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帝国。

    赛琳刚挂断了苏明修来的电话, 神色有点黯淡。

    在电话内，苏明修提到了他们已经离世的女儿，虽现在距离苏瓷离世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可每每听到女儿的名字，赛琳还是难掩心中的伤痛。

    她相信，不仅只有她是这样的，虽然苏明修表面上表露的很少, 但内心的感受肯定也与她是相通的。

    或许, 苏明修的悲伤可能还会更胜于她。

    自从苏瓷出生以后, 工作都很忙碌的赛琳和苏明修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 减少一些工作量多陪陪孩子, 至少在孩子的童年期不能让她缺少父母的陪伴。

    于是, 赛琳为此推掉了很多部商业片的邀约, 开始只接一些她比较喜欢的剧本。而苏明修也提拔了手下几个受他信任且工作能力良好的员工, 并将一部分的工作交给了他们。

    但由于赛琳演员职业的特殊性, 就算她一年只接一部电影，进组之后也会在片场待上好几个月。在每年这几个月的时间，陪伴苏瓷的任务就落在了苏明修一人头上, 甚至如果苏明修在这期间如果有需要出差的工作，他也会把苏瓷带上，完成工作任务后还会顺便带着苏瓷在出差地走走逛逛, 当作是一场旅游。

    久而久之，苏明修养成了一个每逢出差都想把苏瓷带上的臭毛病, 在苏瓷的时候还好，每次苏明修让她一起去她便屁颠屁颠地跟去了，但长大以后，苏瓷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和爱好, 逐渐变得不再愿意和父亲一起去全世界各地出差了。

    赛琳依稀还记得，在苏瓷第一次拒绝和苏明修一起去出差的时候，苏明修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并且出差的时候赌气一个星期没有给苏瓷电话。

    因为这件事，她当时还嘲笑了苏明修很久。

    而现在，这些曾经日常的点点滴滴再也不复存在了，甚至赛琳回想起来，都有一种宛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赛琳，该开始拍摄了。”赛琳的经纪人敲了敲房门，在门外朝里头喊了一声。

    这道声音将赛琳从曾经的回忆中惊醒。

    待她反应过来时，忽然发觉，在她无意识间，几滴泪水已经挂在了她的脸上。

    赛琳愣怔了片刻。

    没有等到她回应的经纪人怕她没有听见或是在房间内睡着了，犹豫了一下，轻轻按了下把手，将门推开，探了个脑袋进来。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赛琳回过神，连忙抬手擦拭去脸上的眼泪，可她对面的镜子，已经将她的模样完全暴露了出来。

    经纪人看着赛琳微微泛红的眼眶，不由得叹息一声。

    她知道赛琳家里最近的变故，这段时间便没有过多扰她，原定好的一些广告宣传和平面拍摄都被经纪人往后推了推，就是为了让赛琳能够好好休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而今天，是赛琳复工的第一天，但经纪人为了避免赛琳太久没有工作不适应，也只给她安排了一个较为轻松的杂志海报的拍摄。

    要求复工的是赛琳，经纪人以为她已经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可是她也没想到，赛琳现在还会在休息室内独自垂泪。

    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担忧。

    以赛琳目前的状态，这么早就复工，真的没关系吗？

    经纪人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询问了一句。

    “要不，今天这场拍摄完，剩下的工作我再往后排一排？”

    赛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息，随着气体逐渐从口中呼出，心情也好受了一些。

    “没事。”她摇了摇头。

    “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经纪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内还是有一丝迟疑的不安感，却没有再继续往下劝。

    赛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随后大步流星地向门外的拍摄场地走去。

    看着赛琳潇洒离去的背影，经纪人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片刻之后，连忙跟上赛琳的步伐。

    来挺巧，赛琳今天的杂志拍摄主题是一期关于死亡后重生的内容，杂志方为了体现出死而复生这种抽象的定义，选用了比较具象的破茧成蝶来从另一方面表现出主题。

    每只毛毛虫在成为蝴蝶的过程中都需要破一次茧，如果成功了，就会变为美丽的蝴蝶，而失败了的话，就只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死亡。

