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将军问我来历,”萧廿唇角轻折,“我同先母孤寡而居,本是江东乡野之人,偶然机缘,得舅舅看顾,母丧之后,便入了甘宁,至于姓氏…巧合而已。”
燕启还想什么,萧廿却话锋一转:“我本以为,将军会对董翰青的事更关心一些。”
这句话成功将燕启的注意力转走,他神情一变,却道:“本将不知道你在什么。”
萧廿笑了起来:“董翰青三年前就和将军取得联系了,您早就知悉甘宁之事,也知道云南藩军若要北上,甘宁是最好的路,却欺瞒王爷,莫不是想揽招兵之功,将甘宁收归麾下。”
燕启眸色沉着了下来,一言不发。
在萧廿看来,他这无非是被中了的反应,心中冷漠而不屑,道:“董翰青执着于首将之位,年前企图下药谋害陈昂,已被生擒,王爷方才没有拆穿将军,是有意给将军留一个颜面和退路,还望将军以后莫要肖想。”
他下巴微扬,转身而去。
燕启站在营帐前,久久没有动弹。
三日后,隶京十数万驻边守军反攻羌兵,甘宁利用地势之便,也于蜀地西南同羌人交锋,迅速切断敌军左翼,正如萧廿所,那位新可汗始初强锐,却失之鲁莽,又没有经验,对方才稍强一些,他便乱了阵脚,兼之云南王用兵奇诡,不过一月即收复二关,原本连吃败仗的守军士气大振,如虎似狼一般,数战之后将敌军驱出境内,一路西逐,羌兵仓皇退出西疆,不得不请求议和。
消息一经传开,云南王可谓人心归向,经受战乱之苦的川滇两地百姓无不欢庆,军营中亦是一片祝声。
这天下午萧廿率甘宁子弟从战场归来,回到楼寨后,却不同众人,脸上没有多少喜色。
时隔二十年,陈昂又过了一把将瘾,大破敌军,极是开怀振奋,萧廿没有扫他的兴,悄悄离开宴上,去了沈元歌房中。
沈元歌在和祝衣剥着莲子吃,萧廿一进门,她便察觉出了异样,示意让祝衣先出去,递一把果仁给他:“不是大获全胜了吗,你在担忧什么?”
萧廿道:“这仗的不对。”
沈元歌疑惑道:“四个月便退了敌军,军民上下皆以云南王为尊,甘宁也得以立功树名,哪里不对?”
萧廿眉锋微蹙:“正是因为太快了,我才觉得不对。”
“本是想利用中山王牵制朝廷,未曾想形势逆转之快,超脱了我的预料,这般下去,直到和谈结束,中山王那边恐怕都还没有动作呢。”
沈元歌愣住了:“前两年燕越楼回藩被袭,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萧廿唔了一声,严格来是借了董翰青的势,不过他没否认。
沈元歌有些惊讶,但总归不算意外太过,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事实,不由得笑了,道:“你是担心战后云南王弑杀守将一事必然传往京城,皇帝会以此降罪,而中山尚未有大动作,不能牵制朝廷,云南王则会比计划中受到更多阻力。即便你料事如神,总不能让世事完全如你安排发展,只是这件事么,我觉得不必担心。”
萧廿抬起眼:“来听听。”
沈元歌的声音轻且柔,丝毫不像在军中杀伐之事:“皇帝其人色厉内荏,如今为中山云南南北相挟,他为自保,必然不敢轻易派兵出京缴杀,至多下诏命相邻州省发兵擒逆,而与羌族一战,在西南一带朝廷已失威信,云南王却是众望所归,他的圣诏实不足为虑。”
萧廿眸色微动,眉目舒展,唇边露出笑意,揉了揉她的头发,却未置可否,沈元歌道:“你不信?”
萧廿没有直接回答:“元歌所言十分在理。”
只是她的推论有些投巧,万一皇帝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是会派兵的。
沈元歌轻哼了声,把方才塞进他手里的莲子又拿了出来:“走着瞧吧。”
她才来时,当真是温婉至极,没有一点脾气,在甘宁过了两年,可算是惯出点性子了。
萧廿很喜欢这种感觉,去抓她的手:“我也要吃。”
沈元歌将身子往后撤,摇头不给,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最后一颗莲子塞进了嘴里。
还未来的及咀嚼,却听萧廿笑了一声,伸手把她抓过去,亲上她的嘴唇。
沈元歌没防备,睁大眼唔了一声,便感觉到他的舌尖探入,撬开唇齿,将那颗莲子卷走了。
见他不无得意地将莲子嚼碎入腹,沈元歌气的鼓腮,抬手去锤他,又被按着后脑勺一阵猛亲。
沈元歌不知怎的又惹他情动了,就连亲吻也带着掠夺的势头,激烈而霸道,她舌根都疼了,几乎不能呼吸,就在觉得自己要窒息时,萧廿才放开她,空气涌入,沈元歌靠在他怀里喘气:“我还以为你想吃了我呢。”
萧廿搂着她靠在椅背上,听见她这句带着些微娇.喘的轻嗔,搭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凑过去亲了下她的额角,低低道:“都两年了,我倒真是想。”
他呼吸灼热,喷洒在耳边,引起一阵细的战栗,沈元歌耳尖一热,索性把脸埋进他肩窝里,权当没听见。
萧廿笑了两声,松松环住她。
真正的战争还没开始,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了。
...
