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间沧海桑田。

    哪怕对修士而言, 这也是段漫长的岁月。

    城东早已不是赫连修记忆中的模样，他描述中山脚下的院子早就无了踪影，只有混乱的街巷仍旧带着数百年前的影子。

    这里是底层妖修和魔修的混居地, 不时有杀戮和混战发生，街角的墙壁上血迹斑斑。

    寒落落抱着白狐走过巷子，身着粉裙的她显得格格不入，因而各种窥视的目光如影随形。

    但直到她走过整条街道，也没有人胆敢对她出手。

    灵寂后期的修为，在底层修士中已经算是高手级别的存在, 而这些人早习惯了欺软怕硬, 而寒落落单是周身散发的气息就很不好惹。

    街道的尽头是片满是瘴气的林子。

    进入林子后赫连修化了人形，自然而然地牵着徒弟的手叮嘱：“跟着我, 别乱走。”

    寒落落心地跟上他的每一步，目光却不由得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

    她的左手，在他的右手掌心里。

    自湖中祭坛上参悟道骨确认心意后, 师父的感情始终直白又热烈。

    她现在才真的信了，当初从幻境出来拒绝她, 不是觉得她累赘不是旁的原因, 只是纯粹的未能确认自己的心意。

    这并不能消除她因他的反复无常而受到的委屈, 也不能让她后悔此前做出的行为与决定。

    却也多少生了几分心软。

    寒落落如是想着, 想要双手去抓住他的手。

    然而右手才抬起，她却又停下了。

    随着动作停下的, 还有她的脚步。

    “怎么了, 可是有哪里不适？”赫连修停下脚步回头，“这林中有瘴气但毒性不强，你的修为并不会受伤，只是初次接触未免……”

    “师父, 瘴气我接触过的，那时你在闭关罢了。”寒落落笑着回答。

    只不过是前世。

    她为了救人落入瘴气林中险些丧命，在谢青雪口中却是“那妖兽来袭击后，寒师姐不知怎得就不见了”，于是旁人都认定她临阵脱逃。

    而谢青雪捡起她落下的土系防御阵盘，开启阵法后带着同门脱离了危险，就成了拯救同门的英雄。

    是大师兄和郁瀛洲找到了她失踪的蛛丝马迹，不要命地入了瘴气林中找到她，才救了她的性命。

    却正是这次，大师兄被瘴气污了心脉，养了许久也未曾完全恢复，才会在魔修进犯时后继无力，最终丢了性命。

    没有了大师兄以后，她也从此在整个宗门内孤立无援。

    她怎会没有接触过瘴气呢，只是她在瘴气林里被毒哑了嗓子的时候，师父他还在浩烟阁闭关，所以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赫连修还未察觉到哪里不妥，只疑惑徒弟突然变得不高兴：“我竟不知还有此事，确是我这些年闭关太勤忽略了你。既不是瘴气……”

    “弟子只是觉得，您这样牵着我不合适。”寒落落笑着把手抽了出来，“师父您过的，男女授受不亲，我们虽是师徒，但我到底已经成年了，在人前还是不要拉拉扯扯的好。”

    在赫连修脸色将变时，寒落落又抬手按在了他的唇上：“除非师父您希望世人都知道，堂堂道尊既无婚约之聘、又无心意互许，却与自己弟子在床上纠缠不清。”

    这番话好似隆冬时节刚从湖里舀出来的冷水，泼灭了他满腔的温情与期许。

    “那落儿今日是来做什么呢？”赫连修放下了手，语气淡淡的询问。

    寒落落面上还是惯有的微笑：“师父，您是我最亲近的人，知晓您少年时在此居住过，我想来看看，有何不妥呢？”

    赫连修目光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方转过身去。

    “并无不妥，记得跟上我三步以内，否则走丢了是要吃苦头的。”

    “好啊。”

    寒落落笑着应了，不动声色地捏碎了袖中的信件。

    那是她离开客栈前，飞遥把她拉进去后给她的。

    信中的内容她早已看过，只是刚才之前都还在犹豫。

    那是特殊的信件，信封连接着信标，她这边捏碎了信封，飞遥那边就能通过信标知晓。

    也就代表着她答应了。

    阿瑶感情也是要相互珍重的，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有原则性的退步，要让他记得她会被他的哪些行为伤害，日后才不会轻易再犯。

    她信任师父的品行，相信他绝非朝三暮四之人。

    但她也清楚知道自己的占有欲，哪怕只是看见谢青雪靠近师父两米范围，看见他和对方话时神色温和些，她就险些被愤怒与嫉妒燃烧了理智。

    日后还有不少谢青雪与师父“相遇”的剧情，她无法保证全都能避开，最好的法子让他懂得她会被他的行为伤害到。

    而他伤害了她的结果，是自己也会感到疼痛，甚至可能彻底失去她。

    她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本就不是什么单纯干净的纯良少女。

    要走升仙路，要复仇杀人，又想护住那几个她在意的人，还想要得到师父，她想要的太多，偏又不是这世界的宠儿，自然得费尽心机谋夺。

    她要求师父不要和剑尊争夺剑圣遗迹，并为了帮助剑尊探索剑圣遗迹而推掉婚事，这本就是一笔无法解释清楚的糊涂账。

    阿瑶得对。既然他已经跟来了，既然已经让他误以为她喜欢剑尊，何不借此多做点什么有用的事呢？

    所以她更不能在这时候心软与退却。

    赫连修话是那样，但他是何等修为，又岂会在这等区区低阶的瘴气林中把徒弟弄丢了？

    师徒俩顺利穿过瘴气林，眼前是片开阔的悬崖。

    “落儿，你过来。” 赫连修这次没有再来牵她的手，只是示意寒落落靠近他。

    待得她靠近他身侧半步范围内时，他抬手施法带着徒弟消失在原地。

    刺目的流光过后，寒落落瞧见自己出现在个山洞中。

    她抬眼看向山洞外，见得不算宽敞的洞口传来海浪拍击的声音，与记忆对比后判断出这里应当是位于那悬崖下的半空中。

    “随我来。”赫连修在她身旁道。

    寒落落于是收敛了思绪，随着自家师尊往山洞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