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第3章暗香汤
七八月间,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又到了每年的汛期。
川淮本就雨水多,每到这个时候不少村镇都要受洪涝之害,田地屋舍以及家畜损毁不一,便是朝廷能补贴得过来,可年年如此百姓也叫苦不迭。
是以朝廷多方勘察,在古垚镇上游修筑了新的堤坝,工程在今年惊蛰刚刚竣工。
孟之微高中之后留任在京,在工部当差,有幸赶上堤坝竣工,这几日便随几位同僚一起来古垚镇视察堤坝情况,到时才发现薛岑早已在镇上了。
堤坝是今年的大工程,他们一行都不敢耽搁,已经足够提前了,不想皇上比他们的脚程还快,这不由让一伙人都捏了一把汗。
距离薛岑到状元府串门子,也就半个来月,孟之微琢磨着薛岑不喜欢繁文缛节的性子,行过礼后便挺直背,同薛岑去看堤坝了。
薛岑和孟之微毕竟是吃过一顿饭的交情,他又十分欣赏孟之微的才情,觉得同他话也不似跟那帮老古董一般费力,因而心中多少有几分偏爱。
而孟之微是今年刚出炉的天子门生,正是新鲜,走在薛岑身边众人也没觉得有异,反倒是觉得他多少分担了些皇上的压迫感,因而各个微低着脑袋随行在后,皇上没有点名便静若鹌鹑。
“堤坝虽然修起来了,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朕已经往工部拨了一笔银两,专门用以修缮堤坝所用,洪涝无情,还需时时谨慎。”
孟之微忙垂眸,“微臣明白,皇上放心。”
以往朝中贪墨之事,都在工程之上,多有以次充好、舞弊造假的事情。就如这堤坝,如若从中抽取一砖一石,将来还不知发生何等祸事,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参与堤坝修筑的官员,都是经由薛岑亲自点名,他自己更是时不时都要来把关视察,因而工期也是空前地快,底下人半点不敢大意。
这是造福万民的好事,孟之微来时就看到古垚镇的百姓在祠堂烧香,还要给薛岑立个长生碑,不禁也有一种受皇恩普及的可靠感。
孟之微觉得自己跟了个明主,心里有点乐滋滋的,又紧了紧手里抱的罐子,倒引起了薛岑的注意。
“这是什么东西?”薛岑注意到孟之微抱着这罐子没离手,以为又是什么可口的吃食。
孟之微换了只手,面上有点不好意思,“来古垚镇的时候,内子便叮嘱我带这里的一罐泉水回去给她。”
古垚镇占据着绝佳的地理位置,镇上有很多天然的泉眼,泉水甘甜清澈,就连薛岑也略有耳闻,而用这里的泉水所泡的茶,也确是清香爽口。
对此,薛岑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是觉得状元郎竟如此听话,千里迢迢给自家夫人带一罐子泉水,也堪比当年“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了,心中纳闷是不是成了亲的男人都会变个样,想那礼部、兵部侍郎也是如此,还有刚刚成了亲的大理寺卿,好像全世界都充斥着一股酸人的味道。
薛岑暗自撇了下嘴,想想朝中后起之秀都是一立业就成家,个个都是英年早婚,实在无趣。
一行人在古垚镇上待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启程回京。
一路上,薛岑也算是与孟之微相谈甚欢,觉得他一些想法和意见都十分好,君臣一拍即合,便相约到府上详谈。
琴濯这时候不在,作为府上唯二的主人,孟之微都是跑前跑后亲自伺候着。
薛岑当王爷那些年,也曾天南海北到处跑,上天揽月五洋捉鳖的,若不是当了这个皇帝,实则也没什么讲究。上次来过一趟,此番他已惯熟了,对孟之微大事都亲力亲为没有什么。
孟之微进门的时候,率先把带回来的泉水放到了院墙旁边的紫藤花架底下,薛岑见哪里还有一些大不一的罐子,列了差不多一面墙,好奇问道:“这都是泉水?”
