫吧。”
长乐看到身着华服的女子,明明都是同一张脸,可是他却觉得异常陌生,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长乐闷声痛苦道:“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长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的阿爹阿娘,还有祖父祖母,那时候的他生活得很幸福,阿爹生得很健壮,时常在院子里练武,舞刀弄枪,年幼时的他耳濡目染,甚至还想长大之后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阿娘则精通琴棋书画,对他严加教导,手把手的教他弹琴。
可是这一切在那晚之后就全部变了,家中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那晚有好多凶神恶煞的人来到家里,拼命的砸劫掠,阿娘将他藏在水缸里,等会儿便会折返回来寻他。
可是这也是一个谎言,他在水缸里待了三日,外面的声音也慢慢消失,可无论如何也等不到有人来找他,他也见不到阿娘和亲人的身影。
至于之后的事情....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几岁的稚童,记不太真切,总之就是为了谋一条生路,选择了入宫做太监。
这宫里的人更像是豺狼虎豹,表面上一脸和善,可那颗心却都藏着算计,长乐已经忘记了自己吃过多少次亏了,他曾经也是相信过这宫里有好人的,只是被一次又一次欺骗和出卖,逐渐让他心灰意冷,甚至不再信任别人。
初见缨儿,他便觉得这个宫女莫名的好看,人人都他长得好看,可是长乐却觉得缨儿的容貌远在自己之上,虽然她不常笑,心底里也总是装着一些事,看向自己的目光也都是淡淡的,并没有鄙夷也没有欣赏,但是长乐却不知不觉间陷了进去。
缨儿原本在他心中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她的身份又如此尊贵,就算努力一辈子或许也无法跟她比肩,更谈不上...
长乐知道他一切关于欺骗的愤怒都是对自己无能的表现。
一种无可奈何。
可是他模模糊糊间又听到缨儿的声音。
“太医,他如何了?”宋缨沉声询问太医。
长乐像是被用了刑,全身上下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额头上也有擦伤,光是看起来都觉得生疼,可是他却连哼都没哼过一声。也不知是已经没有了知觉还是一直忍着。
“回皇太女,虽然伤势看起来严重,但是好在未伤及要害,只要好好休息调养,便可以痊愈。”
太医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长乐,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生得如此唇红齿白的太监,也不知他什么来头,居然能被皇太女关心,还特意请了太医来为他医治。
因为伤口发炎而高烧不止,皇太女便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如今眼睛里都有了红血丝,太医也不敢多言,开了药方后便带着药箱离开了。
“殿下,属下有一话不知该不该。”三梁走到宋缨面前,抱拳道。
三梁是周成帝派来保护她的,这还是昨日平西王欲射杀她,三梁出现护主,之后有一路护送她回长夜宫,宋缨才知道这是周成帝的安排。
“。”
三梁见床上的人未醒,便将自己这几日调查来的消息逐一道来,“皇太女所救治的太监原先是未央宫的洒扫太监,可是之后却无故被调去宝华殿,这其中定有蹊跷。”
“这是孤的安排。”
三梁愣了一下,继续道:“既如此,可就在前几日这名太监却忽然失踪,经过属下的调查,发现他因为惊扰了陈皇后的凤驾而被带回了凤霞宫,之后关进了凤霞宫的地牢里,身上的伤也是在地牢受刑所致。”
“继续。”宋缨的眸色如冰。
“按理陈皇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可是在却留了这太监好几日,属下不解,就在昨日终于知道了原因。”
三梁低头道:“陈皇后欲将后宫中出现千机散一事嫁祸到殿下的身上,想要这个太监作为认证指认殿下,想因此在昨日的册封典礼上要挟殿下就范。”
“孤知道了。”
“殿下。”三梁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昨日皇后身边的方姑姑忽然离开,便是因为此人答应了指认殿下您,殿下,虽然不知您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此人,但是还请殿下顾念自身安危,莫被人钻了空子。”
三梁是周成帝的心腹,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
宋缨心底浮出一个疑惑,看着面色苍白的长乐,忽然想亲口问问他一些问题。
“孤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是。”三梁见宋缨并不算处决这个太监,心想此事一定得告知给周成帝,莫让她被心怀不轨的人迷惑了心智,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凤霞宫这边也探听到宋缨昨日带了一个受重伤的太监回宫,陈皇后稍加思索,便能猜到定然是那个逃跑的太监,没想到他居然去投奔了宋缨。
方姑姑听到这件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这大好的机会居然就这样错过了,看来平西王也不过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居然白白为宋缨提高了声望,还真是废物,就那么点本事就想要回皇位,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陈皇后冷笑道,若是昨日平西王真的可以把宋缨拉下来,届时她直接动用陈氏的力量在众人面前保住宋缨,如此功劳满朝文武都可见证,往后宋缨若是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定然要遭万人痛骂。
她如此苦心,却一件事都没办成,怎能不叫人生气,手底下的奴才也没一个能让她放心的,陈皇后不禁对方姑姑也有了几分意见。
方姑姑自知办砸了差事,只能先伏地做,等陈皇后消了气再。
