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个鼎
天门宗祠堂内。
宋鼎鼎跪坐在泛着冷意的垫子上,她微微呆滞,视线从黑樟木的棺椁上,移向自己布着硬茧子的掌心。
这已经是她第六十六次看向自己的。
这不是她的。
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肩不能提不能抗,就连玩游戏都不敢带闪现,生怕闪快了自己一激动就嗝屁了。
掌心上又怎么可能长出厚厚的茧子?
宋鼎鼎抬起头,眼前这气氛诡异的灵堂,以及那些穿着白衣古装的人,真实到令人怀疑人生。
跪在她身旁不远处的男人,声嘀咕着:“大长老已进入化神期,九洲之内少有对,怎会好端端的暴毙了?”
“点声!”另一人做出噤声的势,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听闻是神仙府的那位”
他没再继续下去,只是呲着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提起神仙府的名号,那人脸色一变,也不敢多问了,只是看着身着素缟的宋鼎鼎叹道:“族人死了,义父也没了,宋师姐太惨了!”
大长老,神仙府,宋师姐。
至此,宋鼎鼎终于确定了心中那荒唐的想法——她穿书了。
根据万恶的穿书定律,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必定是穿进了她昨晚熬夜看的狗血师徒虐恋文徒儿再爱我一次里,还穿成了跟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宋师姐。
宋师姐是每本古早虐文里,必不可少的反派标配,她原本聪慧善良,乃医修大族的后人。
谁料世事无常,族人不知如何招惹了神仙府的府主,一夜之间族人尽数死绝,唯有她外出采药,才侥幸留得一命。
她为报仇拜入天门宗,大长老膝下无子,怜她身世可悲,便将她认作义女,倾尽心血教她毕生所学。
后得大长老引荐,她拜师玉微道君,短短五年之间,便已突破金丹期,成为天门宗的佼佼者。
但女配毕竟是女配,她拿的不是大女主复仇爽文剧本,身上也没有主角光环加持。
所以当万人迷团宠的师妹出现后,她便成了师妹的陪衬。
原本看重她的大师兄,对师妹嘘寒问暖。原本爱慕她的师弟,
给师妹写告白情诗。就连一向仙风傲骨的玉微道君,都对师妹偏爱有加。
她什么都能忍让,唯独师尊不可,她嫉妒,她愤恨,她日渐扭曲,终于在沉默中变态。
玉微道君遭歹人毒,危在旦夕。师妹为救师尊,拼死从神仙府偷走了混沌锁,却被她半路截胡冒领了功劳。
不仅如此,她还藏起混沌锁,以混沌锁被盗为名,陷害师妹跟魔域私通,害得师妹被师尊重罚,受了整整六十二下龙骨鞭,半死不活被师尊逐出了天门宗。
师妹饱受折磨,九死一生,最终在男二和男三的帮助下重返天门宗,当众揭穿她的阴谋,亲将她修为尽废,挫骨扬灰。
虽宋师姐最后死了很解气,可就因为她之前作妖,导致师妹和玉微道君之间误会重重,一百多章里有九十九章都是玻璃渣。
最后两人还落得个一死一伤的be烂尾结局,气的宋鼎鼎差点螺旋升天,只想钻进书里锤爆女配的狗头。
这下好了,她的愿望全都实现了,不光真的钻进了书里,还直接穿成了狗头本尊宋师姐。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师妹已经受完鞭刑,被玉微道君赶出天门宗半年多了。
按照原文剧情,师妹便是在大长老暴毙后停灵的第三日,带着男三突然现身天门宗祠堂。
而今日正好便是大长老停灵的第三日——师妹正马不停蹄的带着她的盒饭赶来,她只需要洗干净脖子等着吃盒饭就行了,连挣扎什么的都免了。
别人穿书,要么拿个女配逆袭剧本,要么拿个拯救反派的白月光剧本,就她最惨,穿书过来就是为了给师妹送个人头。
宋鼎鼎越想越觉得自己悲催,原本还勉强忍住哭声,如今却是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的极其投入,谁劝都没用,就连玉微道君进了祠堂都没注意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哭声渐,朦胧的泪眼前倏忽出现一张雪白的帕。
她微微仰头,循着那帕向上看去,便见一位白衣胜雪的谪仙男子,他眉眼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依稀透出两分怜悯之色。
几乎不用分辨,她便认出此人是徒儿再爱我一次的男主玉微道君。
倒难怪原主会沦陷,
与这般风光霁月之人,朝夕相处在一处数年,任是哪个女子,也难以自控。
“你义父之死不怪你。”玉微道君见她神色怔怔,薄唇微抿,轻声安慰:“节哀。”
宋鼎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原主族人皆被神仙府所害,大长老冒着风险隐瞒下她的身世,这才相安无事的度过五载。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知谁将此事泄露了出去,不过短短数日,她的身世已是传遍修仙界。
那神仙府就好比阎王殿,他们叫你三更死,便不会留你到五更,又怎会放任本该死掉的人活着?
