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琉璃冰(1) 我来接你了
一晃四百多年。
谢玉先回了一趟剑宗, 美丽的火鸟飘然而至:“叽叽叽叽!”
仙君万福,仙君永康。
火雀飞奔而来, 黑豆眼里满是欣喜雀跃:“叽叽。”
您回来啦。
谢玉迟疑了下:“火雀?”
它变好看了,身姿轻盈优雅,尾羽似一簇燃烧的火焰。
火雀猛鸟撒娇,围着谢玉不停的磨蹭,骄傲道:“仙君,我把则峰理的很好呢。”它把则峰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理的很好。
它昂起脑袋, 眼里满是期待。
谢玉沉默了下,离开了几百载,则峰还是亦如曾经。白皙到有些晶莹的手掌轻轻的搭在了火雀的鸟脑袋上,顺了下毛, 清冷的嗓音舒缓:“做得很好。”
火雀依依不舍的蹭了几下, 心翼翼的问谢玉:“仙君, 您这次回来, 要住两天么?”它学会了口吐人言,只是声音还稚嫩,奶唧唧的。
主人一直很忙, 来去匆匆。
谢玉只是回来看看, 他记得前世忍冬已经派魔尊潜伏进修仙界了, 剑宗就有一位,处理完这件事是他就要前往两界山。
他和元思已经约好了。
火雀是只懂事的鸟。它扭扭屁股,刷一下把羽毛全部亮了起来,淡薄的朱雀的血统已经被完全激发,赤红的羽毛蓬松柔软, 泛着朦胧浅淡的金光, 不犯二的时候, 火雀看起来既高贵又神秘。
它飞到桃花树下,耻高气昂,活泼又神气:“主人您去吧!我会为您守好家的!”
谢玉的瞳孔动了下,掩在衣袍下的手微颤:“你不必如此。”
则峰,他基本不回来。
修士,大多居无定所。
火雀歪脑袋:“可我想为主人守家。”
它就是只看家鸟,“我为主人守家也过得很快乐啊。”要是主人能时常回家看看,它的鸟生简直要圆满了。则峰每年灵石灵果的供奉都是它用了的,每次出门还有一大堆剑宗弟子投喂。
吃喝不愁,幸福无忧。
谢玉拿出了一枚金色球,球是镂空的,里面放着只铃铛,他言简意赅道:“礼物。”这是神机门的某一关的奖励。
球很漂亮,还会响,闪闪发光。
鸟也喜欢亮的东西,火雀伸出两条腿,哐哐哐跑了过来,用脑袋顶着球玩了好一会,谢玉就在一侧看着,天黑才离开。
他走后,火雀仍然意犹未尽,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在则峰响了一夜。
水无双捂着耳朵:“还不停。”
那铃铛并非凡品,不止是则峰,凌雪峰都回荡着铃铛声,他瞥向一旁的风辞月,“您不是最喜欢安静吗?”为什么不管则峰的那只鸟。
旁人要是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玩,怕早就就被丢出则峰了,“又是他,又是他对不对!”
谢无霜,谢无霜……谢无霜都要成为他的人生阴影了。
四百多年的朝夕相伴,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况且水无双本就是心思敏感而柔弱的人,风辞月这些年对他也算温言细语,那双冷淡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总是多了两分温度。他生出一些本不该有的妄想:“我头疼。”
少年跪坐在风辞月身前,“你能不能叫那只鸟过会再玩?”
这要求不离谱,甚至可以合情合理。
风辞月看向了水无双。
他换了身常服,三千墨发用青簪挽了起来,气度芳华:“双儿。”低沉的嗓音入耳酥麻,两指捏起了少年的下巴,肌肤相触,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尽管水无双一直告诫自己,但还是沉溺其中,青年贴近,唇微动,“注意你的身份。”
水无双猛然惊醒,脸色蓦然苍白。
四百年,四百年,别谢无霜,他连谢无霜养的一只鸟都比上,嘴唇颤了几下:“我……”
风辞月收回手,心里没有表面这般平静。
……无霜回来了。
他没敢去,强行拉回心绪,又扫了眼水无双,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不喜欢这个水无双。
水无双脊背一寒,忽然感觉到了极重的杀意。他呆呆的抬头,望着自己陪了四百多年的人,眼睛里是难以置信和悲伤。
他要杀他?
就因为谢无霜回来了?
