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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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知春从屏风后走出来。少女正对伙计闹得全神贯注,突然视野里平地冒出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什么人?”少女质问道。

    冯知春笑眯眯回道:“路过。”

    少女“……”哈?

    冯知春道:“我对女红也颇有兴趣,听闻二位讨论,便想参与一二。”

    伙计已然认出她,冲她投出感激的眼神。少女则因话被人断,表情不太愉快,哼了一声。

    冯知春站在“喜鹊三弄”前,佯装欣赏,“这针法看着像模仿先皇在位时江南名绣玲晚娘的叠雪绣法。”

    少女闻言惊诧地看向冯知春。

    “可惜古本已无,这种绣法早就失传,这幅花样再好看,也得不到原本精髓之六分。”

    少女道:“你的好像亲眼见过叠雪似的。”

    “不曾,”冯知春摇头,“我只知道当年叠雪千金难求,万人热捧,连先皇也收过几幅绣品。可这幅,在霓霞阁也只是稍有热议,怎么能比呢?”

    她这么的时候,少女一直盯着她看,目带疑惑,若有所思。

    两个人从里间急匆匆走过来,是掌柜和报信的伙计。掌柜满面堆笑,对着少女点头哈腰好话,冯知春见少女不再注意自己,便悄然退出霓霞阁,回家去了。

    傍晚,霓霞阁的伙计送来新的花样。赵丰后脚跟也回来报信:杨瑾今晚应酬去,要晚归。楚云塞给赵丰个大馒头,赵丰急匆匆又赶回杨瑾身边去。

    夜幕降临,环城河广阔的河面上,数支镶满灯火流光溢彩的大船慢悠悠滑动。船上更是丝竹弦乐,轻纱漫舞,无限旖旎风光。

    在一艘大船的二楼东厢,一群文人扮的公子们围坐一圈,边看着中间的歌舞表演,边推杯致酒,气氛十分热闹。

    其中一位公子拍了拍身侧正襟危坐的公子,道:“杨瑾,怎么还绷着脸?这可不是花街,都规矩着呢。”

    杨瑾“嗯”了一声,脸色丝毫未变。

    旁边一位公子道:“杨兄一直如此,若真破他规矩,就我们一群人,也未必能绑他过来。”

    先前话的公子点头,“是,是这个道理。杨瑾,敬你一杯赔个不是。难得今日能请明华君与杨兄到场,我敬二位一杯。”

    两杯酒咕咚咕咚喝下。坐于他们斜对面的衣着更显华贵的公子问道:“不知杨兄字为?”

    这里所有人都以字相称,除了杨瑾。

    杨瑾答道:“家长未取,没有也罢。”

    有些知道杨瑾情况的人,怕气氛尴尬,忙出来圆场。挑起另一个话题,“明华君,听闻你婚期将近,不知定于何日?”

    明华君道:“五月初五。还请大家到时来喝杯喜酒。”

    “这是个好日子,我等一定前去贺喜。”

    “纪姐有成鱼落雁之貌,才情不输男子,娶佳人如此,实乃天作之合。”

    明华君被众星捧月一般,与众人逐一饮杯,酒杯再次对向杨瑾,“听闻,杨兄已成家室?”

    在座的,有家室的多了,可明华君只问他一人。

    杨瑾抬起眼,终于正儿八经地量起明华来——阁老嫡孙,今朝探花郎,惹不起的人物。

    他点头应道:“是。”

    攒局的公子玩笑道:“明华君有所不知,杨瑾家约法三不得,一每月应局不得过三,二不得入花街赌场之类,三不得晚归于戌时正点。是以,邀请杨瑾难也。”

    杨瑾接道:“吃夫人的,用夫人的,本分也是应该的。”

    众人一愣,随机笑起来,“杨瑾啊杨瑾,也只有你,这话时能这般大义凌然。”

    明华君淡淡一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杨兄与令正感情如此好,将来我亦要好好请教一二。”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明华君这句带走,纷纷起哄,想听听京城美人纪青蓉的佳闻,奈何被明华君一句“蓉儿不喜外人道她”酸倒了牙齿,一些单身郎立即捂心口嗷嗷受到刺激。

    酒足饭饱,歌舞再美也终有散场的时候。

    杨瑾带着赵丰往家的方向走,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他,回身看,竟是那位惹不起的人物明华君。明华君坐在马车上,轮儿转几圈,很快到他面前,“杨兄,改日不知能否有幸,听你案?”

