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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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姝离开后祁睿吩咐了下去不再为难桑英。

    祁睿还不知道丢失多年的国玺此刻安静地置放在东宫正厅最为醒目的神龛中。

    没几日薛家秘密在皇帝面前告发太子私藏玉玺一事。

    “太子私藏玉玺多年不肯上交,老臣闻到风声才知这么多年国玺竟不在陛下手中!东宫这是存了什么心!”

    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刑部的人彻查。

    这案子便交到了刚刚升职的林奉儒手中。

    太子府被禁卫军封住的那一天是兴平十二年的七月初三。

    禁卫军去东宫之前,禁卫军的统领易钊已经被控制。

    事出突然,东宫同易家没有任何准备。

    没有人知道这群如狼似虎的兵在太子府中寻找什么东西。

    这座历经数朝的宫殿几乎被一夜之间翻了个底朝天。

    天色暗沉,火把整齐地亮起来,东宫被铁甲围的水泄不通,正门前的石狮缄默驻立。

    温姝站在林奉儒的身后,漆黑的眼瞳映着火光。

    林奉儒负手而立,眉目清俊,神情端肃,红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刑部尚书就要告老还乡,或许再过几个月眼前的青年就要成为晋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尚书大人,继他的父亲之后再度成为天下士林的楷模。

    “东宫这一次若真的搜出来什么东西,只怕在劫难逃了。”

    温姝垂目笑了,妄作不知,“什么东西呢?”

    林奉儒摇头,“有些事不知道可以保命。”

    他还以为温姝是从前模样,却不知人不但会死,还会面目全非。

    温姝追问他,“林大人希望东宫在劫难逃吗?”

    林奉儒定定回头。

    少年玄衣黑发,比他稍矮一头,身上不知何处沾来七月的桂香,两瓣桃花般的眼睛殷殷看过来,像年画里勾魂夺魄的妖怪。

    林奉儒心脏微跳,声音柔了几分,“外头都传言桑姑娘发了癔症才伤极婚事,是太子爷救了你,而我不相信。东宫如此荒唐,怎配当一国之君?”

    温姝收回了目光。

    冰冷的风卷起少年的发梢,玄黑的衣袍仿佛与夜融在一起。

    温姝想像着祁睿此时狼狈的的表情心中涌动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和桑柔的婚事没有成,桑柔曾经好歹唤过他一声哥哥。

    温姝双眼落在京城去往扬州的方向,好像看到了少女巧笑嫣然的脸。

    柔柔,哥哥替你报仇了。

    林奉儒震惊地看过来,温姝从他棕黑色的眼中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你为什么哭?”

    温姝茫然道,“我不知道。”

    “东宫或许就要易主,你应该笑。”

    “林大人所言极是。”

    可东宫没有易主。

    禁卫军在东宫什么都没有找到。

    黎明将至的时候禁卫军从东宫撤出,温姝红着眼圈揪着林奉儒的衣领不可置信道,“怎么能什么都没有?”

    怎么能什么都没有?

    他费尽心思受尽屈辱而筹谋的所有怎么会是一场空?

    少年细长的五指就要揉碎林奉儒的衣领,林奉儒看着温姝眼中痛苦挣扎的希冀寸寸破灭,制住温姝的手腕道,“温姝,冷静!”

    握住温姝手腕的时候,林奉儒忍不住为他细瘦不堪一握的这把骨头而心生怜惜。

    温姝没有办法冷静,数念汹涌而至,将他溺毙于深冷的潮水中。

    他推开林奉儒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林奉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天未降雨也未放晴,乌云涌动压城而来。

    林奉儒目光落在温姝的身上,已数不清第几次看着他的背影。

    一年前少年脚下踩着砧钉为亲人鸣冤。

    如今一年过去了,他脚下的砧钉却似乎从未远离过。

    芸芸众生各自有各自的命途。

    有人走在宽敞明亮的官道上,有人走在布满风雪的悬崖上。

    有人是天上月,有人是地上霜。

    温姝背负太多,与林奉儒从来不是一路人。

    既不是一路人,他又为何管不住自己的双腿追随而来?

    或许是怕孤身一人被悬崖上的风雪覆没,死的时候无人知他名姓,也无人为他立墓做碑。

    林奉儒看着温姝跌撞前行,看着温姝踉跄摔倒,然后在狼狈的少年面前弯了腰。

    就像天上的明月捡起地上的霜花。

    皎皎君子落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