    破茧成蝶后，从丑陋的毛毛虫变为美丽的蝴蝶，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死而复生。

    不知为何，当赛琳听到摄影师与她讲解这个主题的内核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早上和苏明修通的那则电话。

    苏明修在电话里的言论，当时被赛琳认定为他在西城出差工作太累了，可当她拍摄完这场主题的杂志写真后，脑子里倏尔开始反复回荡着苏明修的话语，心里忽然有了不同的感受。

    苏明修一向都不是会胡乱话的人，即便是喝醉了酒，也不会讲出一些不该的话。可在今天那通电话里，这么坚信科学的一个人却会出那么不符合科学的话

    想到这里，赛琳皱起了眉头，早上被忽略的那些细节，现在倏尔回想了起来。

    好像在电话内，苏明修的喘息声比往常的重上一些，语气也有些异常，似乎是经历了什么令他心情波动很大的事情。

    可苏明修作为福布斯富豪榜上的亿万富翁，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心情波动如此之大？

    赛琳低头垂眸，食指抵上下巴，思考了很久。

    无非就是，她自己，亦或是

    他们的女儿。

    倏地，赛琳睁大了眼睛，心里涌上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诡异猜测。

    见拍摄完毕后，经纪人正好凑上前来，看着她奇怪的神色，问道：“怎么了吗？”

    赛琳难掩自己心中的激动，颤抖的手指一把扶上经纪人的肩膀。

    “替我订一张去西城的机票，越快越好。”

    闻言，经纪人愣了一下，还以为赛琳终于想开了决定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什么的。

    她的脸上瞬间浮现出几分欣喜。

    “那我去把后面几天的工作都推掉？去多久，一个礼拜够吗？”

    赛琳摇了摇头。

    “把所有的工作全部都推掉。”

    *

    与此同时，在与赛琳十二个时时差相隔的西城，已经是深夜凌了。

    从寿司店离开之后，苏明修心绪紊乱，他没有回到李逸华家，随便寻了个清吧。

    他点了数杯高度数的鸡尾酒，独自一人坐在酒吧的吧台上饮酒。

    在这期间，李逸华给他了无数个电话，苏明修手机静音，统统都没有接到。

    直到李逸华算拨的最后一通电话，他才缓缓地接起。

    “喂。”他。

    李逸华的声音有些着急：“你在哪？”

    苏明修随口报了个大致位置，就将电话给挂断了。

    当李逸华赶到清吧时，苏明修面前的已经堆积了好几个空酒杯了。

    看着苏明修一杯接着一杯下肚，李逸华皱了皱眉头，大步上前，抬手将他即将送入口中的一个满当当的酒杯拦下。

    “你这是做什么？！”他有些看不下去苏明修变成这般颓废的模样，大声呵斥道。

    看见李逸华来了，苏明修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神色不动，没有理会他的呵斥，只轻描淡写地了句。

    “你来了。”

    酒精渗入血液，苏明修脑袋有点昏沉沉，面上染上几分殷红，但还没有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李逸华知道苏明修的酒量颇深，也知道他绝不会让自己喝到断片，只是看着挚友这般消沉地酗酒，心里还是有点不愉快。

    他拉开苏明修身旁的吧台长凳，俯身坐下之后喊了吧台服务员。

    “来一杯跟他一样的。”李逸华指了指苏明修的酒杯。

    服务员答道：“好的，先生。”

    见状，苏明修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要陪我喝啊？都这个点了，你家那位不闹吗？”

    李逸华闻声转头瞥了他一眼，不屑冷哼。

    “闹什么，我可是一家之主，你以为是你家那个？”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有她闹的份。”

    听了这话，苏明修的笑意更加浓厚了几分，挑了挑眉调侃李逸华道。

    “别吹了，我还不知道你啊。”

    “你老婆西，你都不敢往东，还跟我在这里装上了。”

    被人直接戳穿，李逸华怒瞪着他。

    “你也有脸我，你不也是一样。”

    “赛琳让你往西，你就敢往东了？”

    俩人拌了几句嘴，苏明修的神情已经不复先前的消沉颓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那个他。

