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这一别
午后。宋府……
屋檐落雪,寒梅盛放,宋染手捧暖炉饶有兴致地看窗外风景,房间温暖铺着地龙,侍婢又为她加了一重衣,宋染嫌热,委婉拒了。
云国的内乱尘埃落定,云三皇子做了云王,迟迟不来提亲,侍婢为自家大姐着急,不止她着急,整个宋府上下有哪个不为这定的婚事忧虑?
可宋染看起来,每天心情似乎都好得很。
“四月,把琴给我拿来。”
名为「四月」的侍婢转身取琴来。
琴声悠扬……
宋染面上带笑,恍惚又想起和何楸初识的画面。她眉眼欢快,手指灵活。每一个音符都浸透了她心头无法言的欢喜,四月慢慢地沉浸在琴曲中,心头的沉闷担忧也跟着散了。
一曲毕,她心神忽动:“你先下去罢。”
“是,大姐。”
红砖雪瓦,长风凛冽,宋染看着窗外摇晃的梅枝,身随心动走出门去。
风很冷,她紧了紧衣裳。很快,那截梅枝再次晃了晃,俊俏的少年郎手持梅花□□而来,似是着实辛苦,大冷天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潇潇洒洒地坐在墙头,还是一副乖巧模样,唇红齿白,文弱天真:“染染,我来了。”
她身子下翻,站定在雪地。
看着她好一会,宋染倏地笑了,她作势扭头进门,唇边压着笑:“这么晚了,你来做甚?”
见她转身就走,何楸慌了,赶紧追上前:“提亲啊。染姐姐答应了要做我的王后,哪能出尔反尔?”
“我哪里答应了?”宋染不紧不慢地反问。
“哎?”何楸傻了眼:“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啊。”
她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又好不容易撇开一众大臣偷偷跑来大周,染姐姐怎么能话不算话?她捂着心口,颇为受伤,脸色变得苍白。
“楸楸?”宋染本想逗逗她,没想到把人逗成这样子,她快步走过去就要为她诊脉,结果身子被人搂入怀。
何楸一扫颓然,眉飞色舞:“染姐姐,你想反悔是不行的了。我已经认定你了。”
知道被她骗了,宋染反而松了一口气,嗔恼地看她一眼:“就知道胡闹。”
“不胡闹哪能留住染姐姐?我知道染姐姐恼我来迟,可这不是没办法么?那群大臣实在太烦人。光对付他们我都好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她眼底确实蒙着一层淡淡的乌青,宋染看了心疼,思忖一二领她入了闺房。又恐她乱看,提醒道:“只准你在这睡两个时辰,黄昏前你从哪来得回哪去。”
“我不乱看……”何楸一脸羞涩,低头老老实实解了外面的衣衫,看她如此,宋染脸腾的生热:“你这是、这是做甚?”
何楸一脸懵懂:“不是染姐姐要我睡在此地么?我从外面过来身上沾了风雪,免得弄脏染姐姐的被衾床榻,可不得脱了吗?”
她话的有道理,宋染别开脸:“嗯……”
听着身后簌簌的声响,她耳朵尖红润:“楸楸,你冷吗?”
“不冷。染姐姐被子很暖。不过……”她裹着被子,歪头道:“染姐姐能上来陪陪我吗?我许久不见染姐姐,倒是受伤的那些时日,梦里见过许多次。”
完这句话,她耐心等了片刻,直到窗外又开始飘雪,宋染低不可闻地嗯了声,转身掀被上榻,没敢看何楸的眼,下一刻却被搂了满怀。
“还是染姐姐身上暖和。”何楸埋在她颈侧享受地深吸一口气,很是登徒子的放浪行为,因了她年少纯真,并不显得如何过火。
被她紧紧搂着,宋染脊背慢慢出了一层汗,她迟疑地抱上这人,缓声问起在云国的惊险。
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何楸不瞒她,尸山血海里平乱,堪称九死一生,每每听到提心吊方,宋染忍不住抱她越紧。
察觉到这一点,她索性将那日的凶险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到箭矢刺穿她肩膀,怀里的人狠狠一颤,一滴泪落在她衣衫。
“肯定、肯定很疼罢……”
把人弄哭了,何楸很是懊悔:“也不是很疼,总没无法见到你更让我觉得疼。见到了你,疼也就没了。”
“我看看你的伤。”宋染落泪后极力保持面上的沉稳,得到许可,她伸手解开那层衣衫。
温润的肌肤落了显眼的疤痕,不止有箭伤,再往下,还有刀伤……
她越看越心慌,心疼地无以复加,干脆忘记了矜持,将何楸剥得干干净净看了个明明白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砸在少年人伤痕累累的后背。
“染姐姐,你、你可不能嫌弃我……”
“楸楸……”宋染伏在她背上,细细亲吻她的疤痕。何楸身子微颤,强忍着,没敢动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闺房里温度不断攀升,暖帐内春意盎然,一声轻喊惹得宋染从迷?乱里醒过神。
两人面面相觑,何楸羞红脸躲进被衾,身子蜷缩着,恨不能缩成球从房间滚出去。
“染染,染染你在做什么?娘有事和你。”
“娘,我——”
嗓音微哑,宋染立时清了喉咙,再开口多了分刻意的沉稳:“娘,我有些累了。”
“是身子不舒服么?”
躲在被衾里的何楸大气不敢喘,无意摸上一段细瘦的脚踝,宋染心神微震,轻轻挣扎一下,那人没能松开反握得更紧。她缓声道:“娘,有事稍后再罢。”
宋夫人怜惜女儿,很快走开,隔着一扇门,依稀能听到她嘱咐四月要好好伺候大姐。
脚步声走远,宋染满面通红,被衾掀开,衣衫不整的少年人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泪眼望着她:“走了?”
