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皇宫走水,慕良必须立马进宫,兰沁禾也只得道回府。
火灭得很快,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只是他们这些人家里多少都有些门路,可以从道消息里听一二。似乎是有个宫女在宫里给父亲烧纸钱,天气干燥,一不心就着了起来,烟蹿到旁边的屋子里,一屋子的宫女在睡梦中被熏死了。
这是丑事,宫里严禁向外露风,大家也只能装作不知道,除了准备修建烧毁宫殿的钱需要往里面拨。
兰沁禾有些好笑,殷姐姐好不容易把户部经营起来,能够收支平衡,这下重建褚秀宫少不得又去个百八十万,她攒下的那一点点薄积又没了。
她刚算去见见殷姮,去年殷姮生了一个女儿,那是殷姮的嫡长女,兰沁禾很是好奇自己的侄女长得什么样,回来就给她备好了礼。
然而兰沁禾还没登门,一张帖子却先她一步从殷府送了过来——
殷老夫人仙逝了。
“也算是喜丧。”兰沁酥也接到了帖子,“她老人家今年六十二了,该到日子了。”
兰沁禾低头,翻看着帖子上的字,她低低地应和了一声,“是啊,喜丧。”
殷家的太夫人在殷姐姐父亲处死后就悲伤过度跟着去了,老太爷前年走的,殷姐姐上头就剩下她这个母亲,六十二岁的老人昨晚也去了。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最难的两个年纪。
两姐妹收拾了一下,跟着万清一起去了殷家。
此时的殷家门庭若市,若不是那从里间传来的哭嚎以及触目可见的缟素,让人还以为这里在办什么聚会。从殷府自向外的两条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来往的车舆停不下的只能差人送回自家。来人并不陆陆续续,而是成群结伴、一簇簇地涌进其中。
殷姮在朝中如日中天,她和其他的尚书不同,她还年轻却已位列宰辅,年纪这一条,是首辅万清无法匹敌的优势。
万清快六十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要不了三五年,等她倒下,上去的就是殷姮。哪怕殷姮只能活五十岁,那也预示着接下来十多年会是殷党的天下。
这样的人物,谁都巴结着。
兰沁禾下了车就看见了殷姮,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站在门口,招呼着每一个进来的人,那张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眼里却满是疲惫。
从此以后她就是殷家唯一的支柱,上头再没有长辈。
万清领着两个女儿过去了,殷姮见了,忙下了几阶楼梯,对着三人拱手,目光落在万清身上,“阁老事忙,本不该来的。”
“唉……”万清叹了口气,“最大不过生死,有什么事还能比这件事更重要。”她对着殷姮道,“老夫人终于能够回归仙班,这是好事,你不必太伤怀了。”
殷姮点了点头,“是。”
兰沁酥分得懂场合,她面色平淡,没有多话。两边各自简单寒暄过后,殷姮便请他们进去,由殷家的族人领着去上香,她自己依旧在门口招呼来客。
上完香后,几人预计应该回去了,兰沁禾却站在了原地,面上露出了迟疑。
万清明白她的心思,“殷姮幼年丧父,一直都和母亲相依为命,现在连母亲也去了,你今晚就留下来陪陪她吧。”
兰沁酥张了张嘴,她才不想姐姐留下来,可是看见姐姐为难的神色,只好郁闷的沉默。
兰沁禾心里感激,对着母亲倾身俯首,“那女儿今晚就留在殷府了。”她看向了兰沁酥,“照顾好母亲,我明天回来。”
“知道了姐姐。”
三人分别,兰沁禾看向了远处的花廊上奶妈抱着的孩子。孩子阳气弱,只能带着她远远望一眼奶奶。
“见过娘娘。”奶妈见她靠近连忙行了一礼,她怀里的女婴睁着大大的黑眼睛好奇地望着兰沁禾。
兰沁禾笑了,伸手想要抱抱她。
奶妈为难道,“姐刚喝了奶,她肠胃不太好,一会儿怕吐在您身上。”
“没关系,这么的孩子什么都是干净的。”兰沁禾将人抱进了怀里,新奇地和她对视,“是叫殷婳吧?”
“是,快十个月了。”
“叫兰姨。”兰沁禾逗她开口,“兰姨给你买了好多礼物呀,叫一声兰姨就都给你好不好。”
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吐了出个口水泡泡。
奶妈也催她开口,“这是夫人的妹妹,姐该叫兰姨。”
她吐了个更大的泡泡。
兰沁禾扭头看向奶妈,“还不会叫人吗?”
