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不可说的吃人魔王在睢水岸说边出没
深夜,高欢正坐在桉头沉思,却见亲兵将段韶引到帅帐内,来到他面前。
高欢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现在这个时候,他其实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清静会。可麾下将领亲疏有别,段韶却是为子辈培养的统帅人物,绝不能怠慢了。
若是父辈施加的恩泽不够,将来如何能指望段韶为高澄这帮子辈卖命?高欢也是想得很多,父辈为子辈铺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好讲的。
“孝先段韶表字深夜不歇,来帅帐莫非是有要事?”
高欢将里的卷宗放下,微笑问道。
“高王,明日强攻晋阳,实难取胜。晋阳大城,徐徐图之方为上策。城北有晋阳湖,通过居高临下的山道流入护城河。要破晋阳的话,无论如何,也得先修筑堤坝拦水为妙。
然后再安排大军在晋阳城以西的蒙山上架设床弩,居高临下威胁城中守军。
此次如无意外,非一年半载不能攻克。想来城中存粮不多,只要将其围住到秋收,那时再办法破城亦是不迟。”
段韶拱行礼苦劝道。
高欢的主意可太糙了,明日派兵强攻晋阳,不亚于推麾下部曲去送死。高欢不愿意下决心花时间长期围困晋阳,又要在部下面前“表示”一下自己不甘屈服的心,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才好。
“当年陈庆之北伐不过数月时间,黄河以南的土地尽丧于敌,至今尚未恢复元气。若是此番梁国出兵北伐,会有多少人望风而降,你有考虑过么?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高欢沉声问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听别人聒噪了。
如今的情况,可比当年陈庆之北伐时还要糟糕。因为忠于高欢的主力全都被带来围攻晋阳了,剩下那些人,尤其是以河北世家部曲为主力的军队,他们的抵抗意志能有多强烈?
到时候不战而降的人或许不多,但不战而走的人那是数也数不过来吧?
连高欢都不拼命,我们为什么要拼命?这只怕是很多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高欢对此想得很明白。己之不欲勿施于人,这些道理高欢是清楚的。
“高王,现在梁国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未必是要真的北伐啊!我们何不将晋阳围住,先看看事态有何变化再呢?”
段韶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判断。
“你得不错。只是刘益守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高欢微微点头,并未否定段韶的看法。他继续幽幽道:
“然而哪怕刘益守是假北伐,我们不管不问的话,他也会真北伐的。或许他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爱人,而是你的敌人!自从当年刘益守在尔朱荣麾下见惯了世间疾苦无奈后,这个人便下定决心要自己单干,心如勐虎!
高欢如今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刘益守的动向,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其实心里也是有数的。
此番刘益守出兵北伐,左右不过是围魏救赵的把戏而已了。你若是不撤兵,那他就真把“魏国”给灭了!高欢相信刘益守那边也是两准备的。
这个问题段韶没法回答,段韶认为以河北的基本盘,能够将敌人挡在黄河以南,再算上已经拿到的晋州,以及很有可能拿下的晋阳。
未尝没有自保之力!
更何况拿到河南与青徐,刘益守还要花很多时间去治理啊,去消化地盘啊。到时候高欢亲率主力争夺洛阳,难道就一点会都没有?
段韶与高欢之间的分歧,不过是在做选择题而已,本身并没有谁对谁错的区别。
高欢着眼于战略,认为丢失河南与青徐,会造成崩盘效应。而段韶的着眼点更侧重于战术,认为晋阳易守难攻,拿下后基本上立于不败之地,丢失的地盘可以慢慢夺回来。
如果让刘益守来点评二人的战略,那他只能此事无关对错,但高欢对于人心的把控远在段韶之上。
按高欢那样玩,损失是战术性质的,后期可以补回来。尔朱荣在晋阳是站不住脚的,被干掉或者自己离开回到老巢北秀容川,是迟早的事。
可要是按段韶这么玩,高欢的势力估计撑不了几年就会垮塌。河南青徐丢失后,也会失去元魏继承者的正统性,人心也会跟着丢失。
人心都散了,队伍还怎么带?段韶并不是下棋之人,高欢在这方面的段位远高于他。
到时候河北世家便会立马反水,投到刘益守怀抱里来,最差也是对高欢出工不出力。
真要是有那一天,一旦操作不慎,高欢是真有可能提前退出棋局的!
