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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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末的声音在轻轻颤抖, 盛延的心中一紧,他从来没见过程末这么脆弱的一面。

    对于程末话中的“害死”, 盛延当然不会认为这话是程末杀了他奶奶,不仅因为刚才程末他妈过程末的奶奶是自杀,也更因为他对程末的了解,所以程末会这样,只能是因为他把他奶奶自杀的原因归结到了他自己身上。

    难怪听到程末他妈的那句话后程末反应会那么激烈,这是程末的心结。

    想清楚了这一点, 盛延心里对程末他妈的怒火又上升了好几档。

    压下心头火气,盛延不自觉握紧程末的手,轻声开口:“同桌,她是自杀, 对吗?”

    程末完那句话后就又沉默下来了, 他一直在避免回想那天的情形, 但压抑得越狠, 反弹就越剧烈,他现在已经陷在了回忆里,睁开眼就仿佛回到了那间病房。

    雪白的墙壁, 刺鼻的药水味, 走廊外传来的脚步声, 还有……萦绕鼻间的血腥味。

    程末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做一个噩梦,梦中的场景就是这样,只是梦里没有另一个人握着他的手。

    所以盛延安慰的举动是有效的,程末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盛延身上, 听到盛延的话, 他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和你没关系……”

    盛延话还没完程末就摇头, 他断盛延:“我能阻止的……”

    话出口程末就感觉到心里的压力陡然一松,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头,他尝试过很多次自我排解,但除了一遍又一遍的经历那时内心的煎熬外,他丝毫没有办法服自己放下。

    理性和感性,在这件事情上他完完全全偏向了后者。

    他其实很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她第一次尝试自杀时我在学校,如果不是那天张姨刚好去了我家,她那次就会成功……”程末的唇色很淡,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将自己的事讲给别人听。

    当时已经临近期末了,各科都进入了复习阶段,恒中对学习的要求很严格,临近期末抓得更紧,所以当还在上课班主任就叫他去办公室时他就有不好的预感。

    从班主任口中听到胡女士自杀的消息时程末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在他心里胡女士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班主任不会拿这种事跟他开玩笑,而之后张姨来的电话也证实了这件事。

    程末在赶去医院的路上都还没消化这一消息,直到亲眼看到胡女士从抢救室推出来的那一刻他才相信这个事实。

    幸好张姨发现得及时,那一次抢救回来了,之后几天程末就一直在医院陪护。那大概是他和胡女士面对面相处得最长的一段时间,过去的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忙自己的事,默契的互不扰,也正是在那段日子,程末才知道胡女士其实早就不想活了。

    他第一次见到那么疯狂的胡女士。

    在医院里胡女士也没放弃自杀,绝食、扯掉点滴、偷偷藏瓷片割腕……只要程末稍不注意她就会想尽办法自残。

    那些天程末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晚上哪怕再困也只敢稍稍眯一会儿,并且马上就会惊醒,然后就是确认胡女士没有趁他睡着时自残。

    从到大,对于想要做的事程末都会极为认真,可能胡女士也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程末的认真与坚毅,以及从别人口中听过无数次的“优秀”。

    有程末在,她完全找不到自杀的机会。

    “那天下午,她自杀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话,”程末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才接着,“她求我……放过她……”

    这六个字程末得极为艰难,他那时候已经连着几天没睡过好觉了,精神本来就差到极致,却偏偏遇到了一个最难解的难题。

    他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胡女士不想活,但他却强迫她活着。

    他以为生命是宝贵的,哪怕一时痛苦想要放弃,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许当时的痛苦在过后回忆起来不过是事,所以至少要保留通向未来的可能、至少发生在他面前的,他会尽力阻止。

    好不容易理清思路,但还没等程末开口劝,胡女士的下一句话就将他钉在原地。

    “如果不是你,你爸爸走的那年我就会自杀,撑了那么多年,我真的累了,你放过我吧……”

    程末愣住了,他立马明白了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他害胡女士痛苦地活了那么久。

    原来胡女士求他放过她,不仅仅因为这几天他阻止她自杀,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折磨了胡女士这么多年,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

    原来在胡女士心里,他是折磨与痛苦。

    “那天晚上,我没守着她……”程末。

    盛延立马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急忙断程末的话,没让程末继续下去:“同桌,没人能阻止一个真正想自杀的人,你不可能一直守着她的,哪怕那天晚上你守着她,她也能找到其他机会,所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不要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明白吗?”

