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春跪着，身体蜷成一团，即便她捂着耳朵，草帘那边的声响依旧源源不断钻进来。

    婢子每一声痛苦，都叫她心头颤上一颤。

    她抬眸，看向陷入昏迷的陈姗姗。可这样的痛苦，这个始作俑者却一点也不知道。

    冯知春一直都在想逃走的办法。

    人牙子狡猾，带她们走水路。水波无痕，寻她们的人难觅踪迹。而她们水性也比不过人牙子，逃跑的难度大大增加。

    一叶舟，就是她们仅能相搏的天地了。

    三个弱女子，赤手空拳，怎么去对付两个男人？

    唯有拖。

    拖延时间，拖慢人牙子的步伐。拖到救援的人来，拖到能看到人烟寻求帮助的地方去。

    冯知春已经想到一个不错的办法，效果如何，她还要推演。且，她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只是这个时机还没等来，陈姗姗已经用她的愚蠢破坏了一切。

    三个弱女子，如今一伤两伤的，翻盘的机会更加渺……

    这样的困境，在穿越后，冯知春从未面对过。

    即便是最受欺负的时候，事情也都没有脱离出她能承受、能把控的范围。

    而现在，她是多么的无助呀。

    委屈地想：为什么要越过漫漫时空穿越而来？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这一切，原本与她毫无关系啊！

    那么，还要不要活下去？

    她清楚地看见自己内心的答案：要。

    呲啦——

    的火苗在望不尽的黑暗中重新点燃。

    冯知春的眼一点点亮起来。

    她原想拖着时间等待杨瑾来救，她对杨瑾很有自信，此人十分细心，总能留意到旁人忽略的地方。要他发现人牙子带她们走的是水路这件事，应该并没有很大困难。

    被救，只是时间问题。

    可她已不能从容。那两人一再受刺激，邪念的苗头破土出，再压抑回去就难了，放任下去，夜幕转瞬就来，哪又知道还有什么在后头等待。

    草帘掀起，大片的阳光从帘外撒进来，明亮、灿烂，又寒冷。

    人影在阳光中摇晃，婢子散着头发，怀中抱着外衣，衣衫不整地挪步进来。船身晃了晃，她的身子也晃了晃，虚弱如草叶，风吹便倒。

    冯知春上前扶住她，透过草帘的缝隙，看见外头两个男人仰躺睡去，是满足的疲惫。

    婢子腿脚酸软，她毫无精神，全身的重量靠在冯知春身上，慢慢跪坐下去。她的眼眸中失去神采，轻轻往仍昏迷着的陈姗姗一扫，又无神地移回身前分寸间，不言不语。

    冯知春见她衣衫不整，裸肩半露，担心她着了凉，从她手中拿过外衣给她披上，又问：“我……我替你收拾一下？”

    婢子眼睫颤了颤，双眼复凝聚点点亮光，她抓住冯知春的手腕，声若蚊蝇：“不……不用……我……那里脏污，不是冯姑娘该碰的，我自己来……”她顿了顿，又道，“冯姑娘……你转回身去……别脏了眼睛……”

    冯知春咬唇，回握住婢子的手，认真道：“好，我转回身去不看你。但你要知道，我一点也不觉得你脏，你也……你也不要这么觉得！”

    婢子睁大眼睛看她，眸中光亮随着折进来的摇曳水光明明暗暗。她低下头没有话，默默地开始整理衣装。

    冯知春依言转过身去不看她，等了一会，听婢子声问：“冯姑娘，你先前的……逃生的法子，真的有吗？”

    冯知春点了点头，又想起婢子不一定看见，便答：“原有些把握，现在……合适的机会怕也失去了，只能见机行事……若是幸运，也能唬他们一唬，拖些时间。”

    听婢子松了口气，似笑了下，“那便好了。”

    冯知春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她扭回头去。婢子朝她伸出手，摊开手掌，一个两指宽的纸包躺在她的掌心。

    哑药。

    “他们……”婢子起方才那段事，很难启口，“……我趁他们不留意，偷偷从他们衣裳里拿的……或许，能派上用处。啊……还有这个……”

    婢子留意着船头那边的动静，叫冯知春心翼翼搀扶她走到船尾，在烂木桶旁摸索一阵，折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姐……拿它割断绳子后弃了，我便藏起来，果然有能用得上的时候。”婢子用衣摆擦干净刀，献宝似的把它递到冯知春面前。这一回她是真的在笑，轻轻的、淡淡的笑，“冯姑娘，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我定会尽全力的。我和姐已经这般……万万不能再让你也……”

