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甘之如饴
季澹皱起眉,前倾的身体一顿,转而抬起,轻抚虞婵的鬓角。
少女鬓角萌出星星点点新生的黑发,又细又软,毛茸茸地亮着光,令人想起奶香阵阵的婴儿。
看得人心生怜爱。
季澹拿出寒冬腊月跳冰湖拍戏的意志力,好不容易才移开目光,为她关上车门,自己坐上驾驶位。
车窗摇起,将一切嘈杂的人声和雨声挡在外面。
可蜷在后座上的少女仍不安地颤动着眼睫。
后视镜映出季澹一对碧沉沉的眼,他抬点开音乐,水珠从玉竹般的指骨滚落,轻盈且空灵的钢片琴旋律充斥了整个空间。
“啊!”虞婵惊喜地睁开眼,“你也爱听芭蕾舞曲吗?这段是糖梅仙子呀!”
季澹笑着点头,眼底微光涌动,像一面溺着暖春的清潭:“嗯,我很喜欢。”
虞婵躺在后座上,脑袋跟随旋律一点一点,耳朵在柔软的羽毛枕里蹭来蹭去。指和足尖也不安分地颤动着,划出微而优美的弧度。
在皇舞学院时,她就常和同学一起练这支舞。即使后来进舞团,赫梦大师让她专攻天鹅湖,她也甘愿牺牲睡眠时间重温这段熟悉的舞步。
熟悉到,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听见旋律响起,烙印在肌肉里的记忆就立刻苏醒过来。
虞婵沉浸在美好的芭蕾世界里,苍白的脸上晕开红润的笑意,一切烦心事都被暂时抛到脑后。
季澹低低笑了笑,打了条微信发出去,启动车子。
他行车又稳又快,迈巴赫渐行渐远,和一辆眼熟的劳斯莱斯擦肩而过。
刘成化带的稀稀拉拉十几个人总算追到南侧门口。身躯肥胖的刘成化还拎了根钢筋,从开了半扇的玻璃门里艰难地挤出来,袖子上蹭了一片灰。
他彪了句脏话,往前路看去,迈巴赫的背影早已被雨水冲淡。
等等,迈巴赫?
刘成化脑门上冒出一粒汗,扭头问旁边人:“你看清了?就是这车把人接走的?可我记得她没钱也没背景啊这车主什么来头?”
虞婵虽舞蹈履历金光闪闪,但自从回国起就是一只落难凤凰。刘成化向来不把没钱没权的人放在眼里,此刻看见一辆迈巴赫疑似接走了虞婵,贪婪狂躁的猪头脸顿时变成疑惑费解的猪头脸。
没等他多做反应,劳斯莱斯杀入道,风驰电掣般朝他脸上开来,一个急刹溅起一片积水,将商务车开出了跑车的腾腾杀气。
???我还啥都没干呢?这瞄着我裤子溅水的豪车大佬又是哪位爷啊?
刘成化猪脑袋里响起警笛,疑惑费解的猪头脸再度变成谄媚讨好的猪头脸,跟个学生似的把湿哒哒的背到后面,将半段钢筋远远一抛。
“咣当!”他身后一个弟单脚蹦起来,痛彻心扉地喊了一声:“嗷!”
驾驶位车窗缓缓摇下,还没看清是何方神圣,那人的笑声先钻进耳朵里。
听着应该是确实被这群货给逗笑了,真挚的笑意为冰凉的音色加上了几分温度,有如温热却致命的蛇信子钻进耳朵。
“刘,挺久没见了嘛。”
车窗摇到底,二十八岁的莫成规握方向盘,朝四十二岁的刘轻轻招了招。鼻梁上架着墨镜,西装笔挺漆黑,里面那件衬衣也是深色的,血溅在上面也看不出来,像个讲究的鲨。
他颇有兴致地往刘身后看了看:“还带着一帮弟弟,这是打算干什么去?”
刘成化愣在原地,雨水从鼻子里呛进喉咙,还得忍住不敢咳嗽出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抹了把眼睛。
确实没看错,真的是莫成规。可是,大名鼎鼎的青鼎影视毒圆规,帮季澹打下半壁江山的腹黑狠辣笑面虎,业内第一金牌经纪人,明明自己的身家比不少明星都高出一个档次,怎么会冒着大雨这么及时地出现在这么个破地方?
难道真是来帮那不知天高地厚的b啊不,虞婵出头的?
刘成化连在心里默默腹诽虞婵的胆量都没了,两条腿瑟瑟发抖。
他再蠢也不至于算不清楚,就算不提资历深厚的青鼎影视,高高在上的大满贯影帝季澹,单眼前的这枚毒圆规,那也是张张嘴就能定他生死的存在。他连人家一根拇指头都得罪不起。
刘成化飞快地算过账来,决定亡羊补牢,热情地摆着笑脸:“哎哟,这不是莫总嘛,贵客贵客,来了也不提前跟咱们打个招呼,快请进快请进。我们几个是”他开始睁着眼睛瞎话,“打算去吃饭呢,莫总一起去?”
