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沈元歌原本没想哭的,可是看到他醒来,突然就忍不住了。
半口药被她自己给咽了下去,满腔都是草药的恶苦气息,还带着眼泪的咸味,她趴在萧廿身上,手紧紧抓住他枕边的料子,发出一声压抑的哭腔。
她哭的噎,肩膀也一抽一抽的,一只手从她腋下穿过,拍拍肩胛,给她顺气,喑哑道:“元歌,我对不住你。”
沈元歌眼泪淌的更凶了。
萧廿才睁开眼,神志还不是很清醒,被她哭的揪心似的疼,想去抓她搭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手臂艰难挨过去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使唤不了左手的手指,他眸色一暗,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
沈元歌手一颤,没躲,反手握住他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蹭进了他颈窝里,声音着颤:“你还知道醒。”
萧廿道:“本来是醒不来的,我听见有人叫我,就醒了。”天知道他睁眼睁的有多不容易,暴风雪那晚被卡在山缝里,独自拖着一身伤爬上斜坡都没这么难。
沈元歌砰砰乱跳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起身迅速擦擦眼泪:“我去找白露。”
“哎,等一下。”
沈元歌回身,萧廿担忧道:"舅舅没事吧?"
沈元歌把他的情况了:"两天前就醒了,还来看过你,好好疗养便可,只是没了一节脚趾,不过不影响走路的,你放心。"
萧廿大松了口气,眼前有点发黑,缓了片刻又道:“过来,让我亲一下。”
沈元歌微怔,听话地俯下身去,萧廿亲亲她的额头,又去亲她红肿的眼皮,轻声道:“去吧。”
房门被关上,萧廿脖颈挨回枕头上,使劲抓握了一下手指,没有任何作用,他眉锋微蹙,松了力气,一阵浓重的疲倦席卷而来,催着他重新闭上眼睛,他没敢,硬撑地睁着,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皮子能这么沉,他怕再合上,就又睁不开了。
白露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手疾眼快地诊脉,边惊讶道:“没想到竟然能醒这么快,我以为最起码要半个月的。”
萧廿翘翘唇角:“那真成废人了。”
白露捞过萧廿的另一只手,横他一眼:“你不用拿话试探我,现在也得安生躺着,这个月不能下床。”
见她收起脉枕,沈元歌的心又提了起来,心翼翼地问她:“怎么样?”
白露起身道:“能醒来就是好事,我开方子抓药去,他昏迷了六天,得进些饭食,你来吩咐人给他熬点粥吧。”
沈元歌听她的简略,心下便一沉,面上没有显露,点点头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沈元歌带上房门:“到底如何?”
“比起先前自然是好的,但是经络仍然阻塞不通,筋脉关节皆受冻损,只怕要落下寒症了,还有他的左手,那晚他为了吸引夜风的注意,划开了手腕,伤了筋骨,受寒尤其厉害,以后能不能使枪不好,”白露据实相告,“他现在不能动弹,我回去研究一下,用针试试。”
沈元歌闭了闭目,失控就在萧廿才睁开眼的那一回,她又恢复了以往温柔平静地模样,将眉目间微弱的哀戚都妥帖隐藏:“有劳了。”
白露道:“我还有些话嘱咐你,边走边。”
天色将明,沈元歌端着一碗甜粥进来,把萧廿扶起身,勺子递到他唇边:“张嘴。”
萧廿乖乖让她喂,粥熬的软糯香甜,入口即融,只是掺杂着药味,不知加了什么东西,他没问,一口口吃尽了,恢复了些力气,还能动的右手摸过去,握住她的,亲亲她的指尖:“我没事的,别太紧张。”
沈元歌摸摸他的额,温凉不烫,稍稍放心,抽走垫在他肩下的枕头,助他躺下,道:“今晚没事了,睡吧。”
她话音中也透着温凉。
萧廿敏锐地捕捉道她的异常,眸色一动:“元歌。”
“嗯?”
萧廿道:“你生气了?”
沈元歌垂目:“我知道不该生你的气,”她娥眉微微一动,“可我还是有点生气。”
萧廿握着她指尖的手无措地一紧:“我错了,好不好?”
