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个鼎
他心脏一下吊到了嗓子眼,心跳不知不觉中乱了节奏,只是常年在天族养尊处优的生活,令他下意识收敛住了仓皇的心思,不露声色地想着应对的方法。
不论裴名所真假,他都不能自乱阵脚。
这关乎裴渊能不能继位天帝之位,更关乎他们天族的声名,此事非同可,需得他心再心。
天君垂着眼,堵在喉间的气息,轻轻呼了出去:“倘若宋家能有幸存之人,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像是感叹命运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裴名言辞中的刁难,仿佛裴名口中的犀利之词,只是死到临头的死鸭子嘴硬罢了。
然而裴名却并不在意天君如何,他一拥紧了怀中的女子,另一在玉简上轻点了两下,不知低头了句什么。
天君离他太远,只用余光扫到了他的动作,却不知他到底在低语什么。
心虚之情,令天君越发慌张,他不敢表露出分毫,生怕跟在身旁的数万天兵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当年他并没有亲自前去宋家,虽相信属下,却也是眼未见,心也不踏实。
他怕再耽搁下去,裴名真叫出个什么‘幸存者’来,便趁着裴名沉默之际,朝着鬼皇微微颔首,俯身一拱:“此人诡计多端,满口胡言,劫走吾儿不,晚辈听闻他还盗取了您的法器修魂塔”
他稍一停顿,继续道:“天帝震怒,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晚辈便先将他交于您处置。若您还未想出惩治他之策,晚辈便先将他押送于天族,随时恭候您来天族。”
天君将自己位置放的极低,他知晓这鬼皇是个不好惹的,连天帝都要让鬼皇几分,他就算急着处置了裴名,也要先过了鬼皇这关才是。
一句一个晚辈,已是给足了鬼皇面子,他不信只有天族忌惮鬼皇,而鬼皇却一点都不忌惮天族。
倘若鬼皇若是不领情,他为了顾忌天族声名,便要动强,从鬼皇底下抢人了。
不论如何,天君必要保住天族与裴渊的声名,不能让此事的真相暴露于众。
一直神色懒散着倚靠在渔舟旁的鬼皇,听到天君满是诚恳的话语,中不停盘着的核桃,总算是停顿了一刻。
他挑起眉梢,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点墨似的眸光,悠悠落在了天君面上。
即便两人离得远,天君看不清楚鬼皇的面容,却也能感受到鬼皇视线中,那极具威慑的压迫感。
只是对视一瞬,天君已是心虚至极的移开了眼,他面上的谦和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有些愤慨。
鬼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天帝之子,对鬼皇话的态度已是卑躬屈膝,可鬼皇却像是没听懂其中的含义似的,明明看出他急着处置裴名,仍一幅慢吞吞毫不在意的模样。
难不成,鬼皇相信了裴名的话,想借着裴名之,让天族声名俱毁?
天君越想越恼怒,只觉得鬼皇不知好歹,他眸中染上怒色,也不再等鬼皇的回答,朝着身后的天族大将挥道:“看来鬼皇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他,那便先将他带走,关押至天族,等候天帝与鬼皇事后发落。”
他嘴上的好听,美名其曰为‘关押’,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裴名一旦被押到天族,必定会第一时间被天君灭口。
天族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祸害遗留在世,做一颗随时会炸开的定时炸弹。
天族大将按照天君的吩咐,朝着裴名的方向走去,因着裴名杀伤力极大,谨慎起见,数名仙君陪同前往,中拿着捆仙绳等法器,务求一击将裴名制服。
他们近百人,犹如天罗地般,密密朝着裴名心翼翼地靠近着。
鬼皇似乎看出了天君的恼羞成怒,面上没有表情,对此也视若无睹,并不在意他们会如何了裴名,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本还有些忌惮鬼皇的天君,时时刻刻关注着鬼皇的神态,见他神色未有异常,也没有派人上前阻拦,高高悬起的心总算稍稍放了回去。
宋鼎鼎瞧着两方向是达成合作般的阵仗,心中慌忙不已,却又帮不了裴名分毫。
她不知是否该相信裴名的话,虽然她从来未提起过宋家被灭门之事,此事却是阻在她与裴名之间的一根刺。
