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医院的特殊病房里，裘东野正静静地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

    床边配备着各种医疗仪器，仪器的全息屏上波浪线起伏平稳，绿色的指示灯一下一下，有节奏地闪烁着，表示他的生命指征一切正常。

    但裘东野仍是紧闭着双眼，自从离开异空间直到现在，没有睁开过一次。

    “他做了什么才会昏迷，你不清楚么？”军医问道。

    庄宁摇摇头。

    “当时我们都被黑雾包裹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得救之后，他很快就昏迷了。会不会是……过度过载精神力造成的？”

    “应该不会。之前对他做研究时常常会让他过载精神力到狼人形态，但没有一次会造成昏迷。”

    军医完，沉吟了片刻。

    “他身体上没有什么外伤，但脑波却十分紊乱。看来想要唤醒他，应该还是需要你来进入他的意识，仔细寻找原因。”

    “可现在他是昏迷状态，意识波已经无法捕捉了，我要怎么对他进行精神渗透呢？”庄宁问。

    “这不难。”

    军医吩咐了护士一句，过了一会儿，护士取来了一台仪器。

    “这是意识波联结仪，专门用来在这种情况下辅助向导进行精神渗透。”

    庄宁低头看去，只见军医手里的是一个圆形装置，上面盘着两根半指粗的管线。

    “这端连在他的眉心处，另一端连在你的眉心处，便可以将你们的意识波强行联结，你就可以像做普通的精神渗透一样进入到他的意识中去了。”

    军医将联结仪交给庄宁，之后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和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

    房间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病床边的仪器响着微弱的嗡嗡声，悄悄地运行着。病床上的人眉心微皱，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

    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庄宁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把联结仪放在床边，将两根管线分别连在自己和裘东野的眉心，然后按下开关，闭上眼睛，轻轻在裘东野身边趴了下来。

    ——

    意识顺着管线一点点蔓延，很快便进入了那熟悉的一片漆黑。

    裘东野脑中的意识波果然是混乱的，波动方向不一，时快时慢，纠纠缠缠地搅成了一团乱麻。

    庄宁好容易接入了其中一条相对稳定的意识波，将自己的意识慢慢向着波动的来源游走着。

    片刻后，四周的黑暗终于开始融化，一个十分眼熟的场景渐渐出现在庄宁视野中。

    这是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写写画画。

    窗外风和日暖，微风轻轻撩动着白色的纱帘，有孩子的嬉笑声从窗外远远传来。

    这个……不是帅的房间吗？

    庄宁十分惊讶，正当他想仔细去辨认那男孩子的脸时，一个中年女人突然间推门而入。

    手里还拿着一盘切好的苹果。

    没错！

    庄宁睁大眼睛。

    那是帅的妈妈！这里似乎就是帅的记忆！

    可怎么可能……裘东野的脑中怎么会有帅的记忆！

    男孩看到妈妈进门，显得非常开心，连忙把刚才写字的纸拿给妈妈看。

    可妈妈看到那张纸，却迅速冲到桌边，将果盘重重放在桌上，一把抢过来，疯了一样地将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不对……这不对。庄宁的心沉了沉。

    在帅的记忆中，他是不想让妈妈看到那张纸的。而妈妈训斥过他之后，也只是将那张纸拿走了而已。

    但在裘东野的脑中，男孩是将纸开心地拿给妈妈看，然后却被妈妈把纸疯狂撕碎。

    ——眼前的这份记忆，和帅的并不一样。

    可男孩子的脸，明明就是帅的脸，中年女人，也是他在帅的记忆中见到过的那个中年女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场景中，中年女人撕碎了那张纸，突然开始大声的尖叫。男孩一边哭，一边赶紧躲去了房间的角落里。

    只见女人尖叫完，举起胳膊一扫，将桌子上的书本笔纸，连带那个果盘猛然掀了一地。

    盘子啪地摔得粉碎，吓得男孩肩膀一抽，而女人却全然不顾受了惊吓的孩子，面容扭曲着，嘴里喊着不明所以的咒骂，一边砸着屋里的玩具摆设，一边又爬上窗台，将白色纱帘大力扯了下来！

    咒骂声、尖叫声和物品碎裂声交织在一起，直教庄宁胆战心惊。

    一场混乱持续了好久，直到房间中砸无可砸，女人才停了手，又叫嚷着冲出了房间。

    见女人离去，男孩才终于放松下身体，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男孩稚嫩的脸上挂着几点泪痕，表情却已经趋近于麻木。只见他蹲下身子，从一地狼藉中一片片捡起被撕碎的纸片，又开抽屉，找出一卷胶带，在桌上拼好了碎纸，一片一片，认真地重新粘了起来。

    庄宁顺着意识波，将自己的视野推近。只见被男孩重新粘好的纸上画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在草地上，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画的下面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野和妈妈。

    ——这张纸上不是解谜游戏，这个孩子也不是帅。

    尽管在帅房间中的男孩，长着和帅一样的脸。

    但这份记忆，是裘东野的。

    男孩子粘好了画，又一点一点地开始收拾这个被砸得稀烂的房间。

    而场景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融化淡去，庄宁顺着意识波的流向，又来到了那个曾在帅记忆中见过的操场。

    操场中央，孩子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踢着足球，而男孩却远远蹲在一边，默默用树枝扒拉着地上的石子。

