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十四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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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打量了多久,久到宋鼎鼎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她终于收回了视线“走吧。”

    罢,翠竹便转身离去,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越是修为高人,在阵法中待着便越不舒服。

    她试探目已经达到,便也没有必要继续再待下去了。

    在翠竹率先离开后,宋鼎鼎站起身来,身子微微打颤,铁链轻响,一只骨节明晰掌拖住了她后腰“鼎鼎”

    少年声线嘶哑,隐约带着些低不可闻颤音。

    宋鼎鼎摇摇头,按住了他。

    黏稠血沿着她臂缓缓向下淌落,那样鲜红夺目颜色,在黑暗中显得如此鲜明刺眼。

    他掌心里,攥着一片被鲜血染红梧桐叶,那是宋鼎鼎刚才塞到他里。

    原来她还记得,她答应过他,再来地窖时候,会给他带来一片梧桐叶。

    她抬起完好无损那只臂,将指尖轻放在泛白唇上,笑容略显虚弱,做出一个噤声势。

    宋鼎鼎最怕疼了。

    甚至连打针时,都要咬紧牙关,别过头去。

    可刚刚挥剑落在自己左臂上,硬生生削掉了臂弯间一块血肉,她却一声不吭地忍住了。

    宋鼎鼎才知道,原来身体被刀剑砍伤时,最初并不会感到疼痛,只有一种凉凉感觉。

    而随着时间消逝,近乎麻木剧痛从血淋淋伤口处,由皮外渐渐向内蔓延而去,被短刃齐齐斩断血肉在咕噜咕噜跳动着。

    她此时此刻已经疼到无法呼吸,甚至脚步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因失血过多而晕厥过去。

    但宋鼎鼎在挥剑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受伤后处理方式,所以她并没有惊慌到足无措。

    而是有条不紊在上肢三分之一处,用带有微微松紧性布条绑扎住,充当一个止血带作用。

    宋鼎鼎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她对着少年扯出一个难看微笑,而后一刻不敢停歇转身离去,匆匆跟上了走远翠竹。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她就必须要撑到最后,让自己受伤变得有价值起来。

    少年下意识起身,似乎想要跟上她,可没走出几步远,便感觉到颈间倏忽一紧。

    滚热皮肤贴在玄铁打造镣铐上,颈后铁链绷直,像是狗链子一样,束缚了他自由,让他再难向前一步。

    少年攥住中梧桐叶,紧紧地,赤着双脚上凸起一条条青筋,他扬起被镣铐桎梏颈子,犹如发狂野兽般嘶吼着。

    宋鼎鼎走出密道时,听见身后传来悲戚压抑吼声,脚步微微一顿,死死咬住了唇。

    她脸色不太好看,怕翠竹看出异样,方才往地窖外走得时候,顺拿出了宋家夫人给她补精气神丹药。

    如今服用下去,脸颊略显红润,倒是看不出惨白虚弱模样了。

    翠竹见她走出来,微抬下颌,示意宋鼎鼎踩上剑去,待她站稳后,翠竹便御剑飞起。

    许是刚刚在地窖里站得久了,翠竹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御剑时明显没有来时那般沉稳了。

    感觉到翠竹落地后身体踉跄,宋鼎鼎眼眸微垂,透着一抹殷红唇角轻轻抿住。

    她没有出声,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翠竹细微动作,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两人一路无言,直至走到龙族公主院子外,龙族公主听见脚步声,匆匆朝着院门方向走来“怎么样?”

    宋鼎鼎右里捻着一片血淋淋肉,直接扔在了龙族公主眼皮底下。

    血肉落在地面上,瞬时间便沾满了灰尘。

    她左臂伤口处已经失去了痛感,渐渐变得麻木,她感觉心率越来越快,知道留给自己时间不多,咬紧了牙关“夫人是爽快人,我也不喜欢弯弯绕绕,我只想得到本该属于我东西”

    “若夫人能鼎力相助,我自然是愿意赴汤蹈火,但夫人若是做不到,那咱们也不要互相浪费时间。”

