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芭蕉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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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苑平时没机会看到家里这么热闹。事实上,若不是上个月全家人为了子轲的事情聚到一块儿,很可能到现在朱叔叔和年轻男人之间相互都不怎么熟悉。

    “朱叔叔平时一年到头忙剧院的事情就够累了,”周子苑一边舀自己做的云丝羹端给朱塞,一面对身旁的年轻男人,“你看朱叔叔最近为子轲的事情忙得,是不是又有点掉头发了。”

    朱塞原本拿了勺子要尝子苑亲手做的云丝羹,这会儿一抬头摸了摸自己的发鬓,哭笑不得:“不会吧。”

    一桌子人都笑。

    周子苑也盛了一碗给年轻男人。她坐下了,手握在年轻男人的手肘上,对朱塞:“他最近也忙,连在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朱塞在对面笑了,望着眼前一对后生晚辈,眼神颇慈爱:“秦之前为了子轲的事,耽误不少工作,真是辛苦了。”

    “不会不会。”年轻男人忙讲。

    “朱叔叔!”周子苑叫朱塞。

    朱塞连忙挥了挥手,低头吃菜。

    周子苑在家有时有种感觉:吉叔、苗婶、朱叔叔,他们三个人因为与妈妈家亲近,所以与子轲也亲近。而周子苑自己,则与爸爸更亲,与子轲就疏远着一层。

    这仿佛两个阵营。哪怕坐在同一屋檐下吃饭,也并不像故事书里写的那么亲密无间。

    “朱叔叔,”周子苑探过身,轻声听,“子轲最近怎么样?”

    “子轲最近在组建一个综艺节目的外景摄制组,”朱塞对她笑了,“听毛总弄得挺不错的。”

    周子苑慢慢“哦”了一下,声道:“是《罗马在线》吧。”

    年轻男人在一旁轻声问,《罗马在线》?

    就是我们上次一起看过的那个子轲的节目。周子苑转头告诉他。

    年轻男人喝了口云丝羹。

    “上次他差点出事情那个?”他问。

    周子苑一愣。

    朱塞坐在对面,擦了擦嘴,:“电视台那边有个员工出来,承认是他动的手。”

    “为什么?”周子苑立刻回过头看朱塞。

    朱塞这时又笑了。“我的公主,”他又是那副长辈的口吻了,“你这么去了美国,应该比谁都了解,这种事情在你们姐弟俩身上会经常发生。”

    周子苑没话。

    一边的年轻男人把云丝羹几口喝完了。他拿过朱塞搁在桌面上要给他看的那个文件袋,刚开,就听见朱塞:“子轲这么多年,虽然在外流浪,但也一直过得平平静静的。这次遇到这种事,也幸亏是他福大命大,运气好啊。”

    “下个月爸爸就过寿了,可别再出什么事了,”周子苑念叨,她余光留意到身旁年轻男人手中的文件袋,“是什么呀?”

    有人过来,把碗碟餐具撤走了,只留下一杯没喝完的茶。年轻男人向后倚在椅背上,一张张翻手里的文件。

    也许是工作习惯作祟,他浏览得极为迅速,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面看了几行,突然抬起来了。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嘴唇突然动了一下。

    “秦,”朱塞也把筷子放下,请旁的人把餐具撤掉,他问,“你能从这些资料里瞧出什么不对劲吗?”

    周子苑在旁边,听也听不懂,她从秦适手里抽出一张纸来看,发现那是五年前关于汤贞吸毒事件的报道复印件。

    “为什么要看这个?”周子苑轻声问。

    年轻男人嘴里还在无声地念着什么。他也许正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什么东西,以至于无暇顾及周子苑的疑惑。

    周子苑从他手中又抽出一张,发现那是一张讲述汤贞与方和十数年“堕落史”的新闻。

    “秦,”朱塞瞧着年轻男人这神态,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年轻男人笑了,有点无奈似的。“……方和……方和……”他嘴里又念了念,对朱塞,“我对这个名字好有印象啊。”

    华子开手里的报纸,好巧不巧,正好看到“方和”三个字出现在社会新闻版中央。原来,昔日新城发展董事长,一代枭雄方和,因自己独自坐着轮椅去医院看病,在十字路口被一伙儿骑自行车的流氓给撞翻了。

    好心路人将这花白头发臃肿却虚弱的老年人送到医院,有附近记者闻风而至,追着采访方和最近有没有看到报纸,对汤贞与周子轲近来的“桃色绯闻”有没有什么看法。

    照片里,方和坐在病床上,卸掉了假肢,两截大腿只剩一点点。他满脸都是沟壑,头发稀疏,贴着头皮。这个可怜的老头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早些年自己一手捧红的国民偶像,如今也和年轻的大家族继承者得火热。

