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 76 章 “娘子好好疼疼我。”……

A+A-

    “你们方才……要抓谁?”

    阴森冰冷的语句从李建深嘴里慢慢吐出, 听着煞是骇人。

    北戎可汗猛地瞪圆了眼睛,面上满是震惊。

    李建深竟还活在这世上?!

    他咬了牙,当即扭头朝要悄声逃走的门客大吼:

    “你们串通好了的, 蒙骗于我!”

    他力壮如牛, 吼声自然也是震天响,门客早在见到李建深那一刻便如坠冰窖,如今被这一吼, 不免面白如雪。

    李建深如何会活着,明明他们娘子他已死了的, 怎么会……

    他来不及细想,整个人已经忙不迭沿着帐子躲开李建深的视线,想趁着他与北戎可汗对峙之际跑出去。

    然而他刚走几步,肋间便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桌子上的吃食‘噼里啪啦’的往下落,他眼冒金星, 一手扶着矮桌, 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李建深不愧是身经百战, 这一脚直把他踹去半条命。

    帐内乱作一团, 大周士兵与北戎贵族缠斗在一起,很快, 便是满眼的血腥。

    北戎可汗目眦欲裂, 拿起长刀便往李建深头上砍去。

    李建深略一低头, 一个转身, 挡去他的长刀。

    两人互相缠斗着,一时间,难分胜负。

    然北戎可汗到底年纪大了,时间一长便有些体力不支, 他咬牙,忽然想到什么,专攻李建深的右臂而去。

    李建深微微眯眼,拿刀砍过去。

    两刀碰撞,发出剧烈的火花,北戎可汗察觉到李建深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不免得意一笑。

    他猜的没错,他的右手果然使不上力气。

    手上愈发用力,眼角瞥见帐外一抹衣角,北戎可汗怒目吼叫:

    “阿木勒,带上你的人赶紧突出包围,找到霍苏,叫他在原地死守,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过来,否则我砍了他!”

    霍苏是他最为信重的儿子,此刻正率军驻守石溪,那里是北戎与大周的边界地带,对北戎十分重要。

    一声应和之声响起,北戎可汗阴翳的眼注视着李建深,飞快瞥一眼他发颤的右手,冷笑道:

    “上次差点砍下你的右臂,还以为你当真活不成,如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还来送死,那就怪不得本汗!”

    着,刀刃一歪,擦着李建深的铠甲直往他脖颈过去。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便猛地一窒,低头,明晃晃的刀刃已经刺穿了他的心口。

    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浸红了金丝织就的鹿皮靴。

    “大汗——!

    帐内还活着的北戎人高声大喊,不要命一般冲过来,拿刀往李建深身上砍去。

    然而还未靠近,便被大周士兵砍杀。

    李建深提了北戎可汗的首级往帐外一丢,北戎军士见了,无不震惊,军心溃散。

    不过一个时辰,这场仗便结束。

    李建深站在雪地上,不去管身上的血迹,不过两刻,风雪里便出现一对人马,领头的恰是檀风。

    他下马跪地:“殿下,阿木勒及一干他带出的北戎士兵全部伏诛,一个不留。”

    “嗯。”

    此时,那门客被人带上来按在雪地上,因为怕他自戕,身上捆了绳子,嘴里塞着厚厚的棉布。

    门客惊恐未定,以为李建深必定要问自己关于卢家的事,谁知他一个字未提,只淡淡地开口:

    “你方才在那帐中,要去捉谁?”

    方才他那一脚已经将门客踹个半死,如今被寒雪一冰,门客难受的直颤。

    他有些不懂,李建深应当认出自己是卢家的人,却半点不震惊,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顾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王娘子的安危难道比卢家背叛大周一事还要紧?

    李建深似乎也没想要他的回答,了句话,便转身离去。

    ……

    远在千里之外的端州府宅,卢听雪正身着金丝团花的狐裘坐在正堂里翻书,她自李建深出征后便自行回家。

    若事情顺利,大周将不复存在,她再呆在长安也没什么用处。

    坐在他对面的是如今卢家的当家人卢二郎,正用茶盖推开沫子吃茶。

    屋内烧着炭火,暖意正浓,两兄妹对坐,倒也宁静和谐。

    “派去北戎的人也该回来了。”卢听雪翻了一页书,忽然开口道。

    卢二郎呷了口茶,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子,“三娘似乎比我还着急。”

    听他似有嘲讽之意,卢听雪将书放置在手旁茶几上,“既然上了贼船,回不来了头,若不能胜,船覆之时,我也难逃一死,自然要急一些。”

    卢二郎一撩衣摆,双腿交叠,笑道:

    “三娘错了,你不是上了贼船,而是你本身就是贼里的一员,当年是,如今也是。”

    这话得扎心,卢听雪面色有些不好,但知道自己不能与他闹僵,便也没什么。

    卢二郎似乎甚少见她如此吃瘪的模样,不免将手臂懒懒倚在矮桌上,眉头一挑,满是好奇地问道:

    “三娘跟了李建深去长安,怎得也没混个太子妃当当?”

