潳苏自醒来开始, 就发觉自己好像到了个光怪陆离的地方，他怔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光怪陆离”这个词。

    他透过医院干净的玻璃窗，望向外面的世界, 仿佛一草一木都显得极为陌生。

    把他送到医院的大胡子不停地在他耳边聒噪, 潳苏皱了皱眉, 却也没什么, 直到他问自己叫什么。

    他想了一下, 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医生走进来看了一眼：“三号病床的家属，请出来一下。”

    然后他看到大胡子跟着那个穿白大褂的人出去了, 病房的门被关上，但他却能清晰地听见外面两人交谈的声音。

    他失忆了。

    再后来大胡子进来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 潳苏冷冷以对。

    “我姓闻，叫闻春生，你不记得自己住哪儿，先跟我回去吧？”

    潳苏思忖片刻，点头同意了。

    闻春生经营着一家武馆，在场馆最左侧的地方, 摆放了几张架子，上面放着冷兵器，潳苏从架子面前走过，最终停在了一把刀前。

    闻春生注意到了，走上来笑了一下, 他单手抬起那把刀, 当场给他耍了一段, 接着把刀扔给潳苏：“试试？”

    潳苏看着刀抛过来时, 下意识接住，他没搭理闻春生，一手横着刀，一手在刀身上慢慢描摹，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他抬起头，看向闻春生，他也正以鼓励的眼光看他。

    潳苏心下一动，身体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样，一招一式，一劈一砍，简单凌厉到招招致命，他像一头孤绝的狼，以一力破万均的气势俯冲而来。

    闻春生汗毛直立，血液倒流，在长刀即将触碰他脖子的那一刻，潳苏自如地收回来，闻春生站在原地，半天才缓过神，心跳如雷，却眼冒精光地看着他。

    他跨步上前：“你来我这里工作，我给你开工资怎么样？”

    工资？潳苏侧目。

    闻春生一看有戏，更为殷勤了，在他的劝下，潳苏答应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潳苏皱了皱眉，吐出一个字：“苏。”

    “苏？我之前在你昏迷的时候，听你一直在宋什么，那以后就叫你宋苏？”

    潳苏无所谓地点头，叫什么，对他来不重要。

    闻春生瞥了几眼他的头发：“现在还真没有几个人像你一样留这么长的头发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剪了？”

    “不用。”潳苏警惕地盯着他。

    此事就算作罢，潳苏喜欢待在武馆，不怎么出去，但因为他精湛的刀法，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不少都是女孩子，他不懂，怎么年轻姑娘也对刀法感兴趣吗？

    也有上前搭话的，次数多了，潳苏烦不胜烦，索性全都以冷脸应对，人果然少了许多。

    闻春生特意为他办了个班，有意向的都可以报名，潳苏一开始不情愿，但他可以加钱，潳苏就答应了。

    这日他正沉下心握着刀，比划似的挥舞了两下，忽然感到两道目光，他偏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一男一女。

    看清她的长相后，手上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莫名地，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走过去，他穿过人群，看着宋暖：“你好。”

    她似乎很急切，像是在确定什么，竟然直接问他是哪里人，可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还没有开口，她身旁的人就替他回答了，潳苏顿了一下，接着看向宋暖，她似乎……在期待？

    没等他再看，闻春生就把他叫走了。

    即使是在搬东西，潳苏也在关注着那边，他看到宋暖和闻春生坐在了一起，似乎在什么。

    他忍不住放慢了动作，悄悄听着那边的谈话，听了一会儿，便垂下眼睛，她想了解他？

    潳苏再次聚精会神，听见闻春生拒绝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急促感，好像要错过什么似的，于是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看着闻春生：“你吧，没事。”

    她受惊了似的猛地回头，对上她吃惊的眼神，潳苏有些忍不住想笑，后来见她实在尴尬，就体贴地走远了。

    这一次，他如愿以偿地听见了闻春生把自己的事全部都讲给那个姑娘听。

    ……

    床头柜上的闹钟，秒表一下一下走过，在指向12时，三根针重合在一起，床上原本熟睡的人猛然惊醒，在寂静的房间里大口喘着粗气，潳苏惊疑地看着住了一个月的房间，熟悉的物件一下子全都变得陌生起来。