“娘娘,奴才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特来进献给娘娘。”一个长相阴柔的太监,凑到陈皇后跟前,讨好道。
此人名叫张素如,是张忠干儿子中最得宠的一个,张忠死后凤霞宫领事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他那些干儿子抢破了头,最后是被此人得了便宜,虽没得领事太监的宝印,却在陈皇后跟前讨了几分好,地位也如领事太监一般。
张素如能在张忠这样的人手底下混的如鱼得水,不光是生了一张好皮囊,还有十足十的眼力见,在宫里那么多年,也有自己的消息网。
长乐这人算是被张忠念叨许多年的心结了,张素如也知道这子不愿意卖身求荣,他也不想多一个人来分宠,所以在张忠第一次朝他下手的时候还做了个手脚,帮了他一次。
没曾想张忠依旧贼心不死,这第二次下手居然连他也没知会一声,最终酿成了大祸。
“回娘娘,奴才费尽心机这才查到,原来张忠那日见的老相好便是长乐。”
未央宫的那两个洒扫太监居心不正,先是走了吉祥的路,之后居然着吉祥的幌子去弄到了千机散,也怪下面的人一听吉祥,兴许是太想讨好长夜宫的人了,竟真的想法子弄出了千机散。
两个洒扫太监想踩着吉祥上位,最后办砸了事,还把张忠给连累了进去,幸好这等子蠢笨的人早就被丢到乱葬岗了,也省得浪费粮食。
“这个长乐到底是什么来头?本宫之前怎么从未在宫里听到过这号人?”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寻觅许久的人居然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陈皇后也没有多少力气再发火了,瘫坐在椅子上,开始细究起来龙去脉。
“奴才是和这长乐一同进宫的,想必娘娘也瞧过他的容貌,只可惜他誓死不从张公公,便落了个岌岌无名,人人可踩的下场,这长乐也是普通人家的出身,只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这皮囊最是能够蛊惑人心,长夜宫那位未经人事,怕是也有了几分兴趣。”
张素如一边笑着,一边为陈皇后松骨揉肩,他的力道恰到好处,一会儿便去了几分陈皇后的疲倦。
他的这双手可是服侍过很多次张忠,早就有经验了,这也是他能爬到今天地位的原因。
“你长夜宫那个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呵,想来也是,被关在深宫里那么多年,涉世未深,倒真的能被这男人的三言两语便能迷惑去,只是...”陈皇后欲言又止,心里却乐开了花,她终于抓到了宋缨的把柄,看来那个太监便是她的软肋,只要找到他二人私通的证据,一国皇太女居然跟一个没了根的太监厮混在一起,若是传出去,全天下人都会耻笑她!
“这件事你可有证据?”
“奴才手上虽然没证据,但是奴才的妹妹在长夜宫当值,只要花些功夫,一定能寻到证据的。”张素如赶紧道。
“很好,你倒是比你干爹还要聪明,这领事太监的位置空了出来,本宫见你机灵,便先由你干着吧。”
“谢娘娘。”张素如跪地谢恩。
方姑姑将两个人对话尽数听了去,没曾想就算是她刻意的放走长乐,他终究还是逃不过所有人的关注,也不知皇太女是否有能力护住他。
是夜,张素如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凤霞宫领事大太监,他才比长乐年长五岁,就一跃成为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以前那些巴结张忠的人又上赶着来巴结他。
张素如从陈皇后的房间里出来,没有回去歇息,反而绕远路去了长夜宫。
一个刚刚值完前半夜的宫女望了眼天,云都遮住了月,她困得眼角也都泛起泪花了,不停的着哈欠,一边回自己的房间一边捶着酸痛的背。
她是长夜宫的守夜宫女,这差事虽然不累,但是却需要时常站着,也不能早早休息,所以每次都得趁着黑走回去。
忽然从黑夜里伸出一双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了一个墙角。
宫女顿时睁大了眼睛,可是她的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怎么也呼救不了,就算挣扎也逃脱不出,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青儿妹妹,许久未见,你的性子愈发烈了,可让哥哥更想得紧了。”张素如见青儿消停下来,才松开了手,声色带着几分趣。
“素如?”青儿转身,果然看到穿着暗红色太监服的张素如,这般英俊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羞红了脸。
“明明才不见半日,你可真会贫嘴,话你今夜不用当值吗?为何会来寻我,这里可是长夜宫,若是被皇太女见到,你会人头落地的。”青儿一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顾和他亲热了,开始推搡张素如,催促他赶紧离开。
张素如抓住青儿的手,在她耳畔呢喃,“怕什么,我如今是凤霞宫的领事大太监,谁人若想动我,得先问问皇后娘娘。”
“你升官了?什么时候的事情?”青儿惊讶道,没想到短短半日张素如就一跃成为领事太监了,这速度可比当初的张忠还要快。
“就在刚刚,一拿到领事宝印我便来寻你了,哥哥可这次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皇太女不是带了个太监回宫吗,这人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大患,我得需要你帮我把人从长夜宫带出去。”
“我,我怎么能做这种事,告诉你关于皇太女的事情已经够让我后悔了,若是被人知道我吃里爬外,准会被杖责死!”
“好青儿,难不成你忍心看到我办不好差事被皇后责罚吗?再只要办成这件事,我就会想办法把你调到凤霞宫,到时候我们两个就能彻底在一起了,难道你不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张素如将青儿抱在了怀里,循循善诱道。
“我想,可是,可是。”青儿犹豫道,她的心在告诉她不能做这件事,可是张素如那双眼睛刻满了祈求两个字,她不忍心让心上人伤心,脑子一时发热竟同意了。
张素如十分感动,抱着青儿的手愈发紧了,像是爱极了她,青儿嗅着张素如身上的淡淡清香,方才心中那几分忐忑也逐渐消散。
又是一个容易哄骗的傻子,张素如慢慢勾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