即便宋家夫妇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即便裴名并不知情宋家夫妇为他逃跑付出了什么代价,可共同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那根刺却是实实在在的埋在了心底,不能被触碰,不能被提起。
她心里很清楚,就算没有裴名服用情蛊之事,也没有顾朝雨赴死,待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总有一天会无形中触碰到这根刺。
那不光是原主的父母,也是曾经给过她温暖,在迷茫中给她指了一道明路,又曾毫无保留的将医术传授给她的人。
她和裴名之间有太多诉不清的牵绊与误会,而这些误会一点点将她瓦解击败,令她溃不成军,只想逃避。
宋鼎鼎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哪怕是到了现在,她仍然还是会下意识地从心底相信裴名出来的话。
就仿佛,即便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话,她也会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可这份信任,在裴名几次三番的伤害过她后,便显得极为廉价。
宋鼎鼎清楚自己应该做是冷眼旁观,是像鬼皇一般置身事外,而不是看到裴名如此狼狈,知道裴名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下场,便会忍不住心痛。
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心中不住的骂着自己有病,眼眶中的泪水即将便要夺眶而出。可她还是强忍着难过,抛去了理智与清醒,对着鬼皇继续道:“天君罔顾您的颜面,不等您回应,便擅自命人抢夺裴名。这便明,天族已经开始不再尊重您”
宋鼎鼎压抑着的哭腔,总算让一直无动于衷的鬼皇,有了稍许的反应。
她透过雾蒙蒙的双眼,察觉到了鬼皇细微的反应,连忙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道:“倘若裴名方才的是真的,那宋家并非是他灭门。依您所看,真正的凶又是谁呢?”
她相信裴名的话,不光是出于本能,也是根据自己的直觉。
在最后一次通过吞龙珠穿越时,原主便已经利用自己得知裴名身世的事情,威胁过天君。
对于天族来,这是一桩绝对不能外传的丑闻。
天君道貌岸然,开出条件诱惑魔域公主与他诞下子嗣,意图用这子嗣的的心脏,来挽救裴渊的性命。
对于规矩森严的天族来,天族血脉不容外族玷污染指,天君定是害怕此事泄露,才会将裴名关在一处岛中,除去龙族公主与翠竹之外,岛上的其他仆人皆像娅奴一般聋哑或残疾。
天君行事如此谨慎微,由此可知,原主拿此事来威胁他有多么愚蠢。
或许原本天君并没有准备处置宋家,但在原主的威胁之后,这会让本来就多疑的天君,不再信任宋家一族。
再加上宋家夫妇协助裴名逃跑之事,触怒了天君,天君在利用过宋家为裴渊换心后,将其灭口以绝后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细细想来,以裴名的性子,真想灭口宋家,大可不必等到宋家给裴渊换完心脏两年之后再动。
只是宋鼎鼎有一事不明,她想不通,倘若此事真是天君所为,而并非裴名灭口宋家一族,那裴名为何要替天君背锅至今?
裴名与天君,势不两立,血海深仇,他完全没有道理,替天君背下这个黑锅。
正当宋鼎鼎疑惑之时,被天君派去控制裴名的天族大将,对着身边的众多仙君低语道:“倘若他发起狂来,我们众人怕是也控制不住他”
“攻人先攻心,此人的软肋便是他怀中的女子,只要我们朝着那女子攻去,他必定会因保护她而自顾不暇。”身穿白色铠甲的天族大将刻意压低了声音,视线落在裴名怀中那失去生息的尸体上。
即便他声音极低,离鬼皇又相隔甚远,然而他对众仙君所言之词,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鬼皇耳中。
他挑了挑眉,一向懒散的面容上,隐约出现了一些不悦的情绪。
还道是什么天族之人,正人君子,所行之事却是如此卑鄙,简直是人行径。
方才宋鼎鼎所的话,又一字一顿的回响在耳边。
——倘若天族有一天将您视作了眼中钉,用您的软肋来对付您。
不得不,天君如此着急着将裴名带走,倒像是证实了裴名刚刚的话。
如果宋家一族并非是裴名灭口,那就如宋鼎鼎所言,除了裴名之外,能对宋家下的,除了为救裴渊而想出歪门邪道之策的天君外,又还能有谁呢?