    盛延这话时有些着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现在心里不准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经历这种事,对程末未免太残忍了,除了一遍遍强调这件事和程末没关系外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末。

    程末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盛延的这些其实他心里清楚,但是那时候的负面情绪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更何况,他确实眼睁睁地“看着”胡女士的生命流失,他做不到不怪自己。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程末逼着自己回想那天的情形。

    他躺在病房里的陪护床上,与胡女士的病床相隔不到一米,那时候的他其实累得不行了,身体困得仿佛粘床就能睡着,但事实上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闭上眼睛缩在被窝里时程末一直留意着胡女士那边的动静,医院里到晚上其实也没安静到哪儿去,但程末却觉得那天晚上静得可怕,他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思维前所未有的混沌,他甚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惊醒他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弥漫的血腥味,程末开始注意到那是血腥味时那股味道已经浓得可怕了,他猛地睁开眼,完完全全愣住了,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但再反应过来时他还是急忙去按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就赶过来了,胡女士再一次被推入急救室,程末没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被鲜血浸满的病床发愣。

    “那一次没有抢救回来。”程末,他没有意识到他在轻轻颤抖。

    已经猜到了结果,盛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程末的肩:“你已经尽力了,不需要自责。”

    太残忍了,不论是程末他奶奶的那些话,还是让程末亲眼目睹亲人的自杀,都对程末太残忍了。

    语言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不管什么都消除不了这件事给程末带来的伤害。

    难怪程末的失眠会那么严重。

    盛延闭了闭眼,轻轻抱住程末。

    ——

    “喂,盛哥?”接到盛延电话时孙晓飞立马挂起十二分谄笑,指了指手机,然后眼疾手快地从大爷大妈的包围圈里突围出来,“你别着急,梁子和大钱他们已经去找附近其他适合表白的地儿了,实地考察,这回绝对出不了错!”

    “先不用。”盛延揉了一下眉心,想起他来找程末之前在月湖公园看到的场景又是一阵头疼,那儿就是一夕阳红婚介所,外加大爷大妈们锻炼身体的圣地,他都不敢想象伴着广场舞的bgm表白的情形。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表白,盛延回头看了一眼程末的房门,问孙晓飞,“你还在月湖公园?”

    看到月湖公园是什么个情况后盛延气得直接电话让孙晓飞自己过来看,刚好那会儿大爷大妈们要把晚上跳广场舞的设备搬出来,他就干脆让孙晓飞留在那儿帮忙了。

    “在在在,”孙晓飞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志愿活动,深刻贯彻社会主义接班人的美好品质。”

    “忙完了没?”盛延问。

    “快了,怎么了?”孙晓飞隐隐觉得盛延有些不太对,他都差点儿把盛延的表白搞砸了,一直心惊胆战的,还以为他盛哥得看他不顺眼好几天呢,结果盛延这看起来好像没算和他计较了?

    “表白的事儿不着急,让梁子他们也别忙活了,你有空没?去药店帮我买点儿退烧药,再到超市买点儿菜。”盛延。

    “不表白了?!”孙晓飞惊讶地问。

    “过几天再,”盛延觉得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他出来的时间有些久,有点不放心,所以没多解释,“我待会儿把要买的东西和地址发你,先这样,挂了。”

    回到房里看到程末还在睡盛延才松了口气,他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继续守着程末。

    胡女士自杀这件事压在程末心头太久了,今天和盛延完后程末心底一直紧紧绷着的弦终于才算真正松了松。

    盛延听完程末的话后没有再开口安慰,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程末,这对程末来反而是最有力的安慰,一直悬着的心好像找到了一个支点,他就这么靠着盛延,精神慢慢放松。

    等盛延发现时,程末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他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把程末送到床上,盛延坐在一旁守着他,他到今天才算真正搞明白程末失眠的原因,所以更不敢让程末一个人待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把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回忆强行翻出来,程末睡得很不安稳,睡着了眉峰也紧紧皱着,还多了个踢被子的毛病。

    不是第一回守着程末睡觉了,程末经常睡不踏实盛延是知道的,但他还是头一次见程末睡觉这么不老实,就差跟被子架了。在第五次把程末的被子拉好后,盛延伸手试了试程末额头。

    有些烫。

    盛延顿时皱眉,在房里找了找也没发现医药箱,他这会儿怎么也不放心把程末一个人留在家里,想到孙晓飞就在附近的月湖公园,这才起身出门给孙晓飞电话,他们还没吃晚饭,所以干脆让孙晓飞顺便买个菜。

    在程末床边坐着,想到今天知道的那些事,盛延忍不住叹了叹气,心里不出的心疼。

    那些牛鬼蛇神,都离他同桌远点儿才好。

    盛延在心里反问自己,如果以后陪程末一辈子的人不是他,他真的放心吗?在今天之前盛延问的是“甘不甘心”,而在今天之后,他更在意的是“放不放心”。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放心。

    他同桌遇到的糟心人糟心事已经够多了。

    除了他自己,谁他都不放心。

    程末这一觉没睡多久,他醒的时候盛延刚泡好退烧药,见他醒了盛延目光亮了亮,立马端药坐过来:“同桌,醒了?”