那……那这四百年,到底算什么。
四百年,足够水无双了解风辞月了。
他是真的想处理掉他。
风辞月也没太多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废物就要处理掉。能成道君仙尊的,就没一个慈悲的……无情道除外。
水无双乖巧起来,低声道:“冒犯了。我、我有些不舒服,先下去了。”
风辞月在想谢玉,闻言只是淡淡应了声:“嗯。”
水无双退了出去,这么些年,风辞月也没亏待他,拿出了一个遮掩气息的法宝,他连夜逃出了剑宗,风辞月真的会杀了他的。
谢玉彼时也在剑宗。
他在看识海里的神机镜:“剑宗有无魔尊。”
神机镜上荡起了水一样的波纹,渐渐浮现出一个字:“无。”
上辈子修仙界蝻砜许多仙尊被魔尊取代,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魔域更是直接攻了进来。各大宗门损失惨重,沧澜生灵涂炭,是数个潮汐以来最大的浩劫。
没有魔尊,果然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谢玉早就知道会发生变化,并不如何失落。
神机镜又泛起金光:“轮到我问你了。”
谢玉静静的看着神机镜,他并非卜道中人,不能像沈春归那般使用神机镜,他只能做不平等的交换。他问神机镜一个问题,神机镜也会提问他五个。
必须得如实回答,否则就会被雷劈。
神机镜上浮现几个字:“你早就知道神机门只能走出去一个人对不对?”
谢玉走出剑宗,他回望,又过了四百年,剑宗巍峨如故:“是。”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神机门只能有一个人出去。
它已经几十万年没出来了,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神机镜:“你怎么知道的?”
谢玉坦然道:“沈春归告诉我的。”
闯神机门其实不需要这么赶,也不用闯过最终关,都是他设置的。
是他逼疯了沈春归,还要他去死。
怎么可能?
神机镜嘲讽,心想这个人是不知道它的厉害,然而,几息过去,风平浪静。
谢玉的真话。
神机镜沉默了下:“沈春归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谢玉继续答道:“千年后。”
仍然离谱,但还是真话。
神机镜觉得谢玉显然只回答了一部分,他得是真话但隐藏了重要的部分,金色上的字逐渐转红:“仇灵均去守鬼城,沈春归替你取神机镜,都是你处心积虑算计的结果?”
谢玉嗯了一声。
就嗯?
这个人好恶毒。
神机镜上的字完全变得血红:“你恶毒吗?”
谢玉顿了下,他觉得神机镜挺幼稚的。但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回答,恶毒?他对仇灵均沈春归做的事的确是蓄意报复。
过了两息,有些无奈道:“不恶毒。”
神机镜兴奋起来了,这回肯定是假话。
……
神机镜是神器,通阴阳晓天理,裁定万古。
谢玉的还是真话。
神机镜真的沉默了。
镜灵钻了出来,它不懂:“你竟然不恶毒?”
谢玉这次没有再回,他道:“五个问题已经过了。”
“你很了解神机镜。”镜灵肯定道,“可你为什么不恶毒?”
没有为什么。
谢玉转手封禁了神机镜,没再给镜灵话的空当。
……
仍然是两界山。
各宗长老参战了,修仙界不能真的坐视两界山失守。
黄耀咬了根草,很快又呸呸呸的吐了出去:“那群臭不拉几的魔修。”魔修侵蚀,两界山的草木都被污染了,他难受的很,一把扯过一旁的侄子,抢了他酒,痛饮好几口才顺下一口气,“爽了!”
黄醉:“……”
就他妈无语,这是他的炎米酒。
黄耀瞥了眼气哼哼的黄醉:“气,不就喝了两口。”他做势要扔回去,“大不了还给你。”
黄醉一脸恶寒,他臭毛病不少,洁癖就是其中一样:“我不要了。”他皮笑肉不笑,“全当侄子孝敬您了。”
黄耀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兔崽子,你穿开裆裤的时候还撒尿和泥玩呢,自己的尿不够,非求我……”
“黄耀!”黄醉断了黄耀,对一旁竖着耳朵的几人道,“无稽之谈,无稽之谈!”
弈洛灵笑嘻嘻:“我不信。”
了悟双手合十:“看不出黄施主曾也是‘天真烂漫’之人。”
秦妙妙笑起来万情万种:“都是往事,黄道友不必过于记怀。”
黄醉脸绿了,他恼羞成怒:“黄耀,我今天就跟你决一死战!”
混了这么多年,他们都很熟了,黄耀开起玩笑更是荤素不忌。
两界山最后一道关卡是月关峡。
昔年,凌微道君就是战死在这里。
月关峡上坠落了一道光,还笑着黄耀脸色忽然难看,二话不的化虹离去。大战还在继续,深缝状的峡谷寸草不生,仙魔两道的修士灵血抛撒半空,斑斑点点。
示警长老也来参战了。
来参战就有陨落的风险,他这样年迈的修士更是如此。示警胸前的一抹刀光不散,血流如注,他眼神涣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辈分很大,比凌询还要年长,可惜天资有限,实在迈不过仙尊那个门槛,数个潮汐,他不知道杀了多少魔修,如今战死在两界山,也算是死得其所。
黄耀跟示警关系很好,他早些年来剑宗时桀骜不驯,是示警一点一点把他的性子扳回来的。示警这些年最牵挂的也是他,想让他接手剑宗执法堂之位:“老家伙,你怎么被砍到了。”他用手按压着示警的伤口,全力灌输灵力,然而一手鲜红,“这血,这血怎么止不住啊。”
示警对黄耀而言,亦师亦父。
示警长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即便是到死都还板着:“我要死了。”刀气贯穿了心脉,连识海都被劈成了两半,他没可能再活了。
“什么胡话。”黄耀低着头,不修边幅的帅大叔一脸胡子拉碴,“你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带你回去。”鲜红的血还是止不住,强装镇定的人突然崩溃,嘴里骂骂咧咧,“你个老不死的,你都快死了,不在升龙殿好好养老做什么,为什么还要来两界山,是觉得我们这些年轻人没用吗!你为什么要来两界山!”
