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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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已经是祁凤霄在苗寨中做杂役的第九年。

    过完十月份就会迎来冬至。

    第十个年头也很快了。

    除夕夜之前,祁凤霄凭借他自己的本事真的能将太后从宫中救出吗?

    谢卓相信,还未来临的兴平二十二年注定是载入史册的一年。

    他在苗寨中长大,对中原森严的等级并不十分了解,跟着温姝的时候时常逾距,但并没有引起过多重视,凡武功高强者大多有些不受礼教拘束的豪气。

    谢卓凭借跟着父亲学来的本事成为温姝身边的贴身护卫。

    祁凤霄在筹谋他的计划,不知道在京城的什么地方,谢卓便乐的守着温姝,每日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即便他在温家人眼中功夫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他的功夫依旧被温家人严重低估。

    谢卓的父亲谢重当初和明择武几乎齐名,他是谢重老来得子,又有天赋,自然精心教养,不肯出分毫差错。放眼中原能与他比肩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谢卓有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他即便出入宫墙也很难被守卫发现,更遑论在温府。

    他来温家的时候就听这温家的主子身子不好,但是究竟怎么个不好法他不知道。

    温姝这个人谢卓对他起先带着偏见,市井中的流言也听了些,知道此人倚势弄权,杀人如麻,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好官,至于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堪当重任,民间各有各的法,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桃色艳闻。

    谢卓见到温姝的容貌时候心中就想着,倒也不能全怪那皇帝老儿了。

    他夜半闲来无聊,翻身做起了梁上君子,借着隐隐绰绰的帘幕看到那晋国颇有名气的两省长官靠在美人塌上,叫锦珠的丫头半跪着一口一口地喂着苦药,“自从月贵人出事,公子出宫后身子便每况愈下,陛下依然不知道疼惜您......”

    谢卓是个男人,他敏锐地从这些话中分辨出一层暧昧不明的含义,大抵便猜度出了些一知半解的真相。

    他的目光遥遥落在那塌上的病人苍白瘦削的手腕上,尚能看到长久不愈的乌青。

    谢卓心中想着, 若能让他握住美玉般的双腕,必定会温柔意,珍之爱之,怎么舍得让美玉蒙尘,白璧微瑕?

    便听下头的病人用他沙哑的声音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所有人。”

    话的人分明还带着病气,声音却阴鸷的让人联想到吐着信子的蛇。

    那叫锦珠的丫头问,“若是杀不了呢?”

    谢卓听到了他的回答, ”该杀的人必须杀,该死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谢卓在心里笑了声。

    或许这位温大人也是明家军可以争取的人。

    但是祁凤霄呢?他会愿意将这位温大人牵扯进来吗?

    他曾经无意闯入过温家的祠堂,那祠堂上摆着许多个牌位。

    这个叫温姝的漂亮男人身上所背负的只怕远远比旁人想象的多。

    谢卓盯着那主仆二人看了半晌,悄无声息地离开梁上。

    黑暗中的温府像一座坟墓。

    谢卓转动着手中的夜箫,跃上了枝头。

    他穿着劲瘦的黑衣,仿佛就要融进月色中似的。

    清越婉转的箫声从他的指缝中透出来,就像死寂的坟墓中透出来的一缕光。

    温姝倚靠在床头,怔怔地问,“何处开的箫声?”

    锦珠起身瞧了一眼,关上了窗户道,“是那新来不久的护卫。”

    “温七?”

    锦珠点头。

    温姝喜听乐声,上一个让他听在耳内觉得惊艳的还是那顾翊的琴声,可惜顾翊的为人远远不如他的琴音。

    这温七又是什么样的为人?

    温姝闭上了眼睛,在箫声的抚慰中难得一宿好眠,那柄绣着鸳鸯的纸伞依然放在距离床榻最近的地方。

    冬至之前迎来了一场大雪。

    瑞雪照拂众生。

    落在高高的城墙,也落在低矮的屋檐,落在达官显贵的软轿上,也落在穷苦百姓的衣帽里。

    死去的人也得到了瑞雪的馈赠。

    皇陵的守卫拂去肩头的雪,远远见一驾马车踏过积雪行来,沿路踩下深深的脚印。

    细目一瞧,那是温府的马车。

    守卫低着头行礼,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马车上下来的青年身上的衣服层层叠叠,厚重氅衣压迫在肩上,有一张阴霾而美貌的面孔。他穿着精致的缎鞋,身子似乎不是很好,被身边的人扶着,落在雪地里的脚印都浅的没什么力气。

    温大人每年都来皇陵祭拜。

    关于这些达官显贵的风月往事守卫显然听了不少,听温大人曾经是公主府的面首。

    面首这个词似乎十分难听。

    然而与那张脸交叠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又成了赞誉的美词。

    守卫直到温家的人消失在视线中,才从那片刻的失神中醒来。

    谢卓跟在温姝身后,温姝被锦珠搀扶着,他在这孱弱的主仆二人面前仿佛一座高大的山岳。

    他腰间的刀已经随时准备出鞘。

    尽管这是四处遍布守卫的皇陵,他依然需要为温姝的安全负责。

    他看到温姝在隆裕公主的坟墓前如一尊雕像般静立,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温姝手里的酒洒在了碑前,热酒烫化了潮湿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