    程末醒的时间正好,不然的话盛延也算把程末叫醒喝药。

    程末还烧着,脑子里有些混沌,只知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盛延,有些呆愣。

    盛延忍不住笑了一下:“喝完药再睡。”

    思绪乱着,程末在想他什么时候睡着的,还没想明白,听了盛延这话,脑子里的思维先断了断,直接坐起来接过盛延手里的药喝了。

    药的味道都好不到哪儿去,程末刚皱了下眉,手里的杯子被拿走,接着嘴边就塞过来点儿什么,他直接张嘴接了,甘甜的汁水在口腔溢开,药味没了他才意识到盛延给他塞的是剥好的橘子。

    “你发烧了,喝了药再睡一觉,我先去做饭,做好叫你。”这话时盛延微凉的掌心在他额头上贴了贴,这温度直接传到了程末心里。

    程末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他本能地愿意听盛延的话,就拉了拉被子躺下。

    只是没闭上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盛延。

    盛延帮他把被子拉好,又拉过椅子在一旁坐下:“等你睡着我再去做饭。”

    程末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再醒过来时他感觉好多了,脑子里不再是混沌一片,他想起盛延的话,猜测他这会儿应该是烧退了。

    这回醒的时候盛延没在屋里,程末想起之前的事来,浑身僵了僵。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但屋里开着一盏灯,就是盛延之前送他的那盏,有这盏灯在,屋里不算太暗,莫名让程末觉得很安心。

    他盯着那盏灯看了一会儿,想起睡着之前盛延的话,心里的不安消退了些。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不是他放的,所以只会是盛延,程末拿起来喝了,直接下楼去,他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声音,心下一定,走到门口,果然看到盛延在里头忙活。

    程末没走进去,他很少有站在看别人炒菜做饭的机会,每次看到盛延在厨房里忙活的情形时他都会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温馨感,这种感觉很舒服,是在遇到盛延以前体会不到的。

    这时盛延也察觉到他了,回头看他,嘴角带着笑意:“这么晚了,饿不饿?”

    又过来用手背贴了贴程末额头,放了心:“退烧了。”

    程末摇了摇头,走过来,在盛延旁边站定。

    他很喜欢挨着盛延。

    盛延还记得他以前给程末煮饺子时程末那恨不得离锅越远越好的架势,现在看程末主动蹭过来,他觉得很有意思,眼里笑意一深,但没什么,还是舍不得逗程末。

    晚饭就简单地炒了两个家常菜,他们今天的话很少,但并不觉得尴尬,吃饭、收拾碗筷、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一举一动中流露出自成一体的默契。

    盛延随便调了个台当背景音,他坐到程末旁边,拿出手机:“同桌,还记得考试之前你答应过什么吗?”

    程末的视线从电视上挪回来,看到盛延点开了班群,里面消息刷得飞快,程末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班群里这是在对答案。

    他想起来他答应过什么了。

    盛延看他眼神就知道他这是想起来了,嘴角一勾:“当初好了,我要是考得好的话程老师就给个奖励,只要不太过分,什么奖励都行。现在成绩还没出来,不然程老师先定个‘考得好’的标准?”

    答应了的事程末没想过反悔,只是盛延这么在意这个奖励让他有些没底,总觉得盛延在憋着坏。

    盛延拿出纸笔来,写下六个科目,大方把纸和笔推给程末:“多少分算考得好,程老师决定。”

    程末稀里糊涂地接了笔,顺着盛延的话开始估计盛延这次考试的成绩,奖励他反正不会赖,就算盛延憋着坏逗他,其实也没什么。

    盛延学得怎么样程末其实很清楚,他回想了一下这次考试的题,大致能估计出盛延的成绩区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了几个比较保守的分数。

    盛延微一挑眉,忍不住心情有点好:“程老师,你这是低估我还是故意放水让我拿奖励啊?”

    程末今天的心情其实一直不怎么好,这会儿听盛延插科诨才终于扫除了心里的一些沉重感,他知道盛延是有意这么干的,心底微暖,他也勾了勾嘴角,难得开了个玩笑:“咱们家比较推崇鼓励式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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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