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社和江子安被投放到大殿,潦草地扫视四周，最显眼的是殿中央的两座造型怪异的雕像，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系统提示音。

    【玩家已进入副本,请在殿堂内活到第三日。】

    白社轻吐出一口气：“生存类副本,看起来还好。”

    江子安皱眉,如果真的简单,就不至于进入副本的玩家九死一生了。

    “先看看情况。”

    两人率先前往查看雕像。

    一颗被剖出的心脏，表面爬满虫蛇,虫蛇口中利齿紧紧咬住心脏。

    咚——咚——咚——

    “我怎么感觉……它还在跳动？”

    白社不由自主地靠近雕像，视线一寸一寸量，不错过任何角落,哪怕虫蛇齿缝下的心脏也不放过。

    手指轻摸，确实是坚硬光滑的雕塑质感。

    “没发现异常。”

    江子安收回视线：“走吧。先找个地方休息。”

    两人转身朝大殿角落走去。

    沙沙沙……

    伴随着声音接近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白社脚下一顿,瞄到地板上映出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心跳如擂鼓：“你听到声音了吗？”

    “听到了。”

    江子安表情严肃,手上抓紧武器,缓缓转身。

    一颗巨大鲜红、正在跳动的心脏闯入眼帘,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它散发出来的热气，清晰地看到密集的虫蛇咬在上面，嘴里不停撕咬咀嚼血肉，偶尔沁出几滴血珠从表面滑落。

    最上端的动脉血管口潺潺往外冒血,淌得满地都是。

    江子安：“快走！”

    最后一个副本果然没那么简单,得赶快和姬姝汇合。

    白社紧随其后，点开手环查看位置，拼了命地朝姬姝所在的方向跑。

    血腥味如影随形,毫厘不差地跟在身后，熏得他们神志开始恍惚，脚步逐渐放慢，鞋底染上血迹也恍若未见。

    噗——

    匕首刺入血肉发出一声钝响，血腥味愈加浓厚。

    疼痛让江子安混沌不堪的神智清醒几分，转头发现白社眼神迷离，显然比他更严重。

    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向白社，钝响伴随着痛呼。

    白社疼得面目扭曲：“多……多谢。”

    江子安收回匕首，低头看手环。

    距离姬姝还有一千多米，只是他们不熟悉构造，怕还要多绕几段路。

    嗒、嗒、嗒……

    有东西落到地面。

    白社利用余光扫视，密密麻麻的虫蛇落在地上，它们快速交.配、产卵、孵化……几十秒的时间里数量迅速攀升，成千上百的增长。

    他掏出群体攻击道具，往后一抛，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不回头：“快！它们繁殖了！”

    大殿宽敞平坦，后面的虫蛇行动毫无阻拦，虽被道具阻拦慢了几分，但随后很快跟上来，距离两人只有五步之遥。

    甚至有几只敏捷的蛇已经飞到他们手臂、大腿、肩膀……张开嘴，毒牙穿破防护服狠狠刺入血肉，注进毒液。

    “嘶……”

    白社手臂瞬间麻木不堪，毒素循着血液传遍全身，麻痹神经，又开始恍惚出现幻象。

    和之前气味中的毒素是同一种！

    白社取出匕首，率先将身上的虫蛇解决，接着削去被咬过的肉。

    好在他们距离门口也就几米的距离，江子安在快要跑出去时，回头扔了好几个手榴弹，轰得虫蛇乱飞，灰尘漫天，混乱中勉强瞄见那颗心脏。

    它已经被蚕食得只剩内核的一丁点儿，仍在微弱的跳动，孜孜不倦地制造新鲜血液，可惜外部心肌残破不堪，根本留不住血液。

    ……也许这颗心脏并完全是敌人。

    江子安念头闪过，又扔了几颗手榴弹进去，杀死更多的虫蛇，宫殿依旧坚不可摧，丝毫不受影响。

    白社察觉到他的想法，补了几个大规模杀伤性道具，那些毒物又减少大半。

    “走！我们杀不完的！”

