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神机门(10)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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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玉恢复了些, 带着沈春归消失在原地。

    又过了大半年,雪厚两尺, 满地银装素裹,已经是隆冬。

    鹅毛大的雪花落了两人满肩满头。

    平平无奇的山洞,平平无奇的一道门。乌木造的门上刻着神机二字,半掩的门户攀爬着半寸高的青苔,似乎矗立在原地已久。

    沈春归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悲似喜:“这就是神机门?”

    没人不怕死, 是坦然也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他是不会错过这一线生机的,但古往今来,没几人能活着出来,不出意外的话, 他应该会葬身此地, 人在至关紧要的选择前面总是会犹豫, 他侧头, 嘴唇动了几下,“无霜……”

    至少声再见。

    谢无霜不修卜道。

    他没必要去闯九死一生的神机门。

    谢玉就在沈春归身侧,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 他率先迈了进去。

    沈春归甚至没来得及阻止谢玉。

    心跳加速, 无望的爱恋存在感越发鲜明, 他攥紧手指又缓缓松开,喃喃了声:“……何必。”

    别这样对他,他不是圣人。

    他只会越来越沉迷。

    雪面上,人已经消失,就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

    *

    *

    水无双被罚过后一直呆在思过崖。

    二十年对他而言太久了, 他坐几天就会惊醒, 脑子稍微清醒一点就会想起谢无霜。他抠着手心, 掐出了道道血痕:“……谢无霜。”

    思过崖二十年,他修为不进反退,但他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因为这么些年不与人交流,多了两分清冷之意,总而言之一句话,更像谢玉了。

    思过崖禁制被开。

    一位师兄走进来,敲了敲铁门:“水无双,你可以出去了。”

    没动静。

    白袍被磨出了毛边,有些泛黄,少年靠着石壁,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透着淡粉,莫名吸引人的视线,这位师兄不觉声音有些哑:“水……”

    是双漂亮的眼睛,更美的是那张脸,染着病态的清冷。

    “我在。”水无双在师兄眼里看到了惊艳,他垂下眼,“我可以出去了吗?”他不是没用水镜看过自己的脸,这几年下来,他更像谢无霜了。

    以前只是长得像,现在气质都有些像。谢无霜很冷,不会笑。

    他不笑的话,就会很像了。

    水无双以前喜欢笑的,但自仇灵均守鬼城后,他就很难再笑出来了。对上水镜时,甚至有些讨厌这张脸。

    告别思过崖的师兄后,独自一人站在无人处,他缓缓的摸上自己的脸,想要讨好的人不见了,再要这张脸似乎也没用。

    风辞月闭关已久,这天忽然有感出关了。峰峦之间上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衣襟微动,侧脸清冷,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

    他站在云间:“无霜?”

    不是现在的谢无霜,是要更一些的谢无霜。

    少年回眸,瞳色清亮,睫毛细密。

    他也看到了风辞月,仪态尊贵,一身霜冷的月华,应该剑宗的某位长老。

    风辞月只是恍惚了一下,立马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谢玉。

    他走下来,语气冷淡:“你是何人?”

    见水无双还有伤未曾愈合,他颦了眉,弹指射出一道灵光,“若是我剑宗弟子,修为为何如此低下。”

    水无双只感觉到一道暖流划过,他陈年未愈的伤便被治好了,眼前人绝对修为高深。他睫毛颤了下,忽然生起了别的念头。

    这个人要是能教他,他应该会进步很快的。

    水无双不想这么废物了。

    “我确实是剑宗弟子。”他没错过风辞月眼里复杂的怀念之色,把弯起的唇角压下去,他眉眼多了一点冷意,瞳孔倒映着风辞月的影子,“……您愿意教导我吗?”

    这人应该和谢无霜认识,约莫又是谢无霜的爱慕者?他无所谓的想着,但笃定眼前人不会拒绝。

    他和谢无霜真的很像。

    风辞月沉默了下,看着眼含期盼仰慕的水无双,像是回到了以前……谢玉眼里还有他这个师尊的时候。可他还是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丢过去一枚玉简:“练好了再来此地寻我。”

    旧梦太过温柔。

    哪怕是虚假的、只是和曾经有几分相似。

    水无双双手接过玉简,恭敬道:“是。”

    风辞月回去后查了下水无双,知道水无双喜欢仇灵均,还对谢玉抱有敌意后,他在树下静坐良久,去了长留山。

    长留山老祖神算子重伤,少主又失踪后已经闭门谢客,往日里还人来人往的仙岛有两分飘零凋落之意。

    风辞月和神算子还算熟悉,他拜会了一声后直接走了进来,神算子摇着扇子乘凉,他发须皆白,呈现出老态龙钟的腐朽之态。

    几年十几年对他们而言就是眨眼间的事。

    风辞月没想到。

    神算子招呼道:“鸿雪来了?快,请坐。”见到风辞月眼里的错愕,他笑道,“怎么,很意外,这次我是真的活不久了,不骗你们。”

    不成仙终有一死。

    风辞月落座:“我必须要去渡情劫?”

