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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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姝笑了起来,瞧着陈司礼问道,“你不去找易欢?易欢还活着吗?”

    陈司礼答,“或许活着,或许死了,我不知道。”

    温姝又问,“你不憎恨我两次害你?”

    陈司礼叹息,“是我糟践你在先。”

    如果有人这样对自己,他一定要将那人抄家灭族。

    温姝没有陈家的权势,也没有易家的尊贵,只能在烂泥里头给自己谋求出路。

    陈司礼一开始不懂,直到后来他自己到了烂泥里头。

    “你不关心易欢?”

    “我更关心你。”

    温姝眯着眼睛,“祸害遗千年。”

    好人却往往不长命。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迎面撞见了一行人,那是王粲的部下,侥幸逃生的红花会教众。

    陈司礼脸色青白一片,将温姝紧紧护在了身后。

    这四人均是从洪水中侥幸逃生的,此刻见了陈司礼与温姝杀意上头,“好啊,原来你与这娘子是一伙的。”

    新仇兼旧恨迎来的是刀光剑影。

    陈司礼一个人已经顾不住温姝。

    温姝冷冷地看着前方的男人为他博命,心中却在想着,人们都喜欢这皮囊。

    如果没有这皮囊,还会有人这样站在他身前吗?

    没有。

    陈司礼连杀三人,第四人体力不支,扬起一把白粉从上到下洒了陈司礼满身,趁陈司礼不注意的时候逃遁。

    陈司礼捂住脸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

    温姝走到陈司礼面前蹲了下来,“怎么了?”

    陈司礼此时沾染粉末的地方已经鲜血淋漓。

    “化尸粉。”

    温姝听过这样的粉末。

    是江湖中人的下作伎俩,化尸粉化在尸体身上尸体会融成一滩水,若化在活人身上则痛不欲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溃烂发臭,最后长满肉眼可见的恶蛆,恶蛆在表皮移动产卵,每每一动便是钻心的疼,沾了化尸粉的活人大部分选择了自尽,他们受不了自己变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有人没有自尽,活到了四五十岁,死的时候全身都是蠕动的黑蛆。

    而陈司礼方才若是躲开,沾染化尸粉的人就成了温姝。

    温姝半蹲下了身子,手落在了陈司礼鲜血淋漓的脸上,“没得救了?”

    陈司礼捂住了脸,“不要看我。”

    他始终是个喜爱漂亮皮囊的年轻人,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温姝看着陈司礼痛苦的神色,低声叹息,“你想活还是想死?”

    陈司礼盯着温姝,从温姝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狰狞的神情和全身针眼一样的伤口,这些伤口在将来的日子里会成倍扩大,生出黑色蠕动的蛆,最后这些蛆会将这个人慢慢吞噬,让他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此生都将活成人人喊的怪物。

    陈司礼是陈家的男人,虽然不成气候,却始终有陈家男人身上的骄傲。

    即便不能顶天立地,也不可活成阴暗的鼠辈。

    他的过去光鲜亮丽,即便没有父亲兄长的报负,将来若无意外也将顺遂平安。

    陈司礼委屈地想,温姝怎么能如此冷漠地出这样的话。

    “你希望我活还是死?”

    温姝笑了,“我希望你活着。”

    活的生不如死。

    陈司礼咳嗽两声,青黑的眼眶几乎凹起。

    “那我不能让你如愿了。”

    他将刀放进了温姝的手中,“温姝,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报仇了。”

    温姝半歪着头似乎在考虑。

    “如果我死在你手上,你会为我伤心流泪吗?”

    温姝摇头,“我为什么会伤心?”

    陈司礼苦笑,“罢了,始终是我对不起你。”

    “我能亲你吗?”

    “不能。”

    “也不能抱你?”

    “不能。”

    “可我就要死了。”

    “那你就去死。”

    陈司礼的眼中像有了泪,但他是陈家的男人,只能流血。

    温姝最终还是把刀落在了陈司礼的脖颈上。

    陈司礼闭上了眼睛。

    他耳边听到了凌厉的刀声,感受到了刀没入胸膛的痛苦,红色的血源源不断从他的口中涌出来。这些日子几度濒死,真正迎接死亡的时候陈司礼却没有看到任何人,他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大雾,耳畔分不清是梦是幻的风,心脏碎裂成了两半,他停留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伸手想碰触温姝的姿势。

    他做了很多错事,在死前不祈求原谅,只祈求能多看这个人一眼。

    下辈子如果有一具好看的皮囊,他一定会好好对待他。

    他对温姝的喜欢来的太迟,也不深刻,却像魔障和梦魇一样捆缚着他直到离开人世。

    那个一无所有的纨绔死了,死在这场滔天的洪水中。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长满恶蛆,面容依旧挺拔漂亮,下辈子应该会如愿有一具好看的皮囊。

    温姝始终不懂陈司礼。

    不懂他当初毫无缘由的伤害,也不懂如今突如其来的神情。

    陈司礼为什么要替他挡住化尸粉?

    又为什么执意要死在自己手中?

    温姝看着陈司礼死在自己的脚下。

    大雨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面颊上,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就要落泪。

    可他的心脏冰冷似铁,没有任何因为陈司礼的死亡而动容的迹象。

    温姝阖上了陈司礼的眼睛。

    既已恩仇两销,来生但愿陌路。

    此时风雨正盛,天色灰暗,温姝从陈司礼的尸体旁站了起来,正看到远处官府嘈杂的人群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