众人皆猜测,大长老必定是因为收留她,而遭到了神仙府的迁怒,才会落到如此下场。
玉微道君怕是误会了,以为她是因自责而痛哭流涕,所以温声细语的出言相慰。
若是旁人,面对这温柔攻击,必定会沉陷其中。
偏偏宋鼎鼎是个女主控,她一想起玉微道君对师妹虐心又虐身,便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
反正该发泄的发泄了,宋鼎鼎没心情多做解释,只是接过帕捻了捻鼻涕,礼貌的道了一句:“谢谢师尊。”
许是见她态度疏离,与往日有所不同,玉微道君难得多看了她两眼:“有为师在天门宗,必护你周全,不叫神仙府伤了你。”
这算是一句承诺,不过宋鼎鼎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他对师妹也过‘护你周全’,但将师妹逐出师门的那一日,他可是抡圆膀子往死里抽师妹龙骨鞭,一点没见他心慈软。
玉微道君想起正事,走到大长老的棺椁旁,从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纸:“大长老在世时,曾留有遗嘱,殁后将府中一切遗产,留给义女宋鼎鼎”
话还未完,祠堂门外便匆匆跑来一对母女,两人气喘吁吁,还不忘抬叫停:“慢着——”
众人瞧见母女二人,神色中大多带上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嫌恶。
那母女两人,一个是大长老的续弦李夫人,另一个则是李夫人婚嫁时,带来的继女宋芝芝。
大长老还活着的时候,两人没少仗势欺人,众人皆是能躲就躲着,只觉得沾着就是晦气。
“这遗书是造假的!”李夫人从角落里扯出
一个厮,拖拽到玉微道君身前。
宋芝芝则双递交给他一本日记:“此人乃是宋鼎鼎院中的亲信,我这两日瞧他鬼鬼祟祟,命人搜查过他的住处后,便找到了他藏掖起来的这本日记。”
“我看过才知,这宋鼎鼎为吞并父亲遗产,竟亲杀了父亲,伪造遗书!”
玉微道君接过日记本,翻看几页,眉头越蹙越紧,渗着寒意的眸子看向厮:“这是你写的?”
这日记本上,不光写了遗书是宋鼎鼎造假,还写了大长老之死亦是出自她。
平时李氏和宋芝芝母女的所作所为,他也略有耳闻,身为宋鼎鼎的师尊,相比起这对名声狼藉的母女,他自是更相信自己徒儿的品性。
可相信归相信,半年之前,他何其信任疼爱的徒儿,不一样做出过私通魔域的叛门之事?
玉微道君的目光太冷,骇的厮抖如糠筛,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人有罪,大长老对人有恩,人却因恐惧,隐瞒大姐杀父伪造遗书之事”
这算是直接承认了李夫人和宋芝芝的话。
祠堂内一片哗然,众人顾不得规矩,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这厮确是宋师姐院子里的,难不成此事是真的?”
“可宋师姐为何要杀大长老?若不是大长老收养她,她五年前就被神仙府杀死了!”
“莫非就如宋芝芝所言,宋师姐是贪图大长老府邸中的财宝,这才痛下杀?”
宋鼎鼎见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心中有些郁闷。
若原主是惹人恼火的恶毒女配,那宋芝芝母女在文中就算是苍蝇一般恶心人的存在了。
大长老的原配夫人在世时,膝下并无子女,收养原主没过两年,便又娶了李夫人做续弦。
秉着先来后到的规矩,即便原主是大长老收养的义女,宋芝芝也要唤她一句阿姐。
那母女两人生怕大长老渡劫飞升后,原主霸占大长老留下的财宝,便换着法子败坏她的名声,只盼她忍无可忍与大长老断绝关系。
这次大长老突然暴毙,宋芝芝怕是为了保住遗产,情急之下才想出了收买厮,栽赃陷害原主的法子。
虽虱子多了不怕痒,但这弑父之罪,却是
比陷害师妹要严重多了。
“鼎,他所言可是真的?”玉微道君看着她,嗓音低沉。
不等她辩解,宋芝芝已抢先开口:“难不成,玉微道君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包庇宋鼎鼎?”
