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6 章 她……怕是当真对那个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院中的槐树上渐渐多了许多知了,白天黑夜地闹着,叫人越发觉得夏日绵长闷热。
青葙坐在槐树下, 低头看着地上的树荫发呆。
风吹过, 树影随着轻晃摇摆,日光透过叶子缝隙映照在地上,晒晕了路过的蚂蚁。
青葙因身子越来越差, 已经不大出去,赵三娘时常带东西来瞧她, 同她几句话,福伯和檀风也尽可能地留在家里照顾她,以免她出什么意外。
几个人经常凑在一起笑聊天,日子起来,倒也算过得快活。
只是……
青葙会时不时地想起李建深。
他像是忽然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一般,再无任何消息。
那日, 她本想叫李建深对自己失望, 从而放弃去北戎的想法, 可是李建深的反应却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他欣然接受了自己被‘利用’的事实, 然后留下几句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她曾叫檀风带着自己去大营找李建深, 可冯宜见了她, 只是不住唉声叹气。
青葙便知道, 他已然走了。
初的日光, 渐渐灼热起来,不一会儿,几丝猪肉的香味飘过鼻尖,青葙从躺椅上直起身子, 顺手拿了身边一把蒲扇过去扇风。
“阿姐。”
檀风将手中芝麻洒在早已烤好的猪蹄上,很快,芝麻的香气混合着肉香飘出来。
“这几日你胃口好些,尝尝这个吧。”
青葙其实没什么胃口,但知道这猪蹄是他攒钱买来,特意叫她开心的,便点了点头。
檀风见她兴致并不怎么高的样子,停下手中动作,道:
“阿姐,你……是在想他么?”
青葙回过神来,愣了片刻,没有回答,放下手中蒲扇,起身往外走:
“单吃猪蹄容易腻,我去买些菜回来。”
檀风想要跟着去,被青葙拒绝,“好好看着火,别烤糊了。”
檀风看着她的背影,垂下眼帘,默默将手中猪蹄翻了个面。
出了门,青葙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期间一个妇人提醒她:
“阿葙,提着篮子可是要去集市?你走错方向了,集市在那边。”
青葙一愣,回头一瞧,果然发现自己方向走反,同妇人交谈几句,方才抬脚往回走。
“阿葙?今日身子可好些?”
上次同李建深一同过来时遇见的那个妇人叫她。
青葙走过去,笑了笑,道:“好些了。”
随后便买了一些她家的青菜和茄子。
妇人往她身后瞅了瞅,面露失望之色,道:
“那郎君得有两个月不见人影了吧?”
青葙知道她的是李建深,于是微微扯动了下嘴角,将手中银钱递给她。
妇人并不知李建深的身份,只道他因为青葙生病,弃了她走了,心中便有些愤愤。
“当初我瞧他长得一表人才,以为是个可托付的,没想到这才几天,连人影都不见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阿葙啊,你别难过,好男儿多得是,你这样标志一个人,往后准能遇见好的,这个咱们就不想了,啊?”
那后生模样生得着实是好,难怪阿葙这样魂不守舍的,若是她年轻二十年,遇见这么一个人,也定要放不下。
青葙听她越越离谱,不免微微扯动嘴角,道:
“不是您想的那样。”
妇人听青葙这话,自以为青葙在为李建深找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
“你啊,别替那郎君遮掩了,他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的,把身子养好了,有的是好儿郎等着你挑。”
青葙见解释不清楚,只得提着篮子告辞回家。
午膳之时,福伯和檀风都看出青葙的心不在焉,福伯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便让她上楼歇息,檀风倒是没开口,比往常安静许多。
青葙回屋后,檀风将手中筷子放下,尚带稚气的面容上神色有些复杂。
福伯瞥了他一眼,给自己盛了碗紫菜蛋花汤,没好气道:
“做什么这幅神情,叫阿葙瞧见又要操心。”
檀风抬眼,幽幽道:
“父亲,阿姐有些不对劲,我觉得她……怕是当真对那个人上了心。”
福伯喝着汤,听见这话,倒是镇定,连眼皮都没有跳动一下,道:
“怎么?你心里不舒坦了?”
檀风没是还是不是,嘴角微抿:
“她会忘记公子么?”
福伯‘啪’地一下将碗筷放下,一改平日里的和煦面孔,看着檀风,冷冷道:
“你若敢问阿葙这话,我断你的腿。”
檀风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冲动,他心里有分寸,自然是不会拿这样的话去伤害青葙。
只是眼瞧着李建深在一点点收拢她的心,他心中便无故升起一股无措感,仿佛从前他们同公子一起的时光在慢慢被人遗忘似的。
如今还记得公子的,只有他们三人了,少一个人,便少一份公子在这世上存在的痕迹。
福伯瞧见他脸上的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重新拾起筷子捏在手里,却没再去夹菜,沉默片刻,道:
“阿风,知道我当初为何送阿葙回长安,寻她的父母么?”