    砰！

    突然，足球从操场上飞了过来，直接砸在男孩身上。男孩一个不防，被足球砸得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准不准！你们看我踢得准不准！”

    操场上有孩子在得意地大喊。

    男孩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自己走远了些，继续蹲下扒拉他的石子。

    砰！

    没多会儿，足球又从远处砸在他身上。紧接着，便又是那群孩子们肆无忌惮的笑声。

    男孩看了他们一眼，拿着手里的树枝，转身就要离开。可谁知没走多远，脚步一个踉跄，竟然又被足球重重砸上了后背。

    “哈哈哈！怂样！”

    男孩转过头，看着那个洋洋得意的孩子，仍是没做什么表情。但下一刻，手上却一把抄起球，猛地砸了过去。

    那个孩子冷不丁被砸中，脸上瞬间由喜转怒。

    “你敢还手！看我不收拾你！”

    着，操场上的孩子们便叫着嚷着向男孩扑了过来，一帮孩子瞬间成了一团。

    尽管男孩一对多，却并不示弱，不去管雨点般砸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只管疯狂地向砸他的那个孩子攻击。很快，那个孩子便被男孩得满脸是血，惨不忍睹。

    “裘东野！你个疯子！你妈是疯子！你也是疯子！”被的孩子口不择言地骂道。

    “你个疯野种！你爸不要你！你妈不管你！你还活着干嘛！你怎么还不去死！”

    面对咒骂，男孩并不还嘴，只是不要命一样地不停攻击。

    渐渐地，欺负人的孩子们也吃不消了，一顿拳脚踢之后，总算放过了男孩，骂骂咧咧地走了。

    男孩鼻青脸肿，看起来也受伤不轻。待到那群孩子终于走得不见人影，他一下子躺倒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半天也没能站起来。

    这就是……裘东野的童年？

    想起裘东野对旁人的漠然，和永远对他展开的笑脸，庄宁心里忽然泛起一阵疼。

    “我看你没什么朋友，正好我也没什么朋友，咱们俩就好好相处呗。”

    这是第一次一起出任务时，裘东野在野战车上对他过的话。

    单单对我笑，处处护着我。

    他是真心想要和自己好好相处的。

    他似乎在心里，已经将自己认作了同类。

    可他为什么就偏偏认定了我……

    庄宁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孩。

    我们本来，连认识都不算。甚至直到现在，自己对他都根本算不上好。

    “裘东野。”

    庄宁潜下心神，慢慢靠近过去，试图用意识唤出他的名字。

    不管怎么，先要让他醒过来。

    等他醒了之后……就好好地待他吧。

    躺在地上的男孩仿佛是听到了庄宁的声音，微微向这边侧过了头。

    可那张脸，却仍然是帅的脸。

    “你是裘东野，还是帅？”庄宁轻声问道。

    “我是……”

    男孩眼中掠过一瞬间的迷茫。

    “我是……裘东野？”

    “对，你是裘东野，你不是帅。”

    庄宁语气十分肯定。

    “快想起来吧，你是中央部队编号S-C3266，哨兵裘东野。”

    “我是……哨兵裘东野？”男孩眨了眨眼，“那……你是谁？”

    “我是你的向导，庄宁。”

    “庄宁……”男孩慢慢睁大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庄宁……我是……裘东野。”

    随着男孩逐渐变得确定的话语，那张脸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帅的相貌一分分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与现在十分相似，却显然稚嫩了许多的，裘东野的模样。

    四周的意识波开始躁动起来，越是躁动，就越是杂乱无章。

    庄宁尽可能感知着每一条意识波努力分辨着。果然，纠结在一起的意识波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波长。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裘东野的脑中显然混入了帅的意识波。

    两种意识波互相干扰着，而两个人的记忆，也因此重叠了。

    这就是造成裘东野昏迷的原因吧。

    庄宁推测。

    想要唤醒他，看起来就必须要将帅的意识波从他的脑海中剥离出去。

    庄宁试着攀住两条不同的意识波，回忆着在游乐园中感知到的波长，选出了其中一条，从当前的场景中抽离了出来。

    而这条意识波与场景刚一分离，眼前的操场一角便立刻碎裂，变成了一副肮脏破旧的模样。

    有效！

    庄宁加快动作，继续分离着意识波，原本干净整洁的操场慢慢地变成了一块只有土石和垃圾的空地，而已经从地上坐起来的男孩子，也完全变成了裘东野的样子。

    庄宁随即游走到下一个场景，再下一个场景，帅记忆中那明亮优雅的城东富人区，一分一分地变得破败而凌乱。

    而最开始看到的那窗明几净的房间。最终，也变成了一间阴暗杂乱的破阁楼。

    阁楼里的裘东野默默看着那幅被撕碎又被粘好的画，画上的母子依旧笑得灿烂。

    窗外，远远地可以看到一架摩天轮正在缓缓转动。裘东野看了会儿画，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不知是在看那个摩天轮，还是在看什么别的地方。

    略带嘶哑的童音在男孩心里响起，一丝丝传入了庄宁的意识之中。

    “妈妈……已经不喜欢我了。”

    “他们也都不喜欢我。”

    “算了。不喜欢也没关系。”

    “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

    副本完了就是我最喜欢的恋爱环节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