孟之微点着头道:“有泉水,也有井水,有的是用来做吃食、泡茶,有的则是用来盥面。”
“盥面也有专门的水?”薛岑不觉惊了,看了下状元郎细白的面皮,好像这讲究也不是没道理……
“依我夫人所,这每日天刚亮上来的第一桶水,叫做井花水,用来盥面可以泽润益颜。”
薛岑一听又是那位夫人的讲究,顿时就了然了。女人家爱美是天性,便是再麻烦也正常。
罐子的颜色不同,所装的水也不同,孟之微见薛岑感兴趣,便一一介绍了一遍,“这是黄梅天专门收集的雨水,别看这个东西,陈放三年用来洗书画上的污迹,及泥金澄漂最好不过。”
薛岑面露恍然,对这一堆大大的罐子也有了新的认知,算是涨了一番见识。
安排薛岑坐到厅里,孟之微又去用茶壶装了一些从古垚镇带回来的泉水,趁着滚水的工夫,取了一些茶点吃,不忘仔细理:“我夫人人最忌空心茶,所以喝茶之前多少用些东西,也就不会伤了脾肺。”
薛岑听他一口一个夫人,暗笑他对夫人也是“唯命是从”,但见他从瓷罐中取出两朵纸包的腊梅,惊讶不已:“这时节哪里来的腊梅?”
薛岑脸上的讶异令孟之微不禁升起一股得意来,暗自掩着又抑制不住晃了下头,道:“这是夫人采摘去岁的腊梅,用盐炒过厚纸密封起来的,喝的时候取出来,用水一泡还是栩栩如生。这还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儿,叫做暗香汤。”
孟之微着,用滚好的泉水倾入杯中,瓷白的杯底衬托着红艳的腊梅,随着花瓣被水泡开,花开如生,甚是可爱,腊梅独有的清香也随之溢出。
薛岑惊叹:“好一个暗香汤,当真有趣又有意境。”
薛岑端起茶盏,轻嗅了一口茶汤,恍若已经置身于腊梅盛开的雪景中,直叹状元夫人高才。
“令夫人今日也不在家?”对这位似乎有着很多新奇想法又有很多讲究的夫人,薛岑也有些好奇了,抬头问了一句。
孟之微抿了口茶,眉心有着淡淡的无奈,又带着一抹期待,“她跟姐妹去叶子牌了,上次赢了八斤大虾回来,这次不知又奔着什么去了。”
薛岑旋即想到,上次回宫的时候撞得一位姑娘的大虾满地乱蹦,那会儿的一丝微妙又牵了起来,待要继续问什么,黄鹤风正好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薛岑看着杯中悠然漂浮的梅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劳碌命,倒颇有些羡慕起孟之微来,也不知为他洗手作羹汤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薛岑满怀感慨,喝完茶汤后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旋即起身欲回。
他不,孟之微自然也不会多问,看他神色应该也是耽误不得的,连忙起身相送。原本还想包一些腊梅相送,只是皇上未必稀罕,又一想这腊梅还是琴濯辛苦采摘、挑选、制作的宝贝,若是随便送了人又惹她生气,是以将人送到大门前的时候便彻底消了念头。
在门口目送薛岑离去,孟之微待要挂上大门,琴濯便回来了,手里提溜着一袋子新鲜的荸荠。
孟之微当即两眼冒光地迎上去接过袋子,也忘了忧皇上之忧而忧,“今日做什么好吃的?”
“做荔枝肉好不好?”赢了荸荠的琴濯心情好,话的声音也清越柔和,像树梢蹦跳的百灵鸟。
孟之微连声道好,想到薛岑前脚赶走,她后脚就回来了,是以叹道:“可惜了,皇上刚走,今天没这个口福了。”
“我又不是给皇上做菜的厨子,管他吃着吃不着!”琴濯一把抢回那袋子荸荠,原本弯起的嘴巴这会儿也撅了起来,满脸的不高兴。
孟之微知道她不是气的人,以往有同窗来家中做客,她也是尽心筹备饭菜,并无嫌弃之处,这会儿意见颇大,应该是对薛岑的。
“昨日我去看堤坝,皇上早已在那儿了,是亲自来视察堤坝情况的。如此尽心尽力,这可是万民之福呢。”孟之微到薛岑的功绩,夸得毫不含糊,又偷偷瞧了眼琴濯,心咬唇,“皇上今天还你心思巧手艺好呢。”
琴濯并不稀罕,当即嗤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皇帝跟上一个是亲兄弟,估计也没差,一样糊涂!”
“我的姑奶奶!”孟之微连忙捂住她的嘴,让她慎言,又满含无奈,“你啊,怎么比我都嫉恶如仇?我都没着急呢。”
“我还不是替你着急。”琴濯睨了他一眼,没有好气。
“我知道我知道。”孟之微柔声哄着,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帮她削那一袋子荸荠,“我这事儿急不得,反正也准备了三年了,如今总算更进一步,循序渐进吧。”
琴濯闻言抬了下眸,暂时没有作声,只是看着他眉宇之间逐年沉淀出来的深沉,默默叹了口气。
三年时间长不长,短不短,可对一个女子来,又有多少青春年华相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