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个鼎
裴名中攥着木铃铛,沉默着,蹲在她身旁。
他看到了一只记音鹤,那记音鹤里记录下了黎枝被肢解时惨叫声。
他攥紧了掌,颈间凸起道道青筋。
那日临走前,他在她居住整个村子里,都布下了结界。
这结界不光针对天族人,更是防着所有修仙者。
修为越高人,便越难接近这一层结界,若是强行摧毁结界,他便会立即察觉到。
可村子里结界完好无损,也根本没有修仙者闯进过结界中,黎枝却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裴名眸中略带迷惘。
若是天君为之,必定会取走黎枝心脏,因为天君不想让他通过混沌锁,见到裴渊。
而她心头血是破解混沌锁唯一方法。
但此时黎枝心脏还在,再加上那结界未破,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他不明白,黎枝心地善良,事事替人考虑,从未得罪过别人。
如果不是天君所作所为,到底是谁,毫无灵力,却又忍心对一个七岁孩子下如此毒?
裴名看着她沾满血迹脸,想起初见时,她磕磕巴巴紧张地自己叫黎枝。
想起他想要擦拭身上血,她摇摇颤颤端着打来井水样子。
想起她自己饿着肚子,还给他塞鸡蛋和包子。
想起她满伤痕,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他做杖。
想起她舞剑时模样,她烧柴时模样,她笑起来模样一幕幕从脑海中飞快闪过,他为她擦了擦脸上血,从储物戒中取出了慈悲。
裴名一生杀过无数人。
死在他慈悲剑下,有陌路人,有鬼怪妖魔,有凶猛异兽,还有他亲生母亲。
他下从未犹豫过,但此刻,他中慈悲却是在发颤。
弯刃缓缓划开了她心口,血液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他从她胸腔内,捧出了一颗尚且温热心脏。
到底,黎枝还是死在了他里。
裴名抬轻轻拂过颊边。
指尖沾染着冰冷液体,他偏着头,看着微微湿润掌,眸光有些怔愣。
他呆滞了许久,像是想起了什么,走进她房间里。
原本是想替她换一身干净衣裳,走到针线筐旁,他在桌子上,看到了插在烂花瓶里野花。
这些花被黎枝拿到阴凉处风干,野花明媚耀眼颜色褪去,定格在盛开时灿烂模样。
就如同黎枝一样,被永远定格在了七岁。
他低着眸,从花瓶里,找出了她送给他那一朵浅蜜色野花,并着她木铃铛,一起收进了储物戒中。
结界在波动,是黎画回来了。
许是因为拿了黎枝心脏,裴名没有勇气跟黎画碰面。
他在黎画走进村子之前,撤下结界,离开了屋子。
临走前,裴名解开混元鼎上那道黄符“若你看到黎枝,代我道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她。
对不起,没能在她死后,让她完完整整下葬。
对不起没能让她撑到黎画来,没能让她跟黎画一起看到后山上漫山遍野春花。
他嗓音低哑,带着不出沉郁。
宋鼎鼎终于被放了出来。
她能听到鼎外一切声音,只是动弹不得,整整三十多天。
此刻终于被放出来,她却没有一丝喜色。
她终究是没能改变黎枝命运,甚至到最后,她连是谁害了黎枝都不知道。
而现在,更让她心情复杂,是了结黎枝无臧道君。
在这种情况下,黎枝是必死无疑。
只是她意志力太强,想要见到黎画心愿太过强烈,才一直痛苦地强撑着。
宋鼎鼎有些分不清楚,他帮她解脱,是因为不忍心看她承受折磨,还是想在黎画来到这里之前,取走他所需要心脏。
她走到院子里,隐约看见猪圈里黎枝,神色迷茫。
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黎枝靠近,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不能靠近黎枝事情,只想再看一眼黎枝,跟黎枝道一声歉。
宋鼎鼎每靠近黎枝一步,身体就变得越发清晰一点。直到她蹲在了黎枝身前,抬想要擦拭干净黎枝脸上血迹时,她躯壳已经彻底变成了实体。
本以为会穿透黎枝指,竟是实实在在碰触到了渐渐失去温度脸颊。
她身体很冷,可脸上鲜血又那么滚烫。
宋鼎鼎愣了一下,视线落在自己掌心上。
她怎么从几乎透明魂魄状,突然变成了实体?