此事檀风倒是不知,当初他年纪,只以为王植与杨氏主动寻女,父亲才将青葙送走,如今听他这话,倒像是有隐情。
“当初公子刚走,新朝初立,咱们这些人会不会被清算尚不分明,阿葙跟着我们,着实不是一条好路,她父母在长安虽不是什么高官,但也富足,公子在时,便想着将她送回。”
福伯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轻声道。
檀风听了,不免有些意外。
公子在时,将青葙当做掌中宝一般,半点不肯叫她磕着碰着,他当时就想,这么宝贝,怕是将来要娶她做媳妇的。
如今才知,当时公子竟存了将青葙送走的念头。
他愣了片刻,喃喃道:
“咱们一直隐姓埋名,并无任何人……”
福伯断他:“公子怕呀。”
如今是一切都好了,大周皇室自李建深掌权后,并不算追究他们这些前朝旧人,就算暴露身份也没什么,但当时李弘坐镇,态度不明,他们压根就不敢冒险。
是,前朝虽不是李家父子推翻,但哪一个新建立的王朝会希望前朝皇室中人活着?
李弘在起兵时又一向以心狠著称,也许哪一天,他想起了他们这些人的存在,下了斩杀令,那他们一个也活不成,青葙跟着他们,自然前途渺茫。
“对于阿葙,公子是半点险都不敢冒。”
福伯看着檀风,轻声道。
檀风紧紧抿住唇角,没有吭声。
福伯这时才缓了神色,长长叹了口气道:
“我同你这些话,是为了告诉你,公子从头到尾都只想阿葙过得好,至于她会不会忘了他,那根本不重要,实话,公子曾对我过,若是阿葙能不记得他,或许还会好些。”
檀风无力地将头垂下去,许久之后,才开了口:
“我明白了,父亲。”
福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阿风啊,阿葙太苦了,能有一个知心人待她好,公子九泉之下,想来也会瞑目,我在知道李建深的身份后,因着从前的事,也不大满意,可就单凭他不顾安危亲入虎狼之地为阿葙寻药一事,我便再不出一个‘不’字。”
“实话,我希望他平安回来,不单是为了阿葙,也为了天下百姓,他是个好储君,要彻底赶走北戎,不叫百姓再受战乱之苦,非他不可。”
檀风默然,点了点头,其实他知道福伯得都对,只是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
“李建深走那日,找了我。”
福伯问道:“他了什么?”
檀风抬头,道:“他……‘萧安都’是不是并非公子真名,他姓杨,在家排行十一,长安人市。”
福伯眉头一颤,道:“看来……他早知道我们的身份,只是一直不罢了。”
“是。”檀风道:“我矢口否认,他笑了一下,没再别的,只让我照顾好阿姐。”
福伯将筷子放下,轻笑起来。
李建深早知他们身份,却半点不言语,非要在临走时同檀风这样的话,怕是信不过他们,想要以此来要挟他们好好照顾青葙。
若是青葙无事,他们自会平安,若是青葙有事,他们也别想好过。
这个大周的太子,为了阿葙也算是费尽心思。
……
此时的青葙,因为犯困已经躺在榻上歇息,也许是檀风那半块猪蹄起了作用,这次,她倒是入睡极快。
只是不多时却做起梦来。
一个俊朗的郎君在廊下弹琴,听见琴声,青葙立时跑过去,喊了一句‘阿兄’。
那郎君见她过来,展颜一笑,招了招手,指着她的鼻头道:
“阿葙怎么又来这里了?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青葙咬了咬嘴唇,摇头道:“没人欺负我。”
阿兄看着她,只是笑,可那笑里却有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渐渐的,他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青葙一伸手,场景突然变换,她仔细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陡峭的悬崖边,脚下是厚厚的雪,寒风将她的眼睛吹得都有些睁不开。
她拢着衣襟左顾右看,瞧见一个人正在艰难地往前走。
她觉得他背影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谁,便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药材。”那人回答道。
青葙听见这话,心头猛地一跳,只见那人转过身来,左手拿着一株不知名的药材,而右手的袖子则空空荡荡,数不尽的鲜血从他的袖筒里流淌下来,将整座雪山都染成了血海。
“阿葙,我找到了。”李建深带血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青葙猛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