    宋鼎鼎这话时,看着龙族公主,似乎已经有些失去了耐心。

    她这是走了一招险棋。

    翠竹一路以来,不断在试探她,便是因为根本不信任她,但到最后却一无所获,没有探出什么虚实来。

    只要她耐着性子,再应付翠竹片刻,待到翠竹无计可施,便是她得到她们信任之时。

    可她等不及了,她刚刚剜肉之后,并没有做什么急救措施,只是简单粗暴用布条充当止血带,捆绑在上肢抑制血液流动。

    这布条没什么弹性,若是捆绑时间过长,她便会因为臂长时间血液不能流通,而导致肢体因缺血坏死。

    宋鼎鼎必须要给龙族公主施压,以此让龙族公主产生焦虑和慌张之感。

    她已经被翠竹牵着鼻子走了太久,现在也该换换人引导主场了。

    “看来夫人还没有想好,那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宋鼎鼎没有给龙族公主留太多思考时间,她想让龙族公主明白,她们是互相合作利用关系,而并非是她低了一等。

    她走得十分潇洒,似乎根本不在意龙族公主会不会喊住她,但心底却已是紧张到头晕目眩。

    龙族公主哪里想到她会甩头就走,看着她背影一急,也不顾得翠竹怎么了,连忙喊道“站住!”

    随着她话音落下,宋鼎鼎顿住了脚步“夫人还有什么事?”

    “你回来!我能帮你得到你想要,但前提是看你能不能狠得下来心了。”

    宋鼎鼎转过头去,看着被困在结界中寸步难行龙族公主“夫人何必拐弯抹角,想让我做什么,不如明。”

    龙族公主眸光晦暗,闪烁着不明光“我要你尽快治好那杂种腿,并在中秋之前,将一封书信藏于你父亲身上。”

    她计划并不完美,但对于生性多疑天君来,已是足矣。

    届时,她会好好包装一下裴名,让天君看到一个能蹦能跳傀儡少年。

    这样一来,宋家夫妇所她虐待裴名,致使裴名想要去寻短见便不再成立。

    而那封书信,将会是宋家夫妇对天君生出反叛之心,想要笼络其他修仙世家,意图揭发天君用魔域血脉孽种换心裴渊证据。

    天君能继续容忍宋家夫妇,没有当即除害掉宋鼎鼎,完全是看在往日宋家夫妇对他效忠份上。

    倘若他发现宋家夫妇为了保全宋鼎鼎,早已生出反叛之心,甚至不惜鱼死破与之抗衡,他定会毫不犹豫铲除了宋家夫妇。

    她必定会让宋家夫妇,为自己所言所行,付出惨重代价。

    想到这里,龙族公主缓缓眯起眸子,眸中带着些审视,细细打量着宋鼎鼎脸庞“你是敢,还是不敢?”

    她没有问宋鼎鼎答不答应,而是问宋鼎鼎敢或者不敢,这是在用激将法,但宋鼎鼎要便是她这句自作聪明话。

    若她不这么问,宋鼎鼎反而不好回答了。

    毕竟在她们眼中,宋家夫妇是她亲生父母,如果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连询问一声都没有,倒显得太假,定是会惹人怀疑。

    可如果她一直犹豫不决,先不她身体撑不撑得住,以翠竹心深沉性子,怕是会觉得她性格优柔寡断,而不敢完全信任她。

    如今经过龙族公主这么一激,按照原主自卑性子,就算是没有什么好处事情,她为了证明自己,也会不过脑子就张口答应下来。

    宋鼎鼎抬眸,冷笑一声“我有何不敢,只是这般事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事情。”

    她大脑此刻已经停止了转动,但潜意识告诉她,龙族公主让她往宋家家主身上藏得那封书信,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怕不是想要诬陷宋家家主什么。

    但既然龙族公主没有明,而是将她当作傻子一般糊弄,那她又何必显露声色,只当龙族公主就是让她藏一封书信那么简单便是。

    她装得实在太过逼真,以至于连翠竹都分辨不清楚,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就在翠竹想要开口些什么时,龙族公主从龙宫叫来应援赶到了,玉简中隐约传来龙王嗓音“海岛上有结界,可要强行闯破?”