“早就会了,可能是怕生。”
奶妈将人又抱了回来,“郡主,还是我来抱着吧。”
兰沁禾便也不执着,“那我去前厅看看有什么可忙的。”
今日来了那么多人,想来还忙的事情不少,她熟门熟路地进了殷家的正厅,帮忙陪客。
早些年兰国骑远征,她便常常受殷家的恩惠,或是被留在这里吃饭,或是在殷家借书看,经常和殷姮夜聊到天亮,抵足而眠后再一同上学。
这里对她来就跟自己第二个家一样,每一处布局都十分熟悉。
待宾客散尽,殷姮忙完之后才听兰沁禾留在了正厅,她连忙过去,赫然看见兰沁禾正在挽着袖子收拾茶杯碗碟。
“抱歉。”她快步上前,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事发突然,家里没个能主事的,上下都乱了。你快放下,我叫丫鬟来收拾。”
兰沁禾没有抬头,把碟子里的瓜子壳倒在地上,一会儿再清扫地板。她笑了声,“嗐,多大的事儿,我都快弄完了。
她伸手去拿旁边的笤帚,“你还记不记得,上学那会儿有一回咱们晚上聊得忘了做功课,第二日还被先生罚扫马棚呢,这点活我来就行。”
殷姮眨了眨眼,很快也笑了起来,不再客气,“那好,就劳你受累了。”
兰沁禾摆手,“忙你的去吧。”
殷姮现在确实很忙,今天晚上她还需要守灵。到了月上柳梢,整个府里都安静了下来,唯独灵堂上还留着几排白烛和一抹人影。
兰沁禾走过去叫殷姮吃饭时,见的就是这副场景。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灵堂里摇曳着几点惨淡的火色,女子跪在中央,两旁只有黑白。
秋夜风起,灵堂中的挽联被吹得哗哗作响,兰沁禾定睛看去,就见白色花圈上的一副挽联被吹得快要脱落,挽联上写着的字跟着风在空中扭转,那上面落得是——
蝶化竟成辞世梦,鹤鸣犹作步虚声。
这是西宁郡主府送来的,所附的挽联是兰沁禾亲手所写,她挑着中规中矩的好词写,可此时再见,却没由的一阵心慌。
“殷姐姐!”她下意识大喊着殷姮的名字,快步朝她跑了过去。
殷姮听到了声音,扭头看见了兰沁禾,“你还没回去?”她问。
兰沁禾跪在了她旁边的蒲团上,“我放心不下,今晚陪陪你。”
“又不是第一回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殷姮笑了笑,出口的话配着笑容,让兰沁禾心里不是滋味。
她有时候会抱怨为什么兰家如此不幸,上遭猜疑,下遭阴诡。可同殷姮比起来,她起码父母健在家人安康,这是殷姮一辈子都难以奢求的幸事。
殷家出过无数的太医,救过无数人命,可到头来却没有人能够救他们自己的命。
何等的可悲。
兰沁禾沉默,家人健在的她没有立场劝殷姮不要难过,只能沉默地陪她一会儿。
“真的没事的。”殷姮反过来劝她,“生死有命,谁都有这一遭,母亲去得也安详,我没什么可难过的。”
她眼睛没有一丝红意,看起来确实没有哭过。
但此情此景,这样的话谁能相信呢。兰沁禾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去吃点东西,这里我守着。”
“我不饿。”殷姮跪在蒲团上,抬头望着母亲的牌匾,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
兰沁禾跪在她身边,跟着殷姮一起抬头注视那方灵堂。她心中不免回想起曾经殷家老夫人待自己的好。可她这四年都待在了江苏,老人家临死之前,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甚至就连书信都寥寥无几。
父母在不远游,兰沁禾自觉这一生过得实在是不孝,既没能在父母祖母晚年时陪伴左右,亦不能为兰家留后。
灵堂之中冷清静谧,偶有外面的虫鸣阵阵,就在兰沁禾触景伤情的时候,殷姮忽然开口。
“今日你来之前,皇上派慕公公来上香。自从三年前检举你私挪公款一事后,楼公公就不大得用了,依你看,下任掌印会是谁。”
“下任掌印?”兰沁禾讶异,“慕公公正值壮年,你怎么会去想下任的掌印?”
殷姮没有话,她静静地望着灵台,许久之后才缓缓道,“昨夜褚秀宫失火,死了八个宫人。紫禁城内也不是那么万无一失的,我只是想尽量走一步看十步。”
兰沁禾一愣,心里猛地闪过什么。
殷姮转过头,看向了她,轻轻扬起了嘴角,“你看,哪怕成了宰辅还是这样的如履薄冰,所以我才劝你不要出仕。”
“殷姐姐……”
殷姮断了她,目光也回正到了母亲的灵牌上,“好在我现在已经了无牵挂了,多少不必担忧高堂,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这话的时候,没由来的一阵轻松。
兰沁禾半瞌了眼睑。曾经她不喜殷姮总是劝自己不要当官,觉得她净风凉话,自己又不是娇气的大姐,哪里就一点苦都吃不了了?
可在江苏的四年里,她才明白殷姮的无奈。
连坐之下,犯错死了自己一个不要紧,可高堂妻儿若是受到牵连,于心何忍。
这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开口,第二日早上殷姮送兰沁禾回去,她站在门口看着兰沁禾愈行愈远,末了轻笑一声,扶住了门框。
走吧,那人若是真的喜欢你,就带着他走吧。
不管结果如何,她力尽于此,不该再多事了。
作者有话要:全文两处伏笔,一个是太后的猫,一个就在这章,这章的伏笔得到快结束时才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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