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落落觉得自家师尊近来有些奇怪。

    让她早起在院中习剑, 这是为她修行着想的正事，她并无任何意见。

    但分明早习剑时才问了她白日要去做什么，晚上她回来时又总是再次询问差不多的问题。

    问就问吧, 待她认真回答后，却又什么都不。

    莫名其妙的。

    但师尊既然不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寒落落也就没有当真放在心上，依旧成日的不着家。

    还是飞遥得有道理，忙起来就没那么多功夫去伤春悲秋。

    看风景、采药、杀妖兽、找同门切磋……分明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宗门，阿瑶却似乎比她熟悉, 总能找到有趣的物或人。

    从前她都不知道, 同门、长辈里有那么多有趣的人，许多人前世她只记得个名字, 或者在重要场合偶然见过。

    比如落雁峰掌管戒律堂的师叔，前世她只知道师叔刚正严苛，包括她和大师兄都在其手下受过罚, 谢青雪也在戒律堂被得皮开肉绽过。

    却不知百炼钢也有化作绕指柔的时候，师叔不仅对飞遥百依百顺, 且网类法器用得很是绝妙。寒落落随飞遥跟着对方学了三日, 对天罗网的掌控精进了许多。

    此外莲花峰的大师兄入门早, 而今已有金丹后期修为, 寒落落与其年岁不同，以前只知对方不爱出门、是个慈悲心肠。

    却不知慈悲心肠的莲花峰大师兄竟擅炼制与使用暗器, 铁莲花过处百花杀, 竟能独自斩杀五品妖兽，送她的白骨飞针也很好用……

    寒落落每日回去时，都有许多事情可以与赫连修分享，眼中总是由衷的欢喜。

    赫连修便无法开口斥责些什么, 哪怕是嗅到了她身上属于旁人的气息。

    那样浓郁的气息，得是成日待在一起，甚至有些许肢体接触才能染上的。

    莲花峰那个叫沭河的子，在他徒弟的主意。“路过”莲花峰两次后，道尊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但从他这次闭关出来，就很少见她如此快活。

    飞遥总不会在缥缈仙宗待太久，届时落儿不需要陪伴友人，也就不会总往外跑，倒不如由着她去。

    但道尊没想到，飞遥这姑娘似乎把缥缈仙宗当家了，直到七月初也没离开的意思。

    反倒是寒落落炼化生命力补充精气神的修炼到了尾声。

    蛟龙与她签订生命共享契约后，分润给她的生命力的确不少，但量再大总归是有个限度的。

    当日修炼完毕后，又吃了昙花炖的灵膳，寒落落便告退：“那弟子明晚就不来了，此后不需修炼到子时，也就不必麻烦阿翁，我自己去食府取灵膳就好。”

    “……不必，它闲着也是闲着。”赫连修看了她片刻，方才如是道。

    次日清，寒落落才出门，就在院子里瞧见了自家师尊。

    彼时他刚从湖里出来，如墨的黑发上还沾着水珠，上身衣衫半截，明黄色的龙尾还有半截在湖中。

    虽在瞧见她的瞬间，他就立即恢复了人形且穿戴完整，寒落落却还是忍不住想起水珠从他发梢滑落、坠入胸前的场景。

    寒落落觉得，自己之所以动心，自家师尊至少有八成的责任。

    但凡他容貌再寻常些，又或者像剑尊那样看着就不好惹，她也很难养大了野心。

    然而想起上次在湖中的结果，她迅速收敛了心神行礼告退。

    “去蓝玉峰，看蓝玉师叔教导弟子们剑法。”

    “你已学了游龙剑法，多情剑不适合你。”

    蓝玉尊者那人，十八岁到八百岁的红颜知己都有，别教坏了落儿。

    寒落落不由笑了：“师尊想什么呢，弟子可没有改换门庭的想法，只是去观摩而已，又不是要改修。

    师尊从前不是了吗，天下剑法殊途同归，若到了精深处总有共通，我去观摩观摩多情剑怎么用的，兴许能有什么感悟呢？

    就算没有别的感悟，多瞧瞧别的剑法，了解些旁人的斗法手段，不也是好事吗？”