“嗯……”
脚踝还被她握在手中。
“你放开我……”
何楸抿着唇:“我紧张,不想放。染姐姐,你再让我握会。”
宋染没法和她计较,她年长何楸几岁,很多事上自认要迁就着她,引导着她,由着她握了许久,何楸眼皮困倦,慢慢阖上眼睡去。
又等了半晌,宋染将她的手拿开,忍着羞意替她穿好凌乱的里衣,盖好被衾从床榻下来。
闺房的门上了栓,不怕有人闯进来。她坐在床沿安安静静看何楸午睡,没忍住亲在她脸颊。
雪一直在下。
昼景被少女看过来的眼神看得心底一阵发虚。
怜舟指尖捏着一朵梅花,正是那朵被狐菱用灵力变化为奶狐狸的梅花瓣。她坐在书房,时不时瞧某人两眼,瞧得昼景还以为自己的秘密被人窥破。
“舟舟……”她忍不住道:“你总看我做什么?”
“我……”怜舟被问得哑口无言,思量一会,还是决定把之前的发现隐去,她软声道:“是阿娘,阿娘想、想抱孩子了。”
“再过两年罢。”昼景手里握着笔杆:“舟舟也想了吗?”
“我没有……”
“有也无妨的。”
“你……”怜舟想她在密室不知画了些什么不正经的画,再看她此刻理直气壮调戏人的姿态,又羞又气:“你就知道欺负我。”难为我还得装糊涂。
她嗔看昼景:“你变作狐给我抱抱,否则今晚你就睡在书房罢!”
水做的人难得动了肝火,把人惹恼了,昼景乖乖变作狐,跳到书桌卖力地哄人。
起初怜舟不为所动,直到看到她只顾着看自己,一爪子踩翻砚台,浓郁的墨汁泼在雪白的毛发,一瞬间,昼景感受到窒息的窘迫。
白狐狸成了墨汁染成的黑狐狸,逗得容颜娇媚的舟舟姑娘合不拢嘴,笑得眼泪浸湿眼角。
狐狸毛竖起,昼景生无可恋地跳到少女怀里,霸道地将她
一身白衣染脏:“别笑了。还笑?不准笑了!”
这大概是昼景有史以来哄人最狼狈的一次,也是最完美的一次。
哄得怜舟忘记她的阿景有时候也能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满心满眼里只记得她带给自己的快乐和感动。
白驹过隙,腊月过去,新年至。
因了上次踩到砚台将墨汁淋得满身,昼景连着半月没进书房,每次怜舟拿此事来取笑她,她都绷紧了脸,不为所动,恐怕被自己的行为蠢哭。
英明的家主被一碗墨汁败,出来太丢人了。
左手牵着阿娘,右手牵着娇妻,昼景站在庭院看烟花在天空绚烂炸开。
狐菱有模有样地从兜里摸出一枚金光闪闪长不到三寸的飞刀:“阿景景,新年礼物!”
飞刀是她掏空了目前所有的聪明才做好的玩意,可切割世上三成的结界、禁制。
送给怜舟的,则是一把与之相合的刀鞘,寓意两人一体。刀鞘可化作日常佩戴在身的手链、脚链、耳环,有防卫的作用,堪比高级护身符。
“谢谢阿娘!”
狐菱志得意满,挥挥手,笑眯眯地同两人讨要新年礼。
正着,昼家的大门敞开,宋霁背着竹篓紧赶慢赶赶回家,踏进主院,还没开口,被那一身喜庆眉目精致的稚童吸引全部注意。
新年,贺新春。
这一年,怜舟收到风倾的新年礼。
半月后,云王向大周女帝求娶宋家女,被好生刁难一番,终是在明媚的四月天将心上人娶到手。
送嫁的那天,李十七一身龙袍前来为昔日同窗好友撑腰,趁人不备将一卷画册塞进新娘子手中,手拍宋染肩膀,压着喉咙道:“莫要丢了咱大周的颜面,不准总在下面!”
宋染动作迅速地将画册收好,冲李十七羞涩低笑,看了眼和阿景、阿涟等人闲谈的新郎,眸子闪过一抹促狭。
李十七含笑与沈端并肩,怜舟拉着宋染的手细细叮嘱一番:“要常给我们写信,我和阿景会去云国看望你们的。”
“怜舟,你和阿景也要好好的。还有陛下……”
有些话不用多,李十七朝她扬眉:“朕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帝王,染染,你就无需担忧了,和何楸好好过日子,好好做你的王后,他若敢欺负你,朕用百万雄师做你的后盾。”
大周国力昌盛,这话得够有底气。宋染凑近她:“十七,此刻我不当你是陛下,有一个秘密,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言语入耳,人退开,李十七震惊地瞪圆双目!好啊,好一个女扮男装来大周娶亲的何楸!
宋染辞别家人,辞别友人,以大周倍享尊荣的公主殿下的名义踏上远嫁之路。她回眸看向静立风中朝她挥手送别的亲友,眼泪终是从眼眶淌下。
这一别,愿我爱之人美满安康,愿爱我之人,春风得意永享快活。
何楸纵马在前:“染姐姐,等你想她们了,我再陪你来可好?”
“好……”
迎娶的队伍慢慢凝成一道芝麻粒大的点。宋涟和抱着孩子的宋少夫人叩拜过陛下后,搀扶爹娘登上马车。
红尘滚滚,尘土飞扬,聚散自有时。
他朝相逢,必定欢喜。权当用不见的时光酿一坛酒,酒香醇厚,余味悠长。
沈端以帝师的身份与陛下同乘,怜舟捏着宋染送她的狐狸印章,低眉浅笑:“阿景,我们也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