“如此,那是末将想多了,天色不早,高王还请早些歇息,末将告退。”
段韶满嘴苦涩,拱行礼退出帅帐。所谓劝戒,如果主公与臣子各有想法,那便是鸡同鸭讲,毫无意义。这也是做臣子的难处所在。
不过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就证明段韶所想的绝非多余。
正当高欢派兵准备开始攻晋阳城的时候,城中突然鼓声大作!
尔朱荣与尔朱天光,分别带着亲兵和麾下精骑,从东面两座城门杀出。而慕容绍宗带着步军精锐从南面一座城门杀出!对盘踞在南门之前的高欢中军三面合围,狼奔猪突势不可挡!
高欢军士卒万万没料到这个节骨眼尔朱荣竟然敢放一搏,顿时军阵大乱。一时间竟然被尔朱荣带着骑兵杀穿了整个军阵。
高欢不得已之下狼狈而逃,多亏一直在身边护卫的段韶射中了尔朱荣的坐骑,这才止住了对方的攻势。之后双方互相收兵,脱离接触,尔朱荣带着守军全须全尾的回到晋阳城中,此番大胜自不必提。
交战的时间确实很短,可饶是如此,这波短兵相接,高欢麾下兵马也折损了不少,士气更是迅速跌落,全军上下为之夺气,不敢再觑尔朱荣。
段韶心中暗自腹诽,埋怨高欢这波托大过甚,被对打了闷棍。
段韶认为,尔朱荣这等“勐兽”,战术指挥能力可谓是出神入化,有葛荣数十万兵马惨败的“珠玉”在前,你又何苦跟他阵前硬刚来显示自己的本事呢?
高欢这波实在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要对付尔朱荣这样的人,将其困死绞杀在晋阳城内,那必须一板一眼的在城外布置大营,同时派兵去北面切断晋阳湖流入城中的水源,然而再在西面土丘上架设床弩布置阵地监视城内一举一动,死死控住城内守军的外出通道。
最后再花个半年时间,把尔朱荣军饿死,困死,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让这些人出城拼搏不放心,困守孤城不甘心。
简单点就是让尔朱荣在晋阳城内无能狂怒!
做完这些之后再来攻城,便可以随心所欲,指哪打哪了。高欢这一波浪战,彻底暴露了他临阵指挥能力拉胯的短板。
不知道这波是不是高欢故意去“送”的。战后高欢开会给众将道歉,是自己考虑不周,大军先班师回邺城再做计较。也没人再提惨败的事情,众将召集部曲安排撤退,走滏水陉回邺城自不必提。
虽然高欢没还要不要再组织人攻晋阳,但基本上对此事已经是认怂了。
这波出征河东可谓是一波三折,**迭起。好像是没赢,好像又没输,其间是非一言难尽。回邺城的路上,段韶将这波经历的大战役都回忆了一下,心中异常不甘。
其实本可以处理得更好的,奈何天不遂人愿。
唉!
起河南之地,刘益守也待过不少城池,不过最有感情的还是睢阳。当初他就是从这里出发去建康,最后抱得美人归。
从此借势而起,方有今日之成就。
如今睢阳城便是自己北伐的第一站,邱大千所修的九座城依然矗立在睢阳周边,却已经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如今睢阳兵少,只能困守城池,无力分兵副城。
“当年挖心之策,震恐守军,如今这招可行不通了。”
刘益守抱起双臂,若有所思对身边的杨忠道。
“当年末将亲自入城劝降,不知今日主公是否让末将再入睢阳。”
杨忠不动声色的询问道。在他看来,睢阳城守军的抵抗意志绝对是很薄弱的,原因无他,这里离刘益守的老巢寿阳太近了!
既然迟早都会沦陷,那何苦拼死抵抗呢?
守军没有第一时间举投降,就已经是对得起高欢了。
“你有什么看法呢?”