    道尊觉得，自从飞遥来后，他徒儿越发的能言善辩了。

    偏理由得如此正当，竟让人无法反驳。

    “既如此，我随你去，让蓝玉演示给你看。”赫连修道。

    寒落落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行！师尊你若去了，整个蓝玉峰都会紧张的……且我修为还低，让蓝玉师叔亲自演示，未必有看别的师兄师姐交手更有感悟。”

    何况师尊发话对方当然不敢拒绝，可蓝玉尊者好歹也是化神期的大修士，被命令着给她演示剑法看了，那多没面子，日后怕是都不想再见她。

    前世她和蓝玉尊者几无交集，在她与谢青雪的矛盾里，对方与沭河师兄都没掺和进来过。

    后来她出了事，他们也是冷眼旁观。

    她也曾芥蒂过，但相处久了便也不再在意。

    到底就算是换了她，若见到陌生人在眼前蒙冤，兴许还能出手相助，可若没有瞧见只是听，她也未必会去管。

    遑论前世在他们听到的消息里，总是她又因嫉妒师妹而做了什么恶事……

    总之，她现在与蓝玉师叔相处得不错，她并不想坏了来往。

    何况阿瑶还约了蓝玉峰的师兄切磋比剑呢，大家修为都差不多，互相讨教起来挺开心的。

    赫连修看着徒弟丢下他离开，半晌突然后知后觉地出现个念头。

    她嫌弃他？

    嫌他多事？

    子时前不用修炼，寒落落就听从飞遥的建议格外放纵了些，回来时已经月色中天。

    她多少有些心虚。

    毕竟现在住在师尊的洞府，回来太晚了似乎也不太好。

    而且她好像也忘了提前告诉师尊。

    都怪阿瑶总给她好吃的，每次她才拿了传讯玉出来，转头又因为吃东西忘了。

    道尊正殿的窗前，赫连修看着自家徒弟鬼鬼祟祟地回来，穿过花园时几次看了他的正殿，却始终没有靠近的算。

    “晚归至此，子时三刻方才回来，却连禀告都不算。”赫连修站在偏殿门口，神色冷冷清清的，“落儿，你近来……”

    “弟子告罪。”寒落落没等他完，就先低了头。

    浩烟阁并没有宵禁的规矩，但以往她从没回来得那么晚过，也未曾想到师尊会等她，确实是她做得不周到。

    赫连修看着她连抬头看自己都不肯，沉默了片刻，只是道：“下不为例。”

    寒落落本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可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话。

    夜风微凉，气氛似有些僵硬，她不怎么喜欢。

    “师尊无事的话，弟子就告退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才转身就撞到了结实的胸膛。

    他转瞬间拦住了她的去路。

    “师尊这又是要做什么？”

    寒落落揉着鼻子抬头。

    赫连修伸手想触碰她，却又半途把手放了下去。

    “落儿，你非要如此吗？”赫连修看着她。

    “弟子，不明白师尊的意思。”寒落落确实似懂非懂。

    “成日在外流连，对为师避而不见，夜不归宿怠于修炼……”他的声音响起在她头顶，“我若不能应承你，你就要这样……吗？”

    报复二字，终究不出口。

    他有过这样的念头，却不敢相信他的徒儿会这样对他。

    寒落落倏然仰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然而夜色下，她依旧看不明白他的眼神。

    心里却有股火气升了起来。

    原来他这些天的奇怪，是因为不满她总是外出吗？

    是因为他拒绝承认玄机境中的情谊，而她没有坦然的接受，所以让他感到不悦了吗？

    “不然呢，师尊要我如何？与我恩爱了几十年的夫君，换了个地方就不要我了，难道我连出去散散心都不可以吗？”寒落落看着他，“师尊是要我心里滴着血，依旧在您面前乖巧奉承，不提半分前尘旧事，如从前般毫无芥蒂？”

    寒落落退后两步，在他还未开口前接着道：“若是要如此师尊才能满意，那您大可以师尊的身份发话，我身为您的弟子自然不敢不从。”

    不敢不从。

    这个词入耳，赫连修顿觉心口微疼。

    他怎会有这样逼迫她的意思，他……

    “为师……并无此意。”

    “那师尊是何意，不妨直接告知，弟子也好照办。”

    要让他命令她，她才会听从？

    赫连修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罢了，你开心就好。”

    走出去挺远，他又停了停步子：“只是修炼不要落下了。”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