    安王，宋暖，荔洲……潳苏闭了闭眼，窗外的车灯闪过，从他脸上掠过，一片惨白，他全都想起来了。

    潳苏脑海中浮过白日的场景，他确信那就是宋暖，潳苏跳下床，想现在就去找她，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却突然想起他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他重新躺回床上，隔壁就是闻春生的呼噜声，潳苏盯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一大早，他就拉着闻春生跑去武馆等着，也不抱着刀耍了，看得闻春生直奇怪。

    ……

    宋爸宋母对委以重任的宋征很满意，昨天才出去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就看着精神多了。

    等到第二天宋征吃完早饭，抹抹嘴巴要再去武馆的时候，宋暖忽然和他同时站起来，引得家里人都看向她，宋暖罕见地勾上他的脖子：“去武馆是吧？一起。”

    “啊？”宋征傻傻地，看见宋母宋爸两人使劲眨的眼睛，才如梦初醒，“噢噢，行，一起吧！”

    一路上，宋征不断拿眼看她，宋暖一个眼风过去：“有话直。”

    “嘿嘿……姐，你真看上我师父了？”

    “孩子别管那么多。”

    “我都大学毕业了，不了！”

    “嗯，是，不了。”宋暖敷衍着，看得宋征一阵气闷。

    两人刚站到武馆门前，门就从里面被开了，开门的一瞬，宋暖和潳苏正巧面对面，两人大眼瞪眼，一个不知道怎么面对失了忆的潳苏，一个是见了对方一时间不知所措。

    “师父！”宋征突然穿插进来，挡在宋暖面前，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他。

    “你是……宋征？”潳苏想了一会儿，道，他今早特意翻了名单，才知道他是谁。

    宋征把脑袋点得欢快：“师父你记得我啊。”

    潳苏看了他一眼，姓宋，那肯定就是宋暖家里人了，不是情敌就好。

    “记得。”

    宋征还想什么，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宋暖对他笑得和善：“我有话和宋先生，宋征，你先去一边坐会儿。”

    宋征突然后背一紧，慌忙道：“好的姐姐，知道了姐姐！”然后麻溜地滚到了一边。

    “我们能不能聊聊？”宋暖指着外面的一家店。

    潳苏点头，跟在她后面。

    虽是她主动提出聊聊，但坐下后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刚抬起眼皮，就看见潳苏专注得看着她，乖巧认真的样子一下让她笑出来。

    “笑什么？”他踌躇了一下，问道。

    “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宋暖斟酌着答道，毕竟潳苏现在失忆了，要是直白地，会不会对她印象不太好？

    潳苏沉吟一番：“是吗？”

    宋暖点头。

    他盯着宋暖：“我还以为你会，是因为我们又见面了。”

    她傻了。

    “我也是昨晚才想起来。”潳苏认真地，“能再遇见你，真是上天垂怜。”

    “潳……潳苏？”

    “嗯。”

    宋暖被这一消息砸得晕晕乎乎，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轻易地想了起来，她忍不住前倾：“你真的全都想起来了？”

    他看了看宋暖，点头：“要我外面认识的过程吗？”

    宋暖一愣，想起他们真正第一次有交集，还是潳苏带着她找茅房，顿时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安王没有放过你，对吧？”宋暖叹了口气。

    潳苏把目光移到她脸上：“是他害了你。”他当时，是想杀了他的，可安王周身影卫重重，他拼了一条命，也不过砍下了他一个手掌，他没能替她报仇。

    他眼神里的光倏尔暗下来。

    “你身上肯定又添了许多伤疤。”宋暖疼惜的目光不断在他身上流连，潳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突然涨得通红。

    “你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潳苏轻咳了一下，别过脸去。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一个月。”潳苏慢吞吞回答。

    一个月……宋暖忽然皱眉，她好像才过去一天，宋暖看向潳苏，原来在她没穿书的时候，他就已经来到这里了。

    “真可惜，你来这里的第一次不是我教你的。”她面色似有遗憾，叹了口气，忽然又：“这里不能杀人的，不然我就只能见到你铁窗泪了，知道吗？”

    铁窗泪是什么？潳苏到这里一个月，每天只泡在武馆里，不知道网上流传的表情包，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乖巧点头，不能杀人，他记得了。

    宋暖笑弯眼睛：“潳苏，在这里，你就不是影卫了，你可以做一个普通人了。”

    普通人……潳苏抬起眼皮愣愣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