她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身体,神色越发迷惘。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令宋鼎鼎回过神来——是黎画回来了,所以无臧道君才会急着离开。
她看着脚下失去呼吸黎枝,抿了抿嘴,想要离开,却有些挪不动脚。
她知道她应该离开,但她不甘心就这么走掉。
最起码,她应该知道残害黎枝凶是谁。
原文中黎画亲报了仇,可宋鼎鼎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她垂眸看向地面。
昨日刚刚下过暴雨,地面上满是泥泞,这猪圈早已经被荒废,被黎枝锄平了地面,四处加上篱笆,改成了种花地方。
但是花还没种出来,黎枝便先一步去了。
她看着地上沾满鲜血泥土,在泥地里,找到了两处不同脚印。
一个是无臧道君,因为他没有进到猪圈深处,脚印便是从篱笆外到黎枝身旁。
而一个脚印则显得更为巧,宋鼎鼎走过去,将自己脚踩上去,稍微比划了一下。
她发现这个脚印又瘦又短,像是布鞋踩在上面,看脚印尺寸,似乎是女子脚。
宋鼎鼎记得,无臧道君在村子周围布下了结界,但黎枝却在院子里被人残害成这样难道,这是村子里人干?
她下意识看向狗窝里大黄狗,然而大黄狗已经不知去向,只余下半截铁链子留在狗窝里。
黎枝过,村子里人,因为之前有过瘟疫原因,大部分都搬离了此处。
村子里仅剩下几户人家,除了隔壁刘婶,剩下几户都是老弱病残。
她跟着黎枝从城里回来时候,曾见过黎枝跟他们打招呼,除了一个七十多岁老妇人,其他人都是男性。
她并不觉得,一个七十多岁老妇人,能制服会剑术黎枝,并将她肢解。
而且黎画临走前,特意给黎枝拿了一只玉简,要她有什么事立即联系他。
黎枝玉简去了哪里?
宋鼎鼎缓缓走到黎枝残肢旁,从满是鲜血她掌心中,看到了她曾用来雕刻铃铛双刃短剑。
脚步声渐渐逼近,她来不及多想,拾起那把短剑,踩着篱笆翻身越过了矮墙。
隔壁便是刘婶家,每到这个时辰,刘婶都应该在柴房里做饭,但今日,刘婶却不在家。
宋鼎鼎走近堂屋,她隐约听见屋子里有声音传来,便放轻了脚步。
李檀趴在床下,对着玉简那头,忍不住问道“娘,这些金子都是何处来?”
他嗓音隐约有些兴奋,但玉简那边却传来一声呵斥“檀儿,你万万不可将此事告诉别人!你先将金子藏好,待我半个时辰后,便会回去。”
李檀刚要回话,却感觉到颈间一寒,他缓缓转过头去,视线对上了宋鼎鼎脸庞。
她将黎枝双刃短剑往前一抵,那弯月状刀刃比剁肉菜刀还要锋利,轻轻一下便已是割破了皮肤,哗啦啦向下流淌着鲜血。
李檀疼得五官扭曲,嘶嘶地吸着凉气“你,你是谁?”
宋鼎鼎没有理他,她从他里抢过玉简,嗓音中透着彻骨寒意“是你杀害了黎枝?”
玉简那边疏忽一默,而后传来慌乱声音“檀儿,莫要动我檀儿。”
那声音是刘婶,但刘婶穷得叮当响,里不应该有玉简,家里更不应该有那么多金子。
而且天都黑了,刘婶这个将儿子当作一切女人,怎么会忍心让李檀饿着肚子,自己却在外面不回来?