    这让龙族公主皱起了眉头,正要张口,突然想起了宋鼎鼎存在“你先回去罢,待到后日来取书信。”

    迎着翠竹直勾勾视线,宋鼎鼎应了一声,转过身去,一步步朝着少年院子方向走去。

    她感觉到垂下掌已经麻木,整个臂就像是被打了麻药似,除了沉甸甸明显坠感,再无其他知觉。

    她紧紧咬住牙,强撑着不让自己身子打晃,额间渗出细密冷汗,凝聚成一滴,缓缓流淌下来。

    汗水滴漏进了睫毛里,侵入眼眸,刺眼睛生疼,可她不敢抬,除了械式向前走,再也做不出其他动作来。

    宋鼎鼎不知道自己到底向前走了多远,直到她抬头看见了宋家夫人脸,她终于再也撑不住,直挺挺向前栽倒了过去。

    恍惚之间,她听见自己粗缓喘息声,呼哧,呼哧,像是一个漏气皮球。

    宋家夫人想要喊叫什么,却被宋鼎鼎一把攥住臂,她眼皮沉重地难以抬起,气若游丝道“我,我没事”

    她更想是,不要大声喊叫,以防止隔墙有耳。

    但她实在没力气这么多了。

    好在宋家夫人理解了她意思,面上惊愕和慌张都被掩藏住,抬从宋鼎鼎腋下穿过,半扶半搀,将她带进了屋子里。

    在走进房间后,宋鼎鼎几乎丧失了意识,可她还记得,她用是原主身体,那臂上布条若是不解开,到时候会血液淤堵,肢体坏死。

    她用尽全身最后力气,缓慢地抬起右臂,撩起衣袖,意图将上肢布条扯下来。

    但布条绷得太紧,她根本没有力气再解开这布条,随着她疏忽一动,身子跟着倒了下去。

    在宋家夫人慌乱搀扶下,宋鼎鼎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足足昏迷了一天两夜,待到她重新醒过来时,宋家夫妇都围坐在她身边。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宋家夫人不知给她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比镇痛剂还管用。

    伤口是不大疼了,宋家夫人也及时将绑在上肢充当止血带布条解开了,只是她一下沉睡了太久,醒来时神色略显恍惚。

    宋家夫人一看她双眼迷茫,心底莫名生出些仓皇之意,心翼翼地试探着唤道“鼎鼎?”

    宋鼎鼎下意识应了一声,她回过神来,眼神渐渐清明“嗯,夫人?”

    见醒来人不是自家女儿,宋家夫人松了口气“鼎鼎,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伤?”

    她很担心宋鼎鼎,语气便不由自主带了些肃意。

    宋鼎鼎刚醒过来,头脑还太清醒,以为宋家夫人是责怪自己弄伤了原主身体,连忙道歉“对不起,这都怪我”

    她试图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解释起,一时语塞,只能垂下头去。

    宋家夫人一怔,抬起头与宋家家主对视了一眼,眸中满是心疼和无措。

    她并不是想要质问宋鼎鼎,她只是担心宋鼎鼎,仅此而已。

    “孩子,你不要有负担。”宋家家主轻拍两下宋家夫人,示意她安心,目光柔和地看向宋鼎鼎“我们明白,你这么做,定是有你理由。”

    宋家家主温和语气,让浑身无力宋鼎鼎,重新拥有了力量,她缓缓抬起头,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天君夫人想要利用我,报复你们。翠竹不放心,便想出割肉方式试探我,带我去了地窖”

    她简单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一些细节,轻描淡写带过了她用短剑割自己臂事情。

    宋家夫人听得心脏抽痛,已是有些哽咽。

    宋家家主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她缠着纱布臂“你是,她准备用一封书信诬陷我们?”

    宋鼎鼎是这般猜想,但还不敢笃定。

    毕竟有翠竹在,一切便都是未知数,谁知道龙族公主会不会受到翠竹挑拨,将原计划改成其他什么。

    她不答反问“我昏睡了几日?”

    “一天两夜。”

    宋鼎鼎看着窗外渐亮天色,想起龙族公主跟她约定两日后去拿书信,而今日正是两天之后。

    她两天没有露面,想必翠竹定是会有所怀疑。

    翠竹,翠竹一切罪恶根源都来自于翠竹。

    宋鼎鼎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鼎鼎,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