因为他寿元无多了。
与其老死在剑宗还不如来两界山战死,示警这时才有了些温和的模样:“沧澜不定,魔域未平,剑修,剑修怎么能老死在宗门?”
黄耀抓到了满手的血,眼泪也瞬间涌了出来:“可你为沧澜了一辈子,一身陈年旧伤,老了,在剑宗养老有什么不对?”
他知道两界山需要他们守,他也愿意来守,可难道了一辈子还不够吗?非得把命交代在这儿?他老了就不会再来,够了,已经足够了。
“我年轻时也是这样想的。”示警年轻时就很沉稳,在两界山激进的,都已经死了,所以他能活下来,还活了这么久,“后来,后来……就变了。”
当你看到一代代意气风发的弟子奔赴两界山,再也不回来的时候,就不会想养老了。就会想着自己要是去了两界山,这些年轻人就能多活下来几个。
示警没有多言,他看着黄耀:“你知道我的心愿。”
黄耀这人,随心随性,压根就不在乎世俗。
在他眼里,对错分明。
“他们都你放荡,混不吝,甚至不识抬举。”
“我不觉得。”
“你是个好孩子。心思通明,坚守本心。也是这样,我想把执法堂交给你。”
“都我严厉,你们这些兔崽子私底下都骂我‘鬼见愁’,看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啊。新弟子来的时候还都浮躁,以为入了宗门就天下无敌了……要磨一磨他们的心境,早课必定不许人迟到。”
示警的声音逐渐低下去,“黄耀,以后执法堂就交给你了。”
“我不要!”
“你个死老头子快爬起来!”
“你那破执法堂穷的狗都不愿意进,凭什么交给我!”
示警合上眼了。
老人面目慈祥,嘴角微微带笑。
示警长老,陨落。
“啊啊啊啊!”
谢玉来时,黄耀的声音响彻月关。
他看到了已经战死的示警,微微颔首表示哀悼,一道剑芒随霜花雪色悄然而至,解决掉离他最近的一位魔修,他轻轻唤了一声:“元思。”
时隔四百年。
元思再次清醒,乌黑的剑影浮现,藏锋再次出现子两界山。
忍冬拿着摇雪,神色一冷:“退,撤退!”
他担心谢无霜再来一剑。
魔域损失不起了。
谢玉只来了两界山一次,他的大名却无人不知。
“谢无霜!”
“是谢无霜!”
“他来了……”
“跑,快跑。”
谢无霜这个疯子,他杀人是一点都没动静的。
乌泱泱的魔域大军撤离月关,万军之上,浪潮般的嘶吼中,藏锋里走出了一抹半透明的年轻人,一袭蓝衣,缥缈清明。
他走近乌发白袍的修士身侧,温声道:“你来接我了?”
谢玉眸色一暖:“嗯。”
我来接你了。
忍冬看着这一幕。
他在谢玉眼里看到了轻松和柔和,那两人挨得很近,几乎是耳鬓厮磨。心脏像是被尖锐的物品戳了一下,痛到窒息。
那个人,对谢玉而言,很不一样。
“撤。”忍冬不清楚谢玉的实力,他回头,不再看,“后撤三万里,从长计议。”
两界山从这天起不再发生大规模战争。
了一百多年,该歇停了,两方都需要修养生息。
黄耀把示警长老葬于月关峡,随后不知所踪。
*
今天的修仙界依然平和。
自那天后又过了十年,剑宗整顿完自身后又招揽了一批新弟子,新弟子按例要上两年的早课。
黄醉,弈洛灵,赵再水,曾经刚入宗的弟子如今已声名鹊起。
三人低声交谈。
“今日弟子入门,他……”
“他会回来吗?”
示警长老已经把位置传给了黄耀,按规矩,执法堂长老该来给新弟子上早课。
可黄耀离去已有十年。
期间一直不知所踪。
“会的吧。”
“会的。”
“一定会的。”
弟子聚在升龙堂。
早课截止前的最后一秒,一道流光于天际降落,一潦草修士穿着草鞋,腰间挂一酒葫芦。
“早课即日开始,不得迟到,不得早退。”
“违者,鞭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