    见对面冷了脸色,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哦,我忘了,李建深有太子妃,是个吏之女,从流落在外,长于市井,李建深对她很是爱重。”

    他刻意放缓了音,将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他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妹一向最是骄傲,对她‘情深一片’之人转头就爱上了旁人,还是个同她长相相似,且又处处不如她的低贱之人,即便她对李建深并无爱意,想必也不好受。

    果然,卢听雪脸色更冷。

    卢二郎瞧着有趣,欲要加把火:“李建深已死,要不阿兄派人将那娘子抓到三娘你面前来,任由你处置,你也好出了这场气。”

    “我劝阿兄莫要节外生枝。”卢听雪冷冷道:“你见着皇帝为李建深举行葬礼了么?”

    卢二郎两手一摊,奇道:“他之前的所有消息都是你透给我的,这次也是,难不成出了纰漏?”

    卢听雪重新坐下,转而看向窗户上的剪纸,正是二月里,年下的剪纸未除,满眼的红色望过去,仍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可她瞧着,却只觉得刺眼,这满眼的大红只让她想起自己夫君的鲜血。

    她回过神来,望着卢二郎道:“我是亲眼看见他的将士披麻戴孝,纰漏自然谈不上,只是……”

    她眯起眼睛:“我总觉得有些古怪,具体也不清楚,不过心些总是没错的。”

    卢二郎只笑她妇人多思,当初也是她怕前怕后,想得太多,以至于崔氏功亏一篑。

    如今,他必不能让卢氏一门再重蹈覆辙。

    两人正着话,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切脚步声,他们神色一凛,对视一眼。

    进来的是卢二郎素来最信任器重的家仆,他带了一匣子进来,跪下道:

    “阿郎,三娘,方才在咱们院子里忽然发现了这个,人瞧着这匣子做工精细,像是出自官家,不敢随意处置,特来请教如何处理。”

    卢二郎眼瞧去,见那匣子确如他所不是凡品,但他出自世家大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并不当回事,只道:

    “这样的事也要来问我。”

    家仆身子了个激灵,就要退下,却被卢听雪叫住。

    “怎么?”卢二郎笑她,“去了一趟长安,李建深待你不好,将你给穷疯了?”

    卢听雪不理他的阴阳怪气,走到匣子跟前,唤人开。

    “这匣子好似出自东宫。”

    听她这样,卢二郎倒是正经起来,上前两步,抬手:“听三娘的。”

    “是。”

    然而,匣子一开,卢听雪便脸色苍白,猛然往后退,卢二郎拽住她,扭头去瞧,脸上神色亦变。

    那是一颗早已腐烂得瞧不出面目的人头,外头用牛皮包裹着,是以方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如今,刺鼻的尸腐气冲天而起,熏得人作呕。

    卢听雪早捂着帕子吐起来。

    卢二郎松开她,任她由烟雨扶着,自己捂住口鼻往前去,只见那匣子盖里还有一封信,仆从忍着恶心开,念道:

    “余于塞外北戎帐内见此门客,闻其欲害我妻,今特割首还于卢氏。王氏爱夫敬上。”

    王氏爱夫,王氏爱夫……

    卢二郎猛地变了脸色。

    他猛地看向卢听雪,道:“李建深没死!”

    卢听雪手抚着心口,闻言亦是一愣:“不可能,他——”

    尚未完,外头忽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阿郎,三娘,快跑,五公主率军过来了!”

    卢二郎猛地踹倒装着人头的匣子,喝道:“召集府兵,应战!”