其实对于裴名盗走修魂塔之事,鬼皇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震怒。
只是那修魂塔是他送给女儿的生辰礼,他女儿养的猫儿,前段日子因意外离世,他本要用修魂塔为那猫儿聚魂,省得女儿哭闹,惹得他夫人心烦。
谁料就在修魂塔,要将猫儿的魂魄聚齐时,却被裴名盗走了。
如今的修魂塔中,还有他女儿爱宠的魂魄,为了防止女儿去找他夫人告状,他只得兴师动众,亲自来走这一趟。
鬼皇不问世事已久,但对于这个神仙府府主,他略有耳闻。
也不知是因为裴名童年也有类似凄惨的遭遇,同样被亲生父母背叛过,还是因为裴名抱着怀中女子尸体时,那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模样,让他记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也曾因童年的悲惨而深陷泥沼,他也曾因上天不公的待遇,而失去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最后他们也同样的,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束光。
即便相爱的过程坎坷不顺,误会重重,可最后到底是有成人终成眷属。
他很幸运,最起码要比眼前与爱人阴阳两隔的裴名幸运。
鬼皇眸中神色不明,眼底不知在酝酿着些什么。
“咱们这样做,是否太过卑鄙?”
听完天族大将的吩咐后,围在他身旁的仙君们皆面有疑色,其中一人不禁问道:“掳走太子渊的人是他,而并非他怀中的女子。我们既然要捉拿他,也该光明磊落的拿下他才是”
那天族大将乃是天君的心腹,旁的仙君们,不知天君为何急着要将裴名带走,他心中却是有数。
此事不光关乎天君一人,更关乎整个天族的声誉,他自然不敢冒险,哪怕是卑鄙行径也好,就算是偷袭又或者其他歪门邪道的方法,只要能将裴名押走便好。
“如今太子渊下落不明,性命堪忧,你们不想着如何将他速速拿下,审问出太子渊的下落,竟还在这里担心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天族大将生的魁梧,浓密的眉头一皱,便将众人吓住:“若是太子渊有个好歹,你们一个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许是觉得天族大将的有几分道理,又或者是众人谁也不愿拿自己的仙途开玩笑,他们将心中意见压下,也管不上什么卑鄙不卑鄙了,便按照他的话,朝着裴名怀里的女子看去。
寡不敌众,更何况他们足有数百人,而裴名只有一人,即便他灵力再强,也不可能在护住那女子的同时保住自己。
他们一步步朝着裴名逼近,而裴名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似的,眸光不知落在何处,似是在远方,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宋鼎鼎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裴名却还有心思失神发呆,顿时急的额间冷汗淋漓,甚至忘记了呼吸:“裴名!裴名——”
无论她如何叫喊,哪怕撕裂了喉咙喊叫,裴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想要抓住裴名的,穿过了空气,也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已经想尽办法,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去救他,可最后的结果仍是不尽人意。
眼看着天族大将与众仙君齐力扑向裴名,而裴名却连挣扎都不曾有,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停止了,心脏仿佛被撕裂成几瓣,惊恐与慌乱沿着胸口像喉头涌去。
“住——”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喝止,令他们的动作缓了缓。
宋鼎鼎以为是鬼皇,终于想通愿意出了,可抬头望去,她才发现出声喝止的人,并非是鬼皇,而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这个男人似乎是从神仙府走出来的,他的脸坑坑洼洼,那是被火烧过后留下的痕迹,狰狞的疤穿过整个面庞,令人分辨不出他的面容。
可宋鼎鼎看着这个男人,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只是熟悉归熟悉,她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此人的身份。
就在众人像她一样疑惑此人是谁时,男人缓缓开了口:“我是宋家最后的幸存者,也是宋家曾经的家主。”
这一句话像是道惊雷似的,炸开在众人之间。
宋鼎鼎终于知道此人是谁了,原来他便是原主的父亲,那曾经教导过她医书,又帮助过少年时的裴名逃跑的宋家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