沈元歌摇摇头:“你没错,如果再重来一回,你还是会这么做的。”
萧廿沉默了一瞬,沈元歌抿抿唇,将手抽往外抽,萧廿本以为自己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实际上连捏死个蚊子都不能,很轻易就被她脱了手,沈元歌抬起眼,俯身松松揽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边亲了亲,轻声道:"你不用劝,让我缓缓就好。"
眼前覆盖住的阴影不见了,沈元歌起身出了房间。
昏黄的灯光隔绝在里面,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睡,方才心绪大起大落了一番,一出房门便有些晕眩。
沈元歌扶着窗棂去了隔壁的厢房,倒头闭上眼睛。
半夜时分,燕启得到消息,连夜从中军帐赶回了这里,远远的看见房中亮着的昏黄灯光,心就飞速跳了起来,他险些夺门而入,好容易才忍住了,尽量放平步伐过去,手在门前停了好一会儿,才叩下去。
萧廿没睡,听到扣门声,下意识想坐起身,根本没力气,反而牵动了伤口,抽着凉气道:"进来。"
燕启迫不及待地推开门,看见房中只有萧廿一人,先是一愣。他以为沈元歌会在的。
燕启大步进去,细细量着他,目光触及到萧廿犹然苍白的脸色,一时间悲喜交集,红了眼睛:"崇儿,你可算醒了。"
萧廿怔忡片刻:"父亲。"
燕启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回过神,忙应道:"哎,哎!"他紧紧握住萧廿的手,高兴地几乎不出话,"崇儿,你不知道…我…为父能听到你叫这一声,当真是死也无憾了!"
"边疆战场上,父亲别这个。"
燕启微愣,反应过来:"好好,你看为父这张嘴,都不知道怎么话了,"他别开脸,拿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才又转回来,"崇儿,你不生为父的气了?"
萧廿沉默半晌:"……原是我意气太过,死过一次,才能理解一些。"
他眉锋蹙起,这种事情,本就不清道不明。
虽然他仍不能认同,或是原谅燕启和母亲尚未成亲便擅自结合的事,在战火连天的情况下,这就是不负责任,可他和元歌即便没突破那道底线,若他此番死了,元歌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情之所至,没人能轻易抽身。
这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辜负。
萧廿道:"战乱对将门中人而言,本就意味着家国不两全,不是儿女情长能左右的。"
燕启叹了一声,又道:"皇上已经登基了,他会是个明君,大昭总有太平的那一天。"
萧廿不语,像是默认了。
燕启转头,看到他床头案上摆着的一个空碗:"元歌呢?"
萧廿心里冒苦水:"她喂我吃了粥,就去歇息了。"
燕启道:"你昏迷的这几天,那丫头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竟没哭闹过一回,为父是过来人,看得出来,她对你情意深重,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姑娘。"
那汪苦水咕嘟咕嘟冒泡了,萧廿道:"父亲放心,等这次回京,我就迎她过门。"
燕启拍拍他的手背:"你还虚弱的很,继续睡罢,为父在这里守着。"
哪里睡的着,心尖儿上那位还生着气呢,萧廿百爪挠心,恨不能立刻起身把人抓进怀里哄哄,却被一身伤病捆着,他看一眼燕启,只得按捺着暂且闭上了眼睛。
燕启二十多年阻塞在心头的感情一朝迸通,也是一宿都没合眼,直到天亮,见无人来,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吩咐人给他准备饭食去了。
萧廿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病弱的感觉,左手仍然不听使唤,炭火稍微远一些就骨头疼,横枪跃马破城关一下成了过去,他现在能拿起来的只有筷子。
沈元歌照常给他喂粥,免得他自己动手洒在床榻上,动作轻柔而耐心,萧廿却看的出来,她还没消气。
萧廿使了个动作,故意呛了一口粥,沈元歌忙把碗放下,掏出帕子给他揩揩唇角,被萧廿抓住了手,亲亲指尖:"元歌…"
沈元歌看了他一眼。
他眉棱比旁人高,平日里英气迫人,只是因为伤势未愈,带着病气,双目凹陷的更加明显,倒现出几分让人不忍的虚弱可怜来,沈元歌知道,他这么要强的性子,是绝不肯在旁人面前露出这种神情的,此刻肯定是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一边真心实意的乞怜,就差没在身后安条尾巴摇一摇了。
"我以后一定不再自涉险境了,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沈元歌眸色微动,她也知道自己这气生的没道理。
只是……
她把手抽了出来。
"我把碗碟收拾出去。"
萧廿心里一空,又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她转身,一口气没喘匀,真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咳嗽,必然牵动身上伤口,疼痛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沈元歌动作蓦地停住,余光瞥见他变得惨白的脸,忙回身用手给他慢慢地顺气:"怎么样?好点没?"
萧廿逮住机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沈元歌一顿,掀起睫羽,对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