    ……

    变故发生得很快,结束得同样很快。

    端州府兵虽有数万,但因卢二郎还在等待北戎消息,并未对大周宣战,所以这些士兵大部分散落在城外,端州被困,两方一时无法联系,将士们群龙无首,很快便被李义诗率领的军队挨个击溃。

    等李建深击败霍苏所带领的北戎主力军时,端州城已然被攻破数日。

    卢氏一门被尽数带到长安,他们所面临的的是比往日崔氏一族还要严酷的刑罚。

    李建深原本要回泉清镇,但收在收到青葙的信件之后,一路飞快往长安赶。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北戎已经国灭,一撮北戎人赶往离大周万里之遥的北方草原,而另一部分则对大周俯首称臣。

    青葙与他重聚那日,她正在茶馆里听曲吃茶,对面坐着已经为人妇的林竹萱,她嫁人之后,许是夫妻和睦,性格竟和气不少,不再如当年那般咄咄逼人。

    遇见她,竟扭扭捏捏要为自己肚中的孩儿积福,以茶代酒向她致歉,可让青葙愣了好一阵。

    等见着林竹萱的夫婿,青葙更是愣了许久,原来她嫁的竟是魏衍。

    看到林竹萱满面含羞娇滴滴地冲魏衍喊夫君,青葙大抵明白了,这就是所谓能叫人往好了走的金玉良缘吧。

    她同李建深好像也是如此。

    楼下的书先生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太子北击北戎的一系列壮举,期间夹杂着卢氏与崔氏的恩怨,后面还有提起她的。

    林竹萱冲她一眨眼,拿团扇遮住嘴角偷笑。

    “起这位王娘子,也就是前太子妃,那可有得……”

    青葙磕着瓜子,也想听听这书先生是如何编排她的,不想他忽然住了嘴,随后茶馆里便是一阵喧闹。

    青葙往下瞧去,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忽然一轻,人已经被抱起,她下意识转了头,正撞进李建深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在众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里,李建深俯首在她额间一吻,道:

    “阿葙,我回来了。”

    青葙眼眶微热,注视着他,像是永远看不够似的。

    李建深就这样抱着她出了茶馆,走过朱雀大街,进入太极宫,最后到了东宫。

    在丽正殿里,他们来不及屏退宫人,便抱作一团。

    两个离别了太久的心上人在这座他们分外熟悉的宫殿里拥抱亲吻诉爱意,在各个角落为彼此烙上自己的痕迹。

    门早被宫人闭上,青葙软软倚在床头,身子随着颈上的玉坠晃动,那玉坠在密闭的帐子里泛出耀眼的透白,衬得她眼角愈发殷红。

    “阿葙……”

    李建深抬起她的腿,轻声唤她的名字。

    青葙应着,勾在他颈上的手无力垂下,气息愈加不稳。

    这是他们二人在敞开心扉后,头一回亲近。

    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他们是热烈的,毫无保留的,只属于彼此的。

    李建深闻着青葙身上的气息,心像是在温泉水里泡着,暖得发酥。

    “你身上添了这样多的伤。”

    他听见她在心疼他。

    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李建深都会站在北戎的草原上向南看,然而那里除了漫漫无际的草原和土丘,什么都没有。

    每当那个时候,他心里总是一阵空落落的,如今抱着她,心才算是彻底踏实下来。

    他到她身边,才算是回了家。

    李建深一个转身,将青葙抱坐在自己身上,她先是咬唇,似是受不住,随后软软倒在他胸膛上。

    李建深里衣未褪,松松垮垮搭在肩上,露出里头的伤痕。

    他一边拿袖子去擦她鬓边的湿发,一边耳语:“娘子好好疼疼我。”

    他以为青葙会害羞,谁知她在一片潮湿中抬起身子,捧着他的脸看,未几,轻轻咬他:“好,阿葙疼雀奴。”

    声音娇娇软软,带着无尽的依恋。

    李建深忽然心头一阵发热。

    ……

    等他们醒过来,已经是次日清,李建深睁开眼,瞧见趴在自己怀中的青葙,眼底一片柔软。

    他在青葙脸颊上啄吻,看到她迷迷糊糊醒来,不免一声闷笑,抱着她哄道:

    “起来了,懒虫。”

    青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绵软的回应。

    李建深又同她在榻上赖了一会儿,怕她饿着,便叫宫人干脆直接将吃食送进殿里来。

    青葙脸皮薄,昨日他们胡闹得厉害,如今还没收拾,再不能叫宫人进来瞧他们这幅模样。

    于是赶紧起精神坐起来,握着李建深的手道:“起床。”

    李建深只是笑。

    宫人们进来收拾妥当,两人正在用膳,冯宜进来在李建深身边耳语。

    青葙正在喝粥,并未听清他在什么。

    李建深去拉她的手,青葙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卢听雪要见我,你陪我去。”

    青葙没想到他会起这个,想了会儿,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