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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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瑾不想回家,又不能下树去。那少女显是个自尊心强的,才躲开人偷偷地哭,也不知道是受了怎样的委屈。

    杨瑾翘着腿坐在树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心里胡乱猜测少女哭泣的原因。

    树上的人,树下的人,余晖倾洒,微风徐徐。

    一时,竟比独自一人时还要安心。

    等到赵丰来寻,杨瑾迷糊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睡着了。弯月早已替代了夕日。他下意识拨开树叶去看,树下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

    也对,都入夜了,她一个女儿家也该回家了。

    只是不知那个家,会不会跟他的一样,是个让人不想回去的地方……

    这件事并没有在杨瑾记忆中扎根多久。

    他对镇上的姑娘们不大感兴趣,虽然已到适婚年纪,老太太起劲地张罗,太太明着是顺老太太的意思暗里却并不希望他结门好亲事。此事杨瑾本人也不甚上心,于他而言,成亲只是往他房里多塞了几个人,脱不开杨家,还多了招眼烦的人,这样的事不值得上心。

    那时的杨瑾觉得,大抵自己就要被困在这四方天地中孤苦终老了吧。

    却没想,第二次见面很快就来了。

    那是距离第一次半月后,他闲来无事又从书阁中顺了本书出来,猫在茶馆里看。忽地外头传来喧哗声,赵丰看不进密密麻麻的字,自是立即就丢开书从窗栏探头去瞧热闹。

    瞧了半天,赵丰“咦”一声,颇是抱不平:“这些人怎的以大欺,欺负一个孩!”

    杨瑾眉头一挑。

    上安镇在镇长安老爷子和安捕头的管治下太太平平,镇上居民又是由几大族系组成,都是沾亲带故、街坊邻里,要同龄的争些口角那便罢了,以大欺这样让人诟病的事是极少出现的。

    又听赵丰自言自语道:“这些人!看这孩是个外乡人,身后没大人撑腰话就胆肥了!太过分!”

    罢,赵丰就跳起来,撸着袖子便要去当热血英雄。

    然他余光一瞄,自己的主子——杨瑾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撸到一半的袖子顿住,脸上带着些讨好的笑:“那个……少爷……”

    “我不爱凑热闹。”杨瑾以手支着额角,目光钉在书页上没飘忽半分。

    “可那是个孩子,你没瞧见他才多大,五六岁的样子,都不及那些人腿长!”彼时的赵丰刚跟随杨瑾不久,还未摸清杨瑾的脾气,对杨瑾的无动于衷很是愤愤不平。

    杨瑾拧起眉,被人顶话教育多少心里不爽快,他抬起头道:“那又如何?世间还有许多跟这个孩子一般大,甚至更的孩子在受难,他们所受的难不定比这个孩子还要苦上千百倍,你若不懂,就不要的好像全天下只这孩子最可怜一样。”

    赵丰不甘示弱地回道:“少爷的不错。可既然我都看见,难道不该去帮一帮吗?”

    “全天下的闲事,难道你碰到一件就要去管一件?”

    “这……这不能混作一谈吧!”

    “于我眼中你就是去管闲事。你瞧了这一会热闹,可听那孩子求过一声帮助?你帮了一次,帮得了两次?帮得了两次,帮得了三次?你怎么就确定惹是生非的人不会因为心中生怨反加倍报复回那孩子身上?”

    “……”赵丰被杨瑾三言两语的哑口无言。

    “你不确定,就不要去耍威风。那孩子若真如你的,受过几次苦头就晓人性本来的面目,要变得强大靠不得别人,唯有靠自己。”

    赵丰又往外瞧了几眼,一时也不知自己帮是错,还是不帮是错。

    外头围观的人显然没赵丰热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喧闹声越来越响,忽然只听得一个女声尖利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杨瑾一挑眉,这声音有点点耳熟。

    又听那孩子喊了一声,“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女声道:“知秋,过来姐姐这!……你们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就不怕我、我!我……”

    她似乎身子不大好,声音带着浓浓鼻音,除开先前几声的尖锐,再往后气势愈加弱,显得有气无力,最后不知什么原因没了声音,末尾吸了吸鼻子。

    这声音!

    杨瑾眼瞳微微一缩,下意识起身几步跨到窗栏边,往外看去。

    这对姐弟背对他站着,姐姐瘦弱的肩头因愤怒、激动微微发颤。用力将弟弟护在怀里。

    “这对姐弟是外乡人?什么时候搬来的?”他问赵丰。破天荒的,他竟对一个姑娘产生了薄薄的兴趣,

    大概……是因为那个略有共鸣的夜晚吧。

    赵丰奇怪地看着杨瑾,吃惊道:“少爷,你连他们都不知道?”