    江子安也不犹豫，简单辨认方向后，朝左走。

    ……

    两人离开后，宫殿中遍地的虫蛇尸体“嘭”的化作一缕缕黑烟，最后汇合缠绕那颗奄奄一息的心脏。

    如果姬姝在这儿，她一定会认出来这就是新手副本她遇到的那个东西。

    *

    殿堂的主人想做什么？

    姬姝自得知任务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目前为止没有丝毫危险发生，亦没察觉暗处存在危机。

    手环上两个快速移动的点，代表另外两个队友正朝这边赶来，大概率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

    她不再纠结查找殿堂主人的线索，立即前往白社二人的方向。

    刚跨出大门，意识逐渐模糊，倒下前只想起还有两个队友需要她帮忙。

    *

    这是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天地辽阔得像梦境一样看不到尽头。

    雪纷纷扬扬洒下，想要把一切都埋葬，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天与地的界限变得模糊，渐渐融为一体。

    那是什么？

    那皑皑白雪中的冷艳红色与纯粹黑色是什么？

    姬姝朝那里走，一直一直走，却怎么也到不了。

    可没有阵法，亦没有幻境。是什么在阻挠她靠近？

    雪落在她的发丝、眉间、脸颊，然后转眼消融。

    姬姝固执地继续向前走，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去看一看，若是不去，自己必然会后悔。

    可她仍然被困在原地，不能向前行进分毫。

    “吼——”

    凶兽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眨眼间俯身冲向那里，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什么撕咬。

    姬姝下意识地甩出凌虚剑，一剑插入凶兽脑袋，凶兽瞬间化作烟雾消散。

    她向前走，这次没有阻挠前进的神秘力量。

    呼，终于到了。

    她轻吐出一口气。

    氤氲的水汽遮不住映入眼帘的刺目耀眼的红与白，以及昏倒在一旁的少年。

    她记起来了。

    那是她百年前下山历练救下少年时的情景。

    殿堂主人这么做想干什么？让她沉湎过去的经历吗？

    可不应该从她被师尊从凡间带走，从一名卑微如尘埃的乞儿变成真君徒弟开始吗？

    而且她身上是进入游戏后的东西，并非那时带着的储物袋，此处破绽也太大。

    望着躺倒在雪地的少年，她还是于心不忍。

    伸手触碰少年的鼻尖，冻得几近僵硬，好在仍有气息。

    姬姝将他抱起，往他身上披了一件外衣，恰在此时，少年睁开眼。

    那是一双黑得纯粹的眼睛，就那么单纯的望着她，不夹杂任何杂质。

    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清泉。

    干净。明亮。令人心情愉悦。

    姬姝将他轻轻放下：“你怎么样？”

    “……多谢。”少年脸有些红，急忙埋下头，“我的腿被冻僵了，不太走得动，可能需要……需要你帮忙。”

    姬姝觉得他有些眼熟，又将他横抱起：“无碍。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话音刚落，少年肚子传来咕咕咕的叫声。

    少年声若蚊蝇：“不、不好意思……我太久没吃饭了……”

    姬姝找到一处闲置的木屋，把少年稳稳放在地上，接着从游戏背包拿出欢姐做的菜，香气和热气飘满整个房间。

    少年两只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盯着饭菜眨巴眨巴。

    “吃吧。”

    因为没有桌椅，姬姝将饭菜混合到一个碗里，递给少年。

    “谢谢。”

    少年肩上披着她雪白的外衣，手捧着碗，一丝不苟地吃饭，像在做什么神圣的事。

    姬姝一直在旁边观察他，发现他和林思书有不少动作相同。

    比如吃饭喜欢将两颊塞得鼓鼓的，像只仓鼠。

    又比如不好意思时喜欢埋着头，不敢看她。

    林思书是少年吗？

    “姐姐，我吃完了。你以后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上我？”

    也许真的太饿，少年将碗舔得干干净净，双手捧住递给姬姝。

    “……”