这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仿佛只要宋鼎鼎开口解释,玉微道君听信了她的话,便成了有失公允,强行包庇自家弟子的恶人。
宋芝芝便是笃定原主喜欢玉微道君,就算为了玉微道君的声名,她也不会多作辩解,以免将他牵扯其中。
事实上,原主也确实没有解释,她试图将玉微道君撇出此事,命人去请祖师来主持公道。
谁料祖师还未赶来,师妹就带着男二和男三到了祠堂,率先将原主冒领功劳,私藏混沌锁,又陷害师妹的真相了出来。
有这监守自盗混沌锁,以及栽赃同门作为铺垫,那弑父之罪自然而然也成了真的。原主百口莫辩,数罪并罚,才会落得个被废掉修为,挫骨扬灰的下场。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死寂的令人惶惶。
就在宋芝芝以为她不会解释之时,宋鼎鼎揉了揉跪到酸麻的膝盖,站起身来,看向身旁的师弟:“你会把心里话写在日记里吗?”
师弟摇头。
她又看宋芝芝:“那你呢?”
宋芝芝也下意识的摇头。
宋鼎鼎笑了:“那就对了,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宋芝芝回过神来,微恼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空口白牙的狡辩?”
“我空口白牙,那你呢?”宋鼎鼎挑眉,嗤笑一声:“我不过金丹期初境,如何对化神期的义父下毒?”
众人早就觉得其中有古怪之处,又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如今却是被她这番话点醒——大长老已是化神期,便是三个宋鼎鼎,也杀不了他。
眼看这局势就要逆转翻盘,宋芝芝心慌意乱:“许是你在茶水中下毒,父亲没有防备”
不等她完,宋鼎鼎便打断了她:“你我弑父和伪造遗书,动就是为了义父的财产,对吗?”
宋芝芝连忙点头。
“既如此,我愿分文不留,将义父遗产尽数上交天门宗充公,以证清白。”
宋鼎鼎的嗓音铿锵有力,又将‘分文不留’四个字特意
咬重,足以令祠堂内每一人都听清楚她的决心。
李夫人面如土色,而宋芝芝则差点当场晕厥过去,要知道大长老握三座矿山,府中奇珍异宝无数,乃是天门宗首富。
她忍不住扑上前去,怒声质问道:“宋鼎鼎,你疯了吗?!你不过是个义女,父亲绝对不可能把遗产都留给你!”
李夫人回过神来,也恨恨道:“谁都休想拿走夫君留给我们母女的遗产!”
宋鼎鼎当然没疯,她此刻无比清醒。
要她是大长老的义女,那宋芝芝还是继女呢,大家半斤八两,反正都不是大长老亲生的。
但书中原主一死,大长老的遗产,便全部落入了宋芝芝母女中,两人挥霍到死,日子过得好不快哉。
她这个人心眼,那遗产本是留给原主的,左右师妹一来,她马上就要领盒饭了,那三座矿山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她们。
见宋鼎鼎为证清白,甘愿仗义散尽家财,再瞧宋芝芝母女为遗产那红眼疯癫的模样,到底是谁心有不轨,这一看便已了然。
毕竟在宋鼎鼎毫无杀人动的前提下,比起宋芝芝母女,他们自然还是更相信宋鼎鼎的为人。
“为争夺遗产,她们竟做到如此地步,甚至污蔑宋师姐杀父,简直是丧心病狂!”
“玉微道君必要严惩她们母女,给宋师姐一个交代!”
“没错!严惩她们!”
此事大不大,不。
只是大长老刚刚过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玉微道君身为辈,如何处置她们母女都不妥当,只能交由其他长老来定罪。
虽处置不了宋芝芝母女,那信口雌黄,污蔑宋鼎鼎弑父的厮,玉微道君却还是可以处置的。
天门宗门规出了名的严厉,像厮这般不忠不义的叛主之人,都要在面上炮烙刺字,关进冰寒地牢中受罚至死。
厮扯着他的衣角,痛哭道:“人冤枉!道君饶命啊!”
玉微道君负而立,神色漠然:“拿铁烙来。”
宋鼎鼎多少猜到他要做什么,但毕竟出身法治社会,她对于天门宗的酷刑不能苟同。
见那厮吓到便失禁,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帮厮求个情,祠堂外却传来一道轻风云淡的声音。
“半年未见,师尊还是这般心狠绝情。”
宋鼎鼎身体微僵,这个声音是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