    李逸华见他面容开朗许多，松了一口气。

    苏明修扶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将杯子放在面前，直直盯着晶莹剔透的杯子内半透明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

    他笑了笑，对李逸华的问题答非所问。

    “逸华，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死而复生吗？”

    李逸华拿着酒杯的手一僵。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

    “明修，我知道你失去女儿的心情，但这个事情太过邪门，你真的要查下去吗？”

    苏明修面容不动，只是仰起头又喝了一大口烈酒。

    酒杯内的液体量逐渐减少，待他饮毕，几乎是只剩了个底。

    苏明修缓缓开口。

    “那个女孩，好像就是瓷瓷，但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话罢，苏明修停顿了一下。

    他低下头，半拉下眼皮，眼神内阴晦不定。

    “或者，我不敢确认。”

    “我太怕她不是苏瓷，就算那张黑卡在她手里，如果要解释也可以有很多种合理的解释方式。”

    “不定，她只是跟瓷瓷认识，聊了之后两人觉得投缘瓷瓷就把黑卡转赠给她使用，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离谱，但现实中的许多事情不都那么离谱？”

    李逸华沉默了半晌，神情有些古怪。

    他开口时，声音内含了几分沙哑。

    “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离谱事，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苏明修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

    “苏瓷才二十多岁，出事的前一天还daddydaddy的叫着我，一天之后我却只能看着她冷冰冰的尸体，这不离谱吗。”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加离谱。”

    他这两句话时，语气分外平淡，平淡到连半点的起伏都没有。

    李逸华心里明白，苏明修的话虽然乍一听像是问句，但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回答。

    在苏明修的心里，对这几个问题，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没有任何事情，能比意外失去女儿更加令他崩溃。

    对此，李逸华深深地看了苏明修一眼。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长气，神色一动，像是在心里做出了什么决定。

    李逸华弯下腰去，从他带来的包内拿出一个文件夹，随后起身面色沉重地将文件夹放在苏明修面前。

    “什么东西？”苏明修瞟了一眼文件夹，没有伸手接过。

    李逸华面容复杂，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慢慢地。

    “之前为了苏瓷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你不是托我找人帮你要了汤臣区的买房资格吗，后来装修也是我专门让我朋友来设计的。”

    “早些年国内还不盛行指纹解锁和面容解锁，所以我给那栋房装的是密码锁，为了安全，门口还装有云端体温监控，可以时刻检测到门外有没有人，靠体温来检测比猫眼监控更加安全一点，苏瓷在西城的所有房产内几乎都是这样的密码锁和云端体温监控。”

    苏明修没听懂他想表达的是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什么意思？”

    “我想的是，如果苏瓷真的还活着，那么她肯定需要找一个住的地方，而她在西城原本就有不少的房产，只要知道密码，就算没有房产证，也可以进到这些房子内生活，相信比起花钱住酒店，还是自己的屋子住起来更加方便。”

    “所以，今天我去查了一□□温监测云端共享上的记录，记录显示有两套房子每天都有体温记录的刷新，而且不止是房门口，屋内内也被检测到了人的体温，应该是有人住进了这两套房子。”

    “而汤臣区内检测到有人的记录是从苏瓷去世的那天开始，另外一套的记录差不多是从苏瓷去世一个月左右开始，且另外一套记录显示房子内入住的不止一人。”

    “经我猜测，苏瓷很有可能遭车祸之后，灵魂重生到了那个与她同名的女孩身上。”

    “那另外一套房子，可能是苏瓷将这个女孩的父母和弟弟接到了西城一同居住。”

    苏明修越听，内心的震撼越大。

    他因饮酒而导致的轻微困意瞬间清醒。

    李逸华将桌子上的文件夹递给他，目光分外严肃。

    “这个事情无法用我们从到大学到的所有知识点来解释，而我想苏瓷重生却没有联系你们应该也是有原因的，或许这个原因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或许是她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禁锢。”

    “这些记录都在这里，你可以看过之后再做决定，如果你想好了，可以亲自去汤臣区确认一下。”