    姬姝挥手收下碗，此情此景和当初一模一样。

    除了当时给的辟谷丹，现在给热气腾腾的饭菜。

    她当初发现少年有灵根，虽是最低等的五灵根，但好歹能修炼，不至于风餐露宿，吃都吃不饱。

    于是回宗门交任务时，顺便将少年带回去，让他做了一名不愁吃喝住宿的外门弟子。

    少年修炼很勤奋，每日按时到她指导舞剑的地方学习剑招，远远地冲她笑。

    后来，她路过外峰是偶然发现有外门弟子聚众欺负少年。

    少年痛苦得蜷缩在地，脸上满是青紫伤痕，姬姝差点儿没认出他。

    她阻止了这场围殴，按照门规惩罚那群外门弟子，知晓这种情况少年必然在外门待不下去，所以带他回了自己的洞府，记为记名弟子。

    再后来……

    少年接下一个历练任务，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修真界生死无常，谁也不知道谁下一秒会死，谁又得了通天机缘。

    她一直以为，少年可能死在凶兽口中、同行修士，或是危险重重的秘境。

    现在……

    少年像红了眼的兔子，惴惴不安：“姐姐？”

    姬姝倒是想带他回天衍宗，可她根本没感受到除了此方天地的其余存在。

    望进他湿漉漉的眼眸，姬姝心中轻叹一口气，帮他将滑落的外衣裹紧。

    “能走吗？”

    少年眼眸灿若星辰：“可以！”

    可惜下一秒他“啪叽”一下摔倒在地。

    “……”姬姝无言扶起他，“不着急，时间还很多。”

    似是在一语双关，而旁边少年只有满心欢喜。

    姬姝目光放空，不知望向何处。

    殿堂主人……和少年有什么关系？少年真的是林思书吗？

    *

    “啧，这么喜欢回忆年少？”那道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子餍足，“借用我的力量……对你可不是好事。”

    林思书垂落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声音颤抖如蝶翅：“我不想她忘了我。”

    心魔猖狂大笑：“可你本就不该与她相遇。如果不是我……”

    “可我们已经相遇了。”林思书冷冷断，“并且她的宿命即将改变。而你，将同我一起，被她斩于剑下。”

    少年站起身前活动手脚，觉得差不多了：“姐姐，我休息好了。”

    姬姝面无表情：“走吧。”

    其实她也不知道走向何方。

    这只是一处梦境，并没有天衍宗。

    她领着少年随意走动，状似无意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家里人呢？”

    其实这些姬姝以前问过，但问其余问题又太过突兀。

    少年垂着头，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声音颤抖：“他们为了保护我……不在了。睁开眼便看到你……”

    姬姝默然，少年的回答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走了几步，她转而问：“不问我带你去哪儿，不怕我把你卖了？”

    少年抬头，眼眸熠熠生辉，信任倾覆而出：“我相信你。”

    姬姝愣在那里。

    她不明白。

    他为何能对一个陌生人付出如此信任。

    “我家人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少年声音瓮瓮的，带着隐忍的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啧。”心魔对林思书这种恶意装嫩的行为表示很鄙视，“做这些乱七八糟多余的事，还不如直接抢过来。反正有我，你怕什么？”

    林思书没有理他，只低着头慢慢、慢慢地走，看自己和姬姝一起在雪地里留下紧挨着的两行足迹。

    他侧头看姬姝，眼神好奇：“姐姐，你会仙法吗？能凭空变出东西，雪落在你头上立马就融化了！”

    姬姝站定看着他，手覆在他头发上，掐了个简单的诀。

    “现在你不会被雪湿。”

    “哈哈哈……”心魔发出嗤笑，“你以为她会像你想的，取消法术，陪你一起淋雪，然后一路‘白头’？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

    林思书：“……”

    他仰望姬姝，发现确实雪花落不到头上就消失了，满眼惊奇：“姐姐真厉害！”

    姬姝没有告诉他，她察觉少年刚才的停顿，以及他身上有那种东西的踪迹。

    也许是她重踏修途，感知尤其敏锐，对外界力量变化把握得更加精准，才能察觉他身上的变化。

    念头转过，福至心灵一般，她拿出第一次逛集市买的那块黑色石头，以少年看不到的角度放在手心。

    与此同时，梦境的边缘开始分崩离析，有什么挣扎着呼之欲出。

    梦境轰然崩塌。

    姬姝离开前看见少年，不，林思书难以置信的表情。

    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