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八十八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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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时间没有进水,原本清泠悦耳嗓音变得低沉嘶哑,声线中微微带着些轻颤。

    宋鼎鼎悬在他脸侧指尖,僵在空气中,像是被定格凝固了似,动也不会动了。

    怎么会突然醒过来?

    宋家夫人明明亲眼看着他狼吞虎咽喝下了药膳鸡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好像看透了她想法,另一只垂在身侧臂,缓慢地推出了藏在身后汤钵。

    从喝到药膳鸡汤第一口,他便感觉到汤里加了些别作料,但他并不在乎,总之他已经受过太多折磨,再多一点也没关系。

    然而当他看到白粥里雪菜,笋丁和鸡肉后,他一下便想起了她曾经过话。

    ——白粥里要是放些雪菜、笋丁和鸡肉更好喝。

    那是她被龙族公主关在了厢房里,他将她救出来,她清醒后看见他里白粥时,开口过第一句话。

    他记得很清楚,不止是她这一句话,他记得她跟他过每一句话。

    在这被囚禁在地窖里,暗无天日每一天,他都会反复想起她音容相貌,一言一行。

    他知道接下来日子里,他不再会看到宋鼎鼎,因为自从那次不告而别后,她从来没有来过海岛上探望他。

    直到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头脑和灵魂已经混浊不堪,他总算渐渐淡忘了关于她一切。

    可当那雪菜笋丁鸡肉粥出现在他眼前,他才明白过来,想要忘记过去一点都不容易。

    少年松开了她,抬打翻了汤钵里,他在宋家夫妇走后,用指扣嗓子眼呕出来鸡汤,混合着黏糊糊胃液和浊物,洒了她一脚。

    他已经满身污秽,而她却依旧光鲜亮丽,像是挂在夜空中熠熠生辉星星,高不可攀。

    “滚——”

    快点滚吧,为什么要来看他,为什么要在不辞而别三年后,用这般怜悯流浪狗一般眼神看着他?

    送什么药膳鸡汤,装什么善良慈悲,将他害成这样帮凶,不正是她父母?

    真是假惺惺令人作呕。

    那一束透过地窖上厚实木板,打在他身上光,温暖不了他身体,照进深渊里光,一旦离开,便有了罪。

    除非那束光像他一样,被拉入泥潭,满身污垢,被关在暗无天日地方囚禁,日日受鞭挞侮辱,当做狗一样在颈间栓上铁链,细细体会生不如死感觉。

    少年凶狠吼叫着,像是受伤孤狼,眸中满是歇斯底里疯狂,恨不得用尖牙利齿咬住她颈子似。

    宋鼎鼎没有动,她应该落荒而逃,但是她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沉重地无法抬起。

    她到底还是看到了他满眸憎恨,心中流淌着无法言喻苦涩“三年前,我到海边去赴约了。”

    “爹娘不想让我跟你有牵扯,便趁我熟睡时乘船离去,我在半路上醒来,以死相逼才又返程回了海岛”

    她嗓音不大,却足以让发狂他安静下来。

    只是经过这三年之后,少年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相信她话。

    自他出生那日起,就活在人们编织出来谎言之中。

    就连抚养他长大,从牙牙学语悉心教导他长大成人母亲,都从未真心对待过他。

    过去母亲对他每一个笑容,每一句照拂,甚至每一个带着爱意动作和表情,全都是假。

    抚养他十三年母亲是如此,更何况宋鼎鼎一个只认识了三天‘朋友’?

    虽并不相信她话,少年却冷静下来,微微阖上眼,似乎懒得再跟她一句话。

    宋鼎鼎看出他不信任,她抿了抿唇“你那日穿着蜜合色绫衣,银发用玉簪绾起。”

    她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便被身后那只给拽回压倒在地,但那一眼足以让她记住他风光霁月,犹如画中少年般谪仙模样。

    少年睫毛轻颤了两下,拢在衣袖中掌,在没人看到地方紧紧攥住。

    埋在皮肤下青筋凸起,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他那日是如同她所一般,换上了蜜合色绫衣,将银发绾起,可那又能怎么样?

    他在海岛上一直等着她,从傍晚到翌日天明,他根本没有看到过她踪影。

    宋鼎鼎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被人袭击,而后通过一面镜子离开这里事情。

    如今少年,遭受到了身边所有人背叛,心理和身体双重打击,让他早已经丧失了相信别人能力。

    连她现在话,他一丁点都不信,若她将真相告知,自己是从几年后穿越到这里,上次离开也是逼不得已,他更不会相信她话。

    想让他一下子接受,对于他来很难,与其步步紧逼,倒不如给他些时间,让他好好冷静一下。

    “就算你跟我怄气,也先让我帮你接好腿骨”宋鼎鼎没有因为他刚才吼叫,或是打翻汤钵里秽物而生气,她蹲在他身边,心翼翼地问道“好吗,大哥哥?”

    这一声熟悉大哥哥,令少年恍惚了一瞬。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忘记,原来他过去也曾拥有过短暂自由。

    他没有理她,却也没再大呼叫,只是蜷着身子,藏身于黑暗之中,仿佛睡着了一样。

    宋鼎鼎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接骨要用到东西,此时见他不语,便试探着靠近了他。

    她知道地窖里渗进了雨水,地面上潮湿又满是泥泞,便用屋子里帷帐,并着原主衣物工制作了三把拖布。

    她取出储物戒里扫把和拖布,先是扫干净了地上泥巴和秽物,而后用拖布拖干净他链条之下,附近所有可以坐到地方。

    储物戒中还备了十桶干净井水,她简单清理过一遍后,又用拖把蘸水,仔细拖干净了每一处角落。

    等打扫干净别处,宋鼎鼎看着少年身下那片潮湿水泊,不由得犯了难。

    她要怎么让他挪开一点?