宋鼎鼎一听,便知道黎枝事情,跟刘婶脱不了干系。
她直接从半掩着窗户跃了进来,此时听见刘婶如此慌乱,她更是确信了心中猜想。
“是不是你杀害了黎枝?”宋鼎鼎扯下床头上帷帐,顺塞在他嘴里,以防止他乱叫。
剑刃往血管上压了压,顿时颈间血流如注,她冷声道“我数到三,若是你不回答,我便剁他一根指。”
听见李檀压抑惨叫声,刘婶一下就慌了“别,别动他。”
“一,二”
“我,我”玉简那边隐约传来呼啸声,刘婶似乎在疾跑着往她这里赶“这不怪我,她年纪,却在家中藏着男人,本就是该浸猪笼才对。”
宋鼎鼎愣了一下。
藏着男人?莫不是指无臧道君?
那日李檀被狗咬伤,无臧道君让黎枝去厨房后,刘婶就带着李檀来了院子外叫喊。
他给他们开了门,但后来抹去了刘婶和李檀那部分记忆。
既然被抹除了记忆,那刘婶又是怎么知道无臧道君存在?
难道,有人恢复了刘婶记忆?
宋鼎鼎看着玉简,一字一顿问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就如同无臧道君所想,若是天君人所为,那他应该让刘婶取走黎枝心脏,以防止无臧道君用黎枝心头血解开混沌锁。
但刘婶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是用折磨人段,残害了黎枝,像是在故意做给无臧道君看。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在暗中推动着现在发生一切。
背后那人,目不是阻止无臧道君修复混沌锁,也并不在意他能不能见到裴渊。
那人目,似乎仅仅只是想让无臧道君感到痛苦。
因为他不愿意对黎枝动,所以将此事拖延了一个多月,想要另外寻找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至阴之人。
而现在,黎枝被肢解,半死不活出现在他面前。
他救不了黎枝,唯一能做就是杀了她,帮她解脱。
一旦如此,黎枝死后,无臧道君必定会取走她心脏,用心头血当作引子解开混沌锁。
可就算修复了混沌锁,每当记起黎枝死,无臧道君会安宁吗?
而且宋鼎鼎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刘婶害了黎枝,又或者是那背后之人,操控着刘婶身体做了这一切。
黎枝虽然身上没有修为,却擅长舞剑,那日黎画在她面前演示过一遍招式,她只看一次就能记下来,学有模有样。
即便她年龄,要真是打起来,刘婶也不一定打得过黎枝。
见那边没有了声响,宋鼎鼎眸色微愠,抬向上一挥,便割掉了李檀耳朵。
这是她第一次出伤人。
她根本控制不住涌上头顶怒火,现在黎枝已经死了,不管她做什么,都换不回黎枝性命了。
血淋淋耳朵应声而落,即使嘴里头堵着东西,李檀还是发出了难以言喻哀嚎声,面目扭曲屈身倒地。
与此同时,玉简那头传来一声刺耳惨叫,而后便是女子脆生生笑声,犹如响铃般悦耳“凶,我已经帮你杀了,想知道我是谁,便找找看呀。”
罢,女子便切断了玉简。
宋鼎鼎看着中玉简,微微怔愣。
那女子声音有些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见过,但她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
就在她沉思之际,院子外响起一声踹门声音,那是黎画看见黎枝尸体后第一反应。
他是来这里找刘婶。
黎画临走之前,特意跟刘婶交代过,让她帮忙照看黎枝。
他还将黎枝里有玉简事情也告诉了刘婶,然而刘婶却为了金子,被人买通杀害了黎枝。
如今刘婶已经被玉简那边女子杀死了,而宋鼎鼎现在中攥着黎枝短剑,李檀又倒在地上,满脸都是鲜血。
怎么看,她都会成为杀死黎枝替罪羊。
李檀听见动静,也顾不上疼痛了,他拿出塞在嘴里帷帐,拼命嘶吼着“黎画,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