莫成规唇边浮起一个笑纹:“哦。吃饭呐?”他轻飘飘勾了勾食指,示意刘成化往车里看。
车子后排整整齐齐地坐满了西装墨镜大哥,饱满有力的肌肉几乎能撑破衣料,最矮的那位一米九五。大哥们表情冷峻,脸上带疤,气势坚硬如钢铁,腰间闪过金属的冷光。
“我替我们季影帝来接个姑娘。怕不太顺利,就带了几个朋友。”
季季影帝?
好不容易接受了得罪莫成规的事实,然后你告诉我,我得罪的其实是季澹?这跟才接受无期,就发现自己被判了死ng有什么区别?
虞姐到底何方神圣啊,有大黑客帮她,有柯意之保她,现在季影帝也来保。季影帝出道二十多年了,谁又听过他跟哪位女性有丝毫牵扯?这破天荒地牵扯一次,就偏偏是自己撞木仓口上
刘成化已经要哭出声来了,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莫成规声音带笑,抬起的却像钳子一样,死死扣住刘成化的下颌不让他动弹分毫。没到半分钟,那张猪头脸就憋得通红。
“听你们这还有个叫安彤的?一并请下来呗,大家好好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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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灯笼罩树影,迈巴赫行驶在夜雨中。
虞婵揉揉眼睛,裹着松软的毛毯坐起身,看着玻璃窗上潺潺的雨滴。
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被雨水折射得变了形,晕开一团彩虹般的绮丽光辉。她看得入了迷,抬起,轻轻点了点玻璃。
好凉。
季澹注意到她的动作,往后侧了侧身子:“醒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金发半掩着那张冷感的侧颜,眼睫漆黑,鼻梁处骨骼,皮肤白皙清透如同玉质。虞婵挪不开目光,只有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个男人真是好看得惹人犯罪。
她刚睡醒,感觉不太敏锐,于是恍恍惚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腹,得出一个结论:“不饿。”
又问:“你要带我去哪呀?”
声音也软软的,带着点残留的倦意,比奶猫时期的欧珀更可爱。
季澹眼皮跳了跳,扣紧方向盘,没有直接回答虞婵的问题:“你之前住的宿舍都是节目组安排的,眼下肯定是回不去了。今晚还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吗?”
“”
虞婵不话了。
她从来都是个没家的孩,可这两天更惨,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听到季澹的话,她第一个念头是喻承泽住的那家郊区医院。眼前浮现出破旧的病房,灰扑扑的病床,还有一点也不舒服的椅子,想想就觉得脖子疼。
她垂下眼睫,摸出查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我找个酒店吧。”
找就找,她点开蓝色软件,一本正经地翻看起来。
窗外凉凉的雨意仿佛沁进季澹眼里,他没话,踩油门的力度却变狠了些。
虞婵没注意季澹的神色,还在根据标签缩筛选范围:“我找个这附近的,你把我放在这就行了,这样不用麻烦你开太远。”
季澹闷声一打方向盘,迅猛地连超三辆慢吞吞的轿车。
“对了,这是哪呀?我gps上显示岚熙东路,我记得云璟十八玺好像就在这附近”
话音刚落,迈巴赫驶过转角,眼前景致焕然一变。
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上,竟奢侈地坐落着一方考究的玉兰花浮雕,掩映着有大来头的“云璟十八玺”题字,于幽夜里闪烁着莹润的光彩。
而季澹的迈巴赫,就这么长驱直入地驶入了这片明城地段最好、景致最绝、价格也最吓人的别墅区。
虞婵等了等,见季澹只顾沉默着开车,后知后觉地问了句:“你怎么啦?不开心?”
后视镜中,那对碧眸幽芒闪烁。过了会,前排隐约荡起一声无奈的叹息:“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又低低地用虞婵听不见的气声了句“傻姑娘。”
虞婵:?
车子缓缓停下,季澹下车为虞婵拉开车门。发现和上次叠好衬衫一样,这次她也叠好了毛毯,用软枕压着,整整齐齐地放在后座上。
她睡时蹭乱了头发,表演时一丝不苟的发髻变成蓬松而元气的炸毛丸子头。纤细的身躯裹在宽大的占星袍里,神秘且华美的紫色更衬得她肤色胜雪,樱桃般的唇红润且艳丽,像一个误入凡世的魔女。
她走下车,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却被她做得从容优雅至极。
虞婵歪了歪头,向为她开车门的季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谢。”
上一秒还在为她的客气而暗暗难过的季澹,此时心底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烟消云散。他有点咬牙切齿地抬起,轻轻地捏了捏虞婵头顶的丸子。
“不许跟我这么客气。”
如果始作俑者是这个魔女,无论多让他难过,他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