    冯知春越听面色越严峻，她自然不会问，为什么陈姗姗身上会藏一把刀。

    “我不会有事，你们，也不会再有事。我们加把油，天黑之前一定能够脱身的。”她鼓励道。

    “我……”婢子欲言又止，仍是以刚才那种轻轻的笑容点了点头。

    二人在船尾话，苍穹之上，太阳悬于头顶。距离她们被掳走已过去半日，再过几个时辰，冬日的寒夜就要到来。

    藏好哑药和刀，回到船篷，又休息了一会，船头的两人也醒来，叫冯知春去做果腹的吃食。

    冯知春用早剩下的食材，炖了一锅菌鱼汤，奶白的汤色中，白色的鱼片与深色的菌块点点相错，飘着淡淡香气。

    冯知春有意做多，两个男人风卷云残，一大锅菌鱼汤还是扫去了三分之二，剩下薄薄一层。

    这次，他们依旧不算分食物给三个少女，挥挥手叫冯知春把多余的汤倒掉。

    冯知春端着汤罐，走到船边，又回过头去正视二人，道：“剩下的汤，当分与我们三人。”

    拉开一个安全距离，若此计不管用，为了自保，她也能立即“听话”地把汤倒掉。

    两个男人目光变沉，一人道：“又发什么疯？”

    冯知春慢悠悠道：“我若饿的连话的力气都没有，等入夜了，二位好汉又怎么离开这里呢？”

    “笑话，哥俩走水路如走平地，还要你个娘们领路？”

    “话是这么，放到这却又不对了。二位好汉是外乡人，是头一次来这片水域吧。”

    “有屁就放！”

    冯知春看男人们的脸色有些松动，心里更加确定。信心增了，话也更加镇定，“中周县的渔民都知道，这片水域水植丛生，看着水路宽宽，可等进了这片水域，左转右转，不仅容易迷失方向，船身也容易被根系茂盛的水植缠住。如被困住，进退两难。被困在这里而死的人也不是没有，因而这片被大伙叫‘收魂阵’，渔民大多不敢来。”

    “渔民都不敢来，你个娘们又怎么会知道？”

    “我自然知道。渔民大多不敢来，却不是都不敢来。我因家里关系，曾有幸跟着几个老渔民进来过两次。”冯知春没假话，她研究菜谱，为了挖掘中周县的特色食材，入秋时曾来过这里。

    当时，渔民指着一片绿油油的水植，格外叮嘱她，千万不要莽撞进入。

    她身在其中，初时并没有发觉这是哪里。但她知，白日水司的船巡查频繁，这两人定离不开中周县的范围，而哪里戒备最弱，怕只有这个谁也不会主动靠近的“收魂阵”了。

    “别怪我丑话在前，这‘收魂阵’进来容易出去难，不心翼翼的话，一步错步步错！”冯知春心中紧张，脸上更加轻描淡写，“原我想，等二位好汉绕不出去我再出谋划策也不迟，可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真的很怕……唉，但怎样都比死了好，可怜我还没出去，就要饿死在这个鬼地方。”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有些动摇。

    一人威胁道：“随便你了。不过，若我们发现你的有一句假话，这罐汤就是你的送路汤！”

    冯知春双眸弯弯：“这是绝无可能的。”

    趁着鱼汤还有些暖，她赶忙端进船篷。一掀帘子，便见陈姗姗已经苏醒，坐起身子，双目无神在发愣，婢子在旁边替她擦脸。

    冯知春将手中唯一的一只碗擦干净，倒上一碗鱼汤，递给婢子，“你先喝吧。”

    婢子推让，“我是做下人的，如何也轮不到我第一个。冯姑娘这是你争取来的，该你先喝。”

    冯知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陈姗姗一眼。也不推让，现在就她一个还算完好的战斗力，她要养好体力。一碗鱼汤慢慢尝，不舍得太快喝完，到底是少，喝的再慢也很快就见了底。

    冯知春擦干净碗，又倒了半碗，递给婢子。

    婢子接过，却没自己喝，而是递到陈姗姗唇边。冯知春一愣，怎么？婢子如此大度，即便陈姗姗那样待她，她也要尽仆人的本分吗？

    “姐，你不是饿么，现在吃的来了，我喂你。”婢子柔声道。

    陈姗姗闻到肉香，无神的双眸凝出光芒。她咽了口唾沫，嗓子还发着疼，又思及那是冯知春先前用过的，本性苏醒了些，有些抗拒。

    “姐？”婢子把碗又往前递了递。

    陈姗姗不肯喝，脸往旁避了开。

    “姐，”婢子又轻轻柔柔唤了声，越发温柔，“我是在叫你喝，不是在叫你耍性子。”她改成一手端碗，往下放了放，另一只手仰起。

    “啪——”

    一个巴掌利落地在陈姗姗的脸上。

    陈姗姗难以置信地偏着脸，瞪大了双眸，惊讶地看着婢子。惊讶消退，权力被挑动的羞辱感一跃而上，条件反射的，她恼怒地张口要骂，啊了几声才想起自己已经成了哑巴。

    “啪——”

    一个巴掌又落到陈姗姗另一边脸颊上。

    “喝不喝？”婢子盯着她，看不出什么感情，“你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