    杨瑾有些惊讶,道:“明华君若想听,同期有谁不愿讲。”

    明华君笑道:“但,还是本人,最原汁原味。”

    明华君主动展示友好,杨瑾迟疑了,他略一沉思,择出其中利害,点头道:“好,那便改日。”

    那之后,明华君果然单独邀请杨瑾案,他很守杨家规矩,只是在课业轻松的日子相邀,黄昏未至,便告别归家。

    四月,冯知春从霓霞阁接到一份特殊的活。

    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位客人险些让霓霞阁破自开店便立下的规矩——客指定绣娘必不接单。

    冯知春后来才知,原来那位少女伺候的人家后来又遣家仆来问过几次,一副不弄清楚“喜鹊三弄”出自谁手誓不罢休的气势。掌柜的惹不起,又不愿破坏店中规矩,只好去问冯知春的意思。冯知春原想以自己的民籍,万事只想低调,而在听过来者何人,发现竟是故人,她更加不愿露面,身前身后人情债,那实在是太麻烦啦。

    掌柜回去后,央请自家主子出手相助。此后那户人家再不扰,时隔月余,却下了笔订单。

    订单是一整套喜服,喜服最显目的花样是准新娘亲自画的,指定要用“喜鹊三弄”的绣法绣制,砸了五倍定金。霓霞阁只规定不能指定绣娘,却没不能指定样式、绣法,而且这是很常见的事。掌柜看着送来的花样,他做这行数十年了,虽捏不了细针,眼力却是极尖。

    这幅花样比“喜鹊三弄”难绣几倍不止,这哪是什么订单,分明是挑战书嘛!

    “喜鹊三弄”还是冯知春心血来潮研究的,用每日细碎的时间绣成,后来觉得太花费时间,渐渐就淡了心思。她模仿玲晚娘的叠雪,绣功还不纯熟,接这笔订单不知要耗费多长时间多少精力,万一绣不好,这就不是得罪一户人家,而是新娘新郎两方人家都得罪了,还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于是,掌柜愁眉苦脸,亲自捧着这套喜服和五倍定金去见冯知春。喜服搁在桌上,在冯知春的沉默中,他差点就要跪下磕头了。

    冯知春摸了摸喜服的布料,是顶好顶好的。

    她轻轻叹口气,问道:“货期是何时?”

    掌柜重重落下的心又怦怦跳回来,忙道:“并没有,只要在婚期前一日完成即可。”

    “婚期何时?”

    “……五月初五。”

    冯知春惊讶道:“一个月?”

    掌柜摸摸额头的汗,订单是他接下的,他对着冯知春有浓浓的愧疚感,把背都弓了起来,“是、是……”

    冯知春对掌柜很敬重,见掌柜这般姿态,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拍了拍喜服,下定决心道:“留下试试吧。这一个月我接不了别的活,掌柜多担待。”

    掌柜听她接下,哪有不担待的,点头如捣蒜,担心她太过劳累,隔三差四还命伙计送些护眼补精气神的食材药材来。

    自接下这笔单子,冯知春便把家务事彻底甩给楚云,专心致志绣制。

    杨瑾见她常常揉眼,心疼她的辛苦,却无法干涉她做的决定,每日睡前都要为她按摩肩颈背和头部眼部。

    如此用心赶了十日,这幅花样终于在红艳艳的喜服上初现轮廓。

    冯知春可算松了半口气,这日傍晚便收工休息。入夜,杨瑾照例为她按摩,她精神状态不错,两人话也多起来。

    在得知货期短是因为客人婚期定在五月初五,杨瑾“嗯”了一声,“五月初五当真是个好日子。”

    冯知春掀开眼皮,自下仰望杨瑾微敞开的脖颈和光洁下巴,“什么意思?”她笑着抬手挠了他下巴一下。

    “别闹。”杨瑾含笑轻斥,“你知,同期的那位探花郎……”

    “哦,那位喜欢听你讲案子的明华君?”

    “正是,他近日娶妻,婚期也定在五月初五。”

    “这么巧?”冯知春滚了一圈,翻身起来,攀住杨瑾的胳膊,“阁老嫡孙,这等家底,娶的定也是不一般的女子吧?”

    杨瑾手一捞,环住她的腰,有些心猿意马,心不在焉道:“嗯,京城出名的美人,礼部尚书的女儿。”

    岂料冯知春立即瞪大了眼,大叫一声:“啊?!礼部尚书的女儿……是……是……”

    杨瑾奇怪她的反应,但还是依言答道:“礼部尚书的嫡长女,纪青蓉。”

    竟然是她?!冯知春的嘴半天未合上,好奇心作祟,她鬼使神差问道:“下订单的,真是礼部尚书纪姐,那位阁老嫡孙明华君,姓谁名甚?”

    下一刻,听到答案的冯知春,突然很希望时光倒回去,她为什么要好奇发问呢,她后悔了!

    杨瑾了三个字。

    “孔承明。”

    身前身后人情债。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她现在去退了这笔订单可不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