    “我只是个普通人,已经老了,”方和不得不对这些报纸记者讲,“就让我过一些普通人的日子吧。”

    华子合上报纸,不以为然。

    妇产科今天来的人多。华子左边坐了一位身穿中山装的大爷,看着有五六十岁。

    右边坐了位穿着夏季校服红着眼眶的毛头伙子,也就十五六岁。

    大爷满脸喜色,伙子失魂落魄。

    华子坐在他们中间,倒最像一位正当壮年的父亲。

    一姑娘从诊室里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对父母。华子眼瞧着那姑娘头低低的,抿着嘴不敢话,跟在父亲母亲身边,从他们面前走过。

    华子身边那个穿着校服的伙子在这时前倾了身子,一下儿站起来了。

    他也许想些什么,想表达什么,想挽回什么。姑娘却被她的父母安安静静带走了,进了电梯,很快离开了。

    华子坐在原地,用手按了按耳朵里的接听器。

    傅宅的司机魏还在通过公用电话向他报告,,辛明珠昨天夜里破天荒和傅春生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顿饭,也许是因为林大死了,黄健雄跑了:“他们俩在饭桌上差点吵起来,闹得很难看。卢进去上菜的时候听见辛明珠了句话,原话,‘女人跟着男人,浮浮沉沉,想要自保,哪有那么容易。’还对傅春生,‘我指望不上别人,也指望不上你。’”

    华子听着,有点走神。他抬起眼,看那个原本坐在他身边的毛头伙子哭得肩膀一抖一抖,走到电梯拐角那里蹲下了,抱着头对着墙哭,一点男子汉的骄傲和自尊都没有了,旁若无人的。

    陈娴从诊室里出来了。她戴着帽子,还有口罩,因为身体虚弱,身上穿得也厚。华子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陈娴手里拿着产检报告和B超单,她伸手摘下了一点口罩,抬头对华子兴奋道:“哥,你看孩子。”

    华子从她手里把那个B超单接过来了。

    他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出胎儿的五官。

    “诶,刚才那位患者,”有大夫从诊室里赶出来了,瞧见陈娴和华子,大夫上来就,“你是孩子爸爸吧?”

    “下次要按时来产检。年纪轻轻的夫妻,哪有动不动不来的?你太太又是这种身体,大意不得!”

    陈娴若无其事,立刻把脸上口罩戴回去了。旁边的华子倒是低着脖子听着,道:“好,好。”

    大夫走了。

    “这大夫真凶。”陈娴声道,她走路慢慢的,自从上个月和孩子父亲在傅叔叔家有一些过于亲密的接触,她身体又不舒服了,肚子里的胎儿也变得不稳定。按怀孕四个月,不该再出现这种问题。可陈娴毕竟曾流产过一次,她自己心里也没谱。再加上她性子又糊涂,从怀了这个宝宝,一直流黑血,了几十支针,吃了多少的药来保胎,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华子陪她一起下电梯,为了保守秘密,陈娴身边一个保镖也没有。

    人一多,华子就握住陈娴的手,把怀着孕的干妹妹护在自己怀里。

    “把你的产检表和B超单给我吧。”出了电梯,华子。

    他们一起往停车位走,躲避周围明显的摄像头。陈娴有些不舍,她手里紧攥着那张B超单,:“哥,我可以自己留几天吗。”

    华子低头看了她一眼,正巧一辆车从他们对面过来。华子让陈娴后退几步,他们转过身去。

    “让爸发现了怎么办。”华子严肃问她。

    陈娴低头看B超单上孩子的照片,又犹豫了一阵。

    华子坐在驾驶座上,透过车内后视镜,他能看到自己一条断眉。

    后座断断续续传来经过电波处理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略带困意的憨笑声。

    “云哥,看到了吗?”陈娴轻声问,“能看到吗,我拿近一点,你看,能看到孩子的脸了。”

    梁丘云在地球另一端,原本应该正在睡觉:“我看到了,看到了。”

    陈娴高兴地轻声问:“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

    梁丘云:“还不一定。”

    “哦。”陈娴应道。

    她并没多要求什么,十分懂事的样子。

    “娴,”梁丘云低声道,“我这次从美国回去,应该就有资本和你父亲来谈我们的事情了。你别着急,在家里等我。”

    “嗯!”陈娴答应他。

    华子一边开着车,一边用蓝牙耳机讲电话。后座上的陈娴已经结束了与梁丘云的视频通话,正用手机看一节幼教节目。

    “那个马场,你再仔细盯住了,甘霖的手脚再怎么干净,也肯定有什么蛛丝马迹——”华子对电话里讲。

    等他挂了电话。陈娴在后面问:“哥,你们的马场,是最近郊外新开的那一家吗?”