令萧廿没有想到的是,沈元歌的话这么快就得到了应验。
同羌人议和没多久,隶京守将被杀的消息传至上京,皇帝惊怒,定其意图谋逆之罪,下令削爵收藩,黔贵守将发兵征讨,然而这种制裁,在云南王领兵御羌一战之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民意支撑,裴肃又岂肯认伏,于同月发书昭告天下。
书言自其就藩,二十年来从未越矩,岁初边关告急,羌人进犯,急报传于上京却不予回应,守将无能,接连失地,铁骑所过之处,民不聊生,为戍边安民,唯有发兵御敌,又为守将胁迫,不得已而诛之,幸而边兵拥持,得以保境,未想今上以此降罪,同根相煎。
书中又,自玄甫战后,天下频难,浮云避日,上无力安平,兼之先皇死因,疑窦丛生,时至今日,若复自困一隅,放任鹰鸷,天何忍哉,企盼万民理解,与其一同祛蠹除奸,还四海清明。
召天下书一经散播,立刻在南方各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云南王少时即有英名傍身,时隔廿岁,一代人尚未相忘,又添战功,已是深得人心,有识之士咸竞归集,藩军同朝廷正式开始对抗。
甘宁同一支藩军合力向东纵深,一举拿下巴蜀,几名官将为萧廿手刃,余人皆向裴肃俯首,川滇二地收入囊中,直接将黔地军队死死压制在了合围之下。
朝廷见势不对,再顾不得以北中山的威胁,只得召集北方各省之军,同皇城王军倾力征讨。
拿下蜀地之后,云南王传令,请甘宁正式归军,仍承袭萧家军旗号,一来旧将犹在,本为萧家军后身,重设军番更加便利,名正言顺,二则萧家军先时盛名犹在,时士无不怀缅这支奇军,又可表裴肃念旧爱军之心,甘宁众人也都答应了。
裴肃上山的头一天晚上,萧廿拥着沈元歌,躺在榻上话。
“还真被你对了,”萧廿一下下亲着她的耳根,“我盘算此事这么长时间,竟不如你推算精准。”
沈元歌有点困了,闭着眼睛随口道:“你只是不了解皇帝的性情,才让预料有了偏差。”
萧廿动作顿住,轻笑道:“我是不了解,怎么你就了解了不成?”
沈元歌这才意识到自己了什么,朦胧睡意顿时散去,身形微微一僵。
萧廿捕捉到她神色变化,支起身子,瞧着她道:“元歌,你怎么了?”
沈元歌眼睫颤动两下,没有睁眼,扣住了他搂着自己腰肢的手,含含糊糊道:“没有,我浑猜的。”
萧廿却硬是把她翻了过来,面朝着自己:“真没事?”
沈元歌嗯哼了一声,一副困得迷糊的模样,把头埋进他怀里,萧廿这才放心,亲了亲她的额,道:“那便早些睡吧,明天云南王要来,不能睡懒觉了。”
沈元歌却蓦地睁开眼:“他来这里?”
每次提及皇帝和云南王,她表现的都不大正常。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萧廿亲了亲她的额:“嗯,有什么不对么?”
沈元歌勉强笑了笑:“没,没有。”
看出她不想,萧廿也不想为难她,只好把心中莫名按捺了下去,片刻,却又听见她道:“我不想见外人,唔,我可以不见吧?”
萧廿一顿:“嗯?舅舅还想让王爷见见他的准甥媳呢。”
沈元歌咬了下唇,本想用怕生的理由推辞,可又太过牵强,且她要嫁给萧廿,恐怕以后总有见面的那一天。
她眉心蹙起,更何况,为何要让一个不确定的事成为自己的心魔?
沈元歌心理斗争了一番,听见萧廿温声道:“没事,不想见便不见,我和舅舅一声就是。”
她撩起眼帘,对上他阗黑的眸子,心里安定了些:“不用了,我还是去吧。”
翌日一早,大多数人还未起身,萧廿先独自去见了陈昂。
“王爷还不知道你的身世?”陈昂十分意外,“你没告诉他?”
“是,先前在军中,也时常见到燕统领。”
陈昂身形一动:“你…”
“我告诉他姓萧只是巧合。”萧廿道,“我希望归军之后,舅舅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陈昂从座位上站起身:“阿崇,你不想认他?”
“不想,”萧廿答的斩钉截铁,“我无心给自己以后弄一条岔路,多生是非,也不愿扰旁人,希望舅舅理解。”
这总归是孩子自己的事,必须尊重他的选择,再者…燕启已有妻儿,他的家人,又可曾希望他再凭空出现一个儿子?
陈昂沉默良久,终是道:“好。”
光正盛时,裴肃亲自上山,陈昂率旧部在寨前等候,那道身影才出现在石桥对面,陈昂便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大步迎了上去,裴肃也撇下身后随从,待到面前,陈昂俯身便拜,被裴肃一把扶住。
见到阔别二十年的故人,两个身经百战的中年男子都红了双目,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待到楼寨前,当年的旧属也纷纷相拜,众人皆是热泪盈眶,云南王道:“当年萧家军销声匿迹,几未痛杀本王,委实没想到尚有相见之时,如今归军,是本王之幸!”
同当年旧属一一见过,云南王才看到站在人群最后面的萧廿,本想过去同他几句话,瞧见沈元歌时,目光却蓦地凝住了:“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