    听完李逸华的这一番话，苏明修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他此刻心里所收到的冲击。

    他身体像凝固住了一样，许久之后才缓缓地伸手，接过那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文件夹很轻，两个手指就能拿起，但拿在苏明修手里，却像是有千金重一般。

    他的视线停留在手里的文件夹上，没有开，在外封面上看了很久。

    而后，他手指轻颤了几下，将文件夹开了。

    一个很简单的动作，都用不了两秒，可在苏明修的眼里，这个动作就像是电影里特意放慢倍数的长镜头一样。

    他拿出文件夹内的一沓A4纸大的文件，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苏明修看完文件夹内的所有纸张，外面的天空已经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他忽而起身，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丢下了文件夹和李逸华，直奔向门外。

    李逸华看着他的动作，便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抉择。

    他低头，看着杯里所剩无几的酒液，仰头，一饮而尽。

    “服务员，结账。”

    *

    清，天色完全亮了起来，几只麻雀站在马路上的电线杠叽叽喳喳地摇头晃脑，仿佛在讨论着地上那个满脸焦急的男人。

    苏明修喝了酒没法开车，自己的司机不在国内，而凌的西城又比较难到出租车，他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车。

    当他到达汤臣区楼下时，已经将近早上八点了。

    苏明修沉着脸，走进区，值早班的保安正值困意，见有人来神经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苏明修，见是一个生面孔，算拦一下，问问他是来汤臣区做什么的。

    可还没等他走进，苏明修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倏地侧过脸，冷漠瞥了他一眼。

    眼神寒冷又阴鸷。

    保安的脚步骤然停住。

    当保安和苏明修那阴凉的视线对上后，心里倏尔涌起一股寒意，他起了退堂鼓。

    算了算了，一看就是个大人物，还是不去惹他了。

    保安老老实实地远离了他好几步。

    苏明修急着去楼上找苏瓷验证李逸华的话，没空和一个保安盘旋，自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他走进了电梯，在层数按钮上按下了当初给苏瓷买的那套房子的楼层，电梯开始运作了起来。

    看着电梯一层一层的上涨，苏明修的心情也一分一分的沉重了起来。

    他不由得有些激动，又不由得有些难过。

    激动于自己的女儿或许能够失而复得，而难过于苏瓷的经历。

    假如这个苏瓷真的是他和赛琳的女儿，那她这段时间又是怎么过来的，没有赛琳和他的庇护，又得吃了多少苦。

    一想到苏瓷可能遭受过的苦难，苏明修的心宛如被刀剐那么难受。

    他和赛琳虽没有过分娇惯苏瓷，但也从来没让她一个人在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独自生活过。

    而且

    她还无法联系自己的亲生父母。

    原本，苏明修对苏瓷还有一丝轻微的怒气，他和赛琳因为苏瓷的过世悲伤难过了数月，甚至一直到现在想到苏瓷心里都会隐隐作痛。

    苏瓷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死讯会让父母悲痛欲绝吗？可苏瓷重生了却不知道告诉他们一声，平白无故让他们悲痛了那么久，但凡是个人也会感觉到愤怒。

    不过听了李逸华的那番话，苏明修也想通了。

    苏瓷绝对不可能不想联系他们。

    她都知道自己的父母会难过，怎么会舍得不把自己活着的信息告诉父母呢？

    而她既然没有行动，自然是她无法联系。

    虽然不知道这个无法联系的理由是什么，但死而复生本来就是一个无解的事情，去追究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他们的女儿回来了这件事已经够值得苏明修和赛琳开心的了。

    “嘀嘀嘀——”

    电梯提示音响起，提醒着苏明修他按下的楼层已经到了。

    这道声音，让苏明修心悸了一下。

    他难以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就连全身由于过度激动泛起阵阵酥麻，跨出电梯时，甚至有一些脚软。

    苏明修缓慢走出电梯，汤臣区一层只有一户，他一出电梯，就对上了苏瓷家的门口。

    他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深呼吸，抬起食指，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这个门铃。

    “叮咚叮咚~”

    门铃随着苏明修的动作响起。

    片刻之后，“咔嚓”一声。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