    “是啊。”华子。

    陈娴笑了。

    “那个马场最近在北京好有名啊,”陈娴靠到了驾驶座旁边,“我上次和几个朋友出门,她们都去过了,只有我没去过,听她们话也听不懂。”

    华子笑了:“马场有什么稀罕,时候我不成天带你骑马吗。”

    陈娴想了想,觉得也对。她:“但我听,这个马场特别有意思,不仅老板人很好玩,还有个残疾人驯马师,特别会骑马,就是长得丑,把我那几个漂亮朋友吓了一大跳,一直和我形容。”

    华子开着车,瞧着左边路口驶来一辆重型卡车,他把车速减慢了。

    “稀罕了。”华子念叨。

    陈娴也瞧着车前面,她:“诶,市里也能开这么大的卡车吗?”

    “残疾人驯马师,”华子坐在驾驶座上,轻声道,“我怎么没见过……”

    北京近郊,私人马场。

    场外沿河的一条路上,汤贞忍不住用口呼吸,虽然奔跑得慢,但他一直没有停。

    一直跑到划线的地方,这明他坚持慢跑了一公里。

    汤贞一句话也没,他伸手抱住那个在终点线上等着他鼓励他的人,把脸都埋进了对方怀里。

    周子轲低着头,搂紧了汤贞的背。他感觉汤贞抱他的手有力气了。

    汤贞头发里都是汗,仰起头来。太阳从周子轲背后的树冠中间照进来,照得汤贞眼里脸颊上都是光。

    “周……”汤贞。

    甘清、方和……

    周子轲不擅长记住别人,但这些名字在他看过之后,都很清晰地烙进他的脑子里。

    乔贺、潘鸿野、王宵行、马松杨……

    “栾凡?”温心,“子轲,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他……他和汤贞老师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温心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就为了回答“栾凡和汤贞是不是有过什么关系”这样的一个问题,“嗯……就是普通前辈?”

    周子轲,你再想想。

    公司那么多解约了的前辈,温心不知道周子轲为什么单挑栾凡出来问。她又想了一会儿,才:“我很久以前听过一件事,但不知是不是真的。”

    “什么事?”

    “嗯……”温心犹豫道,“以前公司的前辈……栾凡以前欺负过汤贞老师。是……是‘那种’欺负。我不知是不是真的!据栾凡当时还被人揍了,他是毛总亲戚家的孩子,所以一向没人敢惹他。”

    “你觉得还能跑吗?”周子轲半蹲下去了,伸手给汤贞揉了揉膝盖和腿。

    汤贞似乎有点累了,又不想让周子轲失望。他把手放在周子轲手里,似乎只要周多抱他一会儿,他就可以再试着跑很多很多。

    “……这个方和是谁,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据,当年他就是汤贞的后台……这个甘清,多巧啊,他就是刚刚我跟你提的那位甘总的亲侄子。”

    “当年还不止这两位,还有个什么话剧演员,也出车祸了,人差点就没了。还有个人,也是个歌星,和汤贞还认识——”

    不知怎么的,时隔一个多月,艾文涛这些当初被周子轲当作了耳旁风的话,又出现在他脑子里。

    “哥们儿,我劝你一句,这人不吉利,”艾文涛当时气急败坏地,“你可及早醒悟吧!”

    “怎么了,周?”

    汤贞望着他,轻声问。

    周子轲今天一直有点走神。他这会儿低下头,端详汤贞锻炼过后的,有点发红的脸蛋。

    “你看。”他,示意汤贞往这条路外面看。

    道路两侧是密密两排高塔般的七叶树,而在七叶树外侧,那向下延伸的宽阔的河滩上,每隔五米就站着三两位身穿黑色行头的保镖在徘徊。不少车停在了路的前后两端,明晃晃地昭示着这条路的安全。

    汤贞朝四周看了看,再抬头望周时,他觉得周的眼神好像在,你是不是能放心了。

    朱塞忧虑重重,又给周子轲发来信息。

    “子轲,上次的事还没查清楚,你确定接下来就要和阿贞去出外景吗?”

    周子轲回道:“我多带了几个人,没事。”

    朱塞问:“你有没有回忆过,这段时间都接触过谁?”

    “不管是谁,”周子轲似乎不耐烦了,回复道,“他迟早再来找我。我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