    神算子眉梢一挑,笑道:“你终于肯跟我提这件事了?”他有些感慨,“我还以为我到死都等不到。”调侃两句,“是必须要走这么一遭。鸿雪,不破不立,你既然已经有此意,为什么不肯面对它?”

    越压抑,执念就越深。

    风辞月拖了这么些年,情况已经很不妙了。

    风辞月不可能找谢玉的坦白的。

    他想到了另一个办法,用水无双来渡情劫:“我知道了。”

    神算子很好奇:“我没见你身边有什么人?”他听道,“是谁?”

    风辞月眸色深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杀妻证道不是传闻,沧澜却有此事,若能看破红尘,他也就能不再痴于执念。

    这是他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神算子无奈:“你啊。”

    这不还是什么都没?

    风辞月抬眼:“你真的无药可救了?”

    神算子叹息:“有啊。要是你能拿到我卜道神器神机镜,我修为就能更上一层楼,不定即刻立地飞升。”

    风辞月瞥了眼神算子:“那你还是去死吧。”

    神机镜,只存在于秘闻里的神器,自上古流传至今,就在沧澜出现过两次,都是几十万年前的事,早就不可考了。

    “诶呀。鸿雪这么我可是会伤心的。”神算子又笑了会,忽然收敛神情,“鸿雪,你可知谢无霜去了何处?”

    前些天他还能模糊的感觉到沈春归的方位,这几日任凭他如何掐算都找不到沈春归了,他们可是有血脉关系的。

    提起谢无霜,风辞月怔了下:“我不知。”

    无霜现在很少和他联系了,出于某种原因,他也不敢多去扰,师徒之间的关系早就变得冰冷冷的。

    神算子摸着铜钱:“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了。”

    他也很少跟沈春归谈心了,有些时候都有点看不懂这个后辈,“鸿雪。”

    风辞月发觉神算子是真的老了,在他还的时候就活跃在沧澜的一位尊者似乎就要就此陨落了。

    “在春归下山前,我曾为他卜过一卦。”神算子的是谢玉在兴景湖历练,沈春归第一次去找他那次,“卦象显示并不好。”

    铜钱炸开,在他手心崩裂了一道血线,这预示着血光之灾,“所以我不是很想那个孩子下去。”他亲手带大的沈春归,“这孩子天赋不好,我希望他能好好当沈家少主,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神算子也没想沈春归能出人头地,就像之前的风辞月一样,他把谢玉养在则峰,若是谢玉愿意,风辞月能娇养谢玉一生。

    比起谢玉去战场厮杀,出生入死,风辞月更想谢玉能好好待在剑宗,他见证过那些腥风血雨,知道那些苦和痛,他不想谢玉再走一遍他的路。

    “可他想去。”神算子问过沈春归,沈春归的回答他现在还历历在目,他的后辈骄傲的要得证大道,哪怕是卦象不好,哪怕知道沈春归这次下山十死无生,他还是微笑的告诉沈春归去吧,“所以我还是让他去了。”

    他时日无多,活着也就是苟延残喘,“鸿雪,我没有什么心愿,等我陨落后,能不能代我照看一下我这个后辈。”

    他的重重孙。

    沈家人修卜道,普遍死得早。

    沈家没什么人在了。

    风辞月注视着算子:“嗯。”

    他是不想让谢玉出去的,外面的刀光剑影不如则峰的莺歌燕舞四季如春。可谢玉想出去,他眼里苍生,有沧澜。

    这是他追求的道义。

    谢无霜是修者们崇尚的至高理想。

    总有人在煌煌大日下醉生梦死,也会有人拿起剑奋不顾身。

    哪怕是再普通再渺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庇佑苍生英雄梦。我手无寸铁、身无长物,我只有一副血肉捏造的身体,但倘若我的国家需要我,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