    直接话,他应该不会理她。

    若是将他打横抱起来,先不她有没有这个力气,抱起一米八几高他。

    就算她能抱起来,他也得让她碰才行。

    少年虽然阖着眼,却能感觉到她扫地和拖地动静,见身旁没了声音,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他还以为她走了,但是她不光没走,还里握着个扫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见他看过来,宋鼎鼎对着他投以友善笑容,然而他却神色恼怒别开了脸。

    少年双腿膝盖以下腿骨都断裂了,他知道自己碍事了,但是他不想在她眼前爬。

    尽管他早已经没了尊严,可在她面前,他还是三年前那个倔强、骄傲少年。

    他将藏在衣袖里掌,悄无声息地伸向潮湿地面,锁住脚腕镣铐上,有一双长长铁链。

    他攥紧了铁链子,用尽浑身力量,调动着无法动弹双腿,缓缓向着干净地方挪去。

    少年动作,如此缓慢而艰难,看得宋鼎鼎喉间一涩,胸口微微堵住,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好想伸帮他一下,可她也明白,若是她一伸,便会将他深埋于心底,仅存一点自尊心摧毁殆尽。

    宋鼎鼎没有动,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点点拖着残破不堪身躯向里挪动。

    一直到他完全挪开那身下水泊,给她让出了打扫地方,他才停下来,轻不可闻吐出了一口气。

    宋鼎鼎眼眸微微湿润,她吸了吸鼻子,将眼眶里盈溢着泪水擦干,攥紧了中扫帚棍,一点点清扫着地面上泥泞。

    待她清理干净最后一片地方,她蹲在他身侧,从储物戒中掏出了接骨需要用到东西。

    少年被囚禁在地窖里三年,因为龙族公主常来地窖折磨他原因,天便会有人给他擦一次身体,再为他换一身衣裳保持干净。

    若不是前一日刚下过雨原因,他也不会折腾满身脏污,连上衣都不见了踪影。

    少年有些羞愧,他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她。

    他知道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龙族公主对他所作所为,她父母也占着一半功劳。

    而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该感到羞愧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想法,对自己憎恨和厌恶像是藤蔓一样扎根在他心底,迅速攀岩猛窜,将他整个心脏都紧紧缠绕住。

    宋鼎鼎并不知道他想法,她拿着浸湿棉布,掌渐渐靠近他脚踝,冰凉湿棉布轻轻落在滚烫皮肤上。

    他在发烧,似乎烧得很厉害,隔着一层湿淋淋布料都能感觉到,温度灼人。

    她抿了抿嘴,用湿布擦拭着沾染上泥泞皮肤,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可她心里明白,他只是不想理她。

    擦到腿骨时,腿上血肉近乎微不可查颤了颤,撕心裂肺地疼痛席卷全身,他皱紧眉头,咬住了牙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宋鼎鼎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动作,连忙放轻了力度,绕过他断裂腿骨,擦拭起了别处。

    因为下雨缘故,他浑身都沾上了泥水,尤其是满身伤痕上半身。

    反正她不急着离开,所幸就将其他脏了地方,一并清理干净了。

    宋鼎鼎擦拭着半个时辰,少年便僵着身子,像是雕塑一般凝滞了半个时辰。

    她能透过布料感受到温度,他也一样能透过布料感受到她指尖温度。

    许是一遍遍用井水清洗棉布原因,她指尖冰凉,像是冰块似,起到了降温作用。

    他已经发烧很多日了,在被囚禁在地窖里三年里,他几乎都是在发烧和疼痛中度过,甚至早已忘记了没有疼痛感觉是什么样子。

    “可能会有些疼。”

    宋鼎鼎嗓音轻颤着,显然微微紧张,她将宋家夫人交给她软骨霜抹在掌心里,来回抹匀之后,双掌覆在了他腿腿侧。

    修仙界和现代医学不太一样,这软骨霜渗入皮肤上毛孔后,等上片刻,他骨头就会像是面条似被软化。

    她趁着腿骨软化之时,将腿骨扳正,而后用绷带固定住腿侧,待到软骨霜药效褪去后,被扳正腿骨慢慢养上一段时间便会愈合。

    若是少年本身有愈合再生能力,她将腿骨扳正固定后,他养个两三日,腿骨便能完全愈合。

    听宋家夫人,这软骨霜被皮肤吸收后,会像是辣椒酱一般,火辣辣疼到骨子里。

    但若是不用此办法愈合他腿骨,而是等到他自愈,最起码还要十几日,那时他承受痛苦,要比这短短片刻疼上千百倍。

    宋鼎鼎思来想去,长痛不如短痛,他得先养好腿骨,才能再提那逃不逃跑事情。

    她让宋家夫人给他下药,也不完全是为了私欲,另一方面,便是因为昏睡之后感觉不到痛苦。

    如今再这些都晚了,既然他清醒着,那她只能尽量动作轻柔一些,以减轻他痛苦了。

    少年感觉到她动作心翼翼,轻轻抿住了唇。

    其实没有必要,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接骨了,断骨时比接骨要疼万倍,这一点疼痛又能算得了什么。

    宋鼎鼎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腿,生怕自己做错了哪个步骤,甚至连密道外传来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

    少年听到密道外声响,身体微微一僵。

    他实在太熟悉那女人脚步声,那是亲将他抚养大母亲,又亲将他推入无间地狱,犹如修罗恶鬼一般存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