    杨瑾横他一眼:“我又不是神仙,岂会什么都知道。”

    可当时冯家搬到上安镇来的时候,镇上还掀起不的热议。对这家备受照顾又身份特殊的三姐弟,大家都好奇的很。赵丰以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自他当了杨瑾的随仆后,不是见他四处溜跶就是捧著书读,鲜少见他与人交道。这位少爷果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不知是不是读的“圣贤书”。

    他眨眨眼,给杨瑾介绍道:“那是冯家姐弟,另还有排行老二的女娃娃。听冯家原是京城官爷家,因受贿贪污之事抄了家,就余下这三条根脉。被帝君贬为罪民发落到咱们这偏的镇子来。”

    杨瑾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所以那晚她哭,是哭泣自己的命运?

    是了,人自生下来命运就成定数,命运太强大,即便不甘也无力抵抗,甚至连一点点挣脱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和他一样,都陷进困局……

    杨瑾是事后才察觉到,此时的自己麻木的心开始松动,对那位少女生出一些同命相连的情感。

    直到最后安捕头闻讯赶来解围,众人才鸟兽散。

    杨瑾在少女转身的瞬间记住了她的长相,他把书一卷收进怀中,冲赵丰道:“去寻两个长麻袋来。”

    赵丰愣道:“寻来做什么?”

    “日行一善。”

    冯知春对照杨瑾的话翻找记忆,这便对上了。

    记忆中确有此事,那之后知秋还总担心对方再来找茬,却没想原还气焰嚣张的几人见到他们就夹着尾巴灰溜溜绕开。

    当初并不在意,如今看来,是受了警示呐。

    长麻袋……是直接头套脚被蒙起来暴的招数吧……

    冯知春在心里吐舌头,真没瞧出来这位看着十分正人君子的玉面郎君会使出这样混混的手段。才正经见了两面就看到他两种面目,她是不是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人了。

    那时杨瑾遇到的冯知春还是原身,病态已显,不久后病入膏肓又心魔缠身,喝下再多药也不见好转,最终让她得了这副身躯。

    杨瑾接着道:“后来……”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杨瑾都没有再见到冯知春,只知冯家两个双胞胎常常跑医馆。赵丰听消息,道冯家长姐染了风寒,日渐严重,连床都下不了。

    杨瑾虽对冯知春产生微妙情绪,却也没到十分关心的程度。他在某些方面是冷漠的,于他而言,帮冯知春教训教训惹事的人已是难得。更何况,冯知春身陷苦海,离开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后来,赵丰兴冲冲道冯知春转危为安,算做些本营生。一个娇滴滴的大姐挽起衣袖做羹汤?几乎没有看好这事的,这不是闹着玩么。

    却没想……

    再后来,他碰见面点贩上冯家闹事,才发觉……

    不一样了。

    大病初愈的冯知春削瘦了许多,身影更加纤细。虽还带着病容,身上透出的气却不似以往,此时的她一双眼眸流光四溢,充满了朝气、生机勃勃。

    那是一个拥有“活下去”的希望的人。

    再也瞧不出任何委屈,再也看不到一丝阴霾。

    渐渐的,冯家的面点摊生意越来越红火,与邻里的关系也渐渐好转,供弟弟上了学堂,听还在家教导妹妹识字读书。

    杨瑾的往事讲到此处便停了,“为什么你变了?”他问。

    冯知春举着捣衣杵拍衣裳,难道要她回答因为原身已经死了,内里已经换了个人,能一样吗?

    可杨瑾的视线一直停在她的脖颈,刺的她后脊发痒。

    “不然该如何?我迷迷糊糊睡了很久,再睁眼的时候便想我没有病死,那是神佛命我好好活下去。我已没有勇气再去寻死,不如就好好活下去。”

    冯知春闷闷作答,却听杨瑾一声轻笑。

    “我不信神佛。”他道,“罢了,是我不对,提起你的伤心事。”

    原来他还晓得自己在扒别人的伤口啊!

    听他回忆,冯知春也不由被带着重观往事,那是原身难捱的日子,即便她没亲身经历,这副身骨也记得清清楚楚,思及之时,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颤心痛。

    她摔下捣衣杵,转头看杨瑾,质问道:“那你呢?你了这么多,到底为何向我提亲却含含糊糊,难道就是因为我的改变?”

    杨瑾又笑了,答道:“这也是一部分原因,接近你,或许能知道如何离开现状的方法。”

    “你所的困境是什么?”

    “这可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起……”

    “长话短!”

    “唔……”杨瑾修长的手指摸摸唇,神色与之前不同,犹豫片刻后缓缓道:“我的母亲是个妓子。”

    “……什么?”冯知春愣住,她忽然后悔问他,很想捂住耳朵不听。

    因为杨家对外一直都,杨瑾是太太陈氏的亲子。

    作者有话要:

    应该会上榜,配合榜单今天改了下午更新,明天恢复上午十点哈

    祝各位端午节安康,吃到好吃的粽子~我喜欢吃咸的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