刘益守侧过头问参军马佛念道。陈昕虽然是陈庆之之子,但是如今白袍旧部都是听刘益守的,陈昕不过是一个吉祥物罢了。
谁也不会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不会带兵打仗的人!这便是战争的铁律!
刘益守打听到马佛念原名马文才,参军后才改名叫马佛念。又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祝英台”的女人。马佛念完全没印象,根本不认识。
某人心中暗想,梁祝果然是文学作品,原形难找。
“吴王殿下,若要破睢阳,亦是易如反掌。如今春汛河水暴涨,可在睢阳两岸筑堰,推高水面。再以大船行使其间,与睢阳城头齐平。用木板上城墙也把城给破了,这又有何难的呢?”
马佛念满不在乎的道。
这个办法听起来很慢,实则不然。筑堰之法虽然是笨办法,守军却一点破局的段都没有,除非出城搏杀。
这种攻城的套路,就像是一点点收紧守军脖子上的绳索一样,你甚至可以筑一半堰,就派人到睢阳城里劝降一下。
“让睢阳周边村落里的人来堆土。事成之后,安排他们到射阳那边产盐的地方做工,以盐换粮,比种地舒服很多。
不配合的,直接送去寿阳周边的煤矿里面去挖煤。”
刘益守冷冷下令道。
他始终记得一句话,那便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睢阳城中郡兵多半都是来自周边地区的佃户或者自耕农,瓦解了周边地区,也就瓦解了城中的士气。
“末将这便去办。”
马佛念拱而去。
刘益守转过头对杨忠道:“带五百骑兵,沿着睢水上游巡视,把睢水两岸诸城的兵力部署搞清楚。”
杨忠也领命而去。
刘益守对一旁老神在在的王伟道:“先不要想劝降的事情。北伐嘛,总要先热热身。”
“主公,属下觉得睢阳就根本不用去打。”
王伟苦笑道,刘益守这次也太反常了,哪有不派人去城里先问一下的道理啊!
“你不懂,战术是为了战略而服务的。”
刘益守神秘一笑道。
他要是打得太快,真要打到虎牢关城下了,到时候是攻洛阳还是不攻洛阳呢?
进展太快,会导致事情脱离掌控。一旦溃败,便会一溃千里。刘益守只是要把高欢军的主力吸引过来而已。
然而到了筑堰的第三天,睢阳城门就大开。高欢任命的太守崔叔仁便开城投降,根本就没有等到刘益守派使者入城劝降。
刘益守忽然意识到,之前自己炒作的“四路大军”伐魏,在这个没有电话和络的时代,好像用力过勐,利用信息不对称,把高欢那边的人给吓住了!
刘益守质问崔叔仁为何不战而降,这位到了睢阳任职后就只知道吃拿卡要的世家子弟,回答得很干脆。
因为如今梁国是四路大军攻魏,睢阳这边是主力。我只是因为贪的东西太多不好运走,没来得及跑路而已,不投降你还想我怎么样?
刘益守瞬间大彻大悟,高欢是高欢,高欢下的势力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其中又被分为核心、嫡系与外围。
河北世家当中并未进入决策圈子里的那些人,就是典型的高欢势力外围。
或者还可以加“墙头草”三个字。
明知道梁国是大举北伐,还拼死抵抗不顾性命,世上会有如此蠢笨的人么?或许有,但绝不会在河北世家这个圈子里面出现!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杨忠就带着骑兵回到睢阳城禀告刘益守。睢水上的几个大城,全都兵力空虚不值一提,似乎所有兵力都收缩回了靠近黄河南岸的荥阳。
魏军似乎有意在荥阳跟刘益守对峙,并打一场防守反击。杨忠并不敢带兵离开睢阳太远,因此也不敢肯定高欢会如此用兵。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命于谨从南阳出兵攻颍川,命独孤信从悬瓠出兵攻上蔡。青徐之地,按兵不动。”
刘益守下了三道军令,让荆襄与南阳的兵马配合自己造一下声势。这一局才刚刚开始,后面他要陪高欢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