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放不下了
浴室水声哗哗。裘东野站在浴室门口,默默地看着紧闭起来的玻璃门。
错已然铸成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
况且这件事,也根本没法弥补。
他只能这么跟着庄宁,庄宁从床上起来,他也起来,庄宁进了浴室,他就在浴室门口等着。
水声过了一会儿就停了。玻璃门开,庄宁穿戴整齐,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那么大个子堵在浴室门前,不可能看不见。但庄宁就像裘东野不存在一般,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他越过裘东野走到料理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掉,然后开大门,也不管裘东野是不是还在家里,砰地关上门,径直离开了。
其实庄宁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他不想看到裘东野,也不想在那房子里呆着,今天的事情,他半点也不想回忆起来。
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那场不堪回首的结合,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庄宁沿着街边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部队的训练基地。
算是惯性吧。以往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不是在家里,就是在训练基地。
但今天他的身体,连训练都做不了。
滴滴……
私人终端忽然响了一声。庄宁撑开手掌亮起终端,上面显示的是一厅指挥官发来的消息。
令尊让你任务结束后去见他,勿忘。
对了,出任务之前,指挥官是跟他传过话。
令尊……
父亲……
庄宁没做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关上了终端,转身向着自家宅邸而去。
去就去吧。
反正今天已经这么糟糕了。
无所谓再糟一点。
——
“父亲。”
“嗯。”
庄父仍然坐在书房里那张宽大的书桌后,穿着笔挺的军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只不过和庄宁幼年时相比,脸上多了皱纹,发色也泛了灰白。
庄宁站在门口,过招呼之后,便是两厢无言。
房间中有沙发,有椅子,但父亲不发话,庄宁是不能去坐的。这是父亲定的规矩。
“坐吧。”终于看完了手中的文件,庄父伸手示意了一下书桌对面的单人椅。
庄宁听话地坐下,但刚一坐上椅面,就像坐到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怎么了?”庄父皱了皱眉。
“没事。”庄宁回答着,紧咬着牙,又重新坐了下去。
“嗯。”
庄父看似对庄宁的异常没太在意,靠上椅背,插着手想了想,开口道。
“听,你在向导学院的毕业成绩不错。”
庄宁嘴唇微动,没有答话。
庄父似乎也没有想听庄宁回答什么,顿了顿,又接着道。
“中央塔把你匹配给了那个特殊哨兵,这件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查了一下,算上这次,你们一起进行过三个任务,应该还不算晚。”
“如果这两天再有任务下达给你们,你暂时不要接受,我会尽快向中央塔递交申请,解除你们的匹配。”
听到解除匹配几个字,庄宁猛然抬头,直直看向书桌对面的父亲。
“为什么?”
尽管知道父亲不喜欢他这样提问,但庄宁却仍忍不住脱口而出。
庄父面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但没多什么,只是淡然回答着他的问题:“你们一起进行过三个任务,你对他的情况,应该是大致了解的。”
“他是一个能够无限过载精神力的哨兵,这样的哨兵拥有相当强大的战力,很难得,也很稀有,据我所知,包括他在内,中央部队历史上只出现过三个。”
“但无限过载的哨兵很难控制,需要足够优秀的向导来与他匹配,中央塔将你匹配给他,是对你能力的一种肯定,这一点我很欣慰。”
“但是,我不能允许你和他真正结成搭档。”
庄宁眉心皱起,虽然没有再继续追问为什么,但显然对父亲的反对并不理解。
庄父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这件事。
“我刚才过,在他之前,中央部队中曾经出过两个这样的稀有哨兵。”思考了片刻,庄父继续道。
“第一个大概出现在三十年前,而另一个大约是十五年前。他们都在中央部队中服役了很久,也立下了不少功勋。”
“但是最终……两个人全都被销毁了。”
庄父直视着庄宁的眼睛,口中的销毁一词冷酷得让人脊背发寒。
“销毁……为什么……”庄宁下意识地攥起拳头。
“这种稀有哨兵的精神很不稳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精神会越来越紊乱,而这两人,最后都发展到了无法控制暴走的程度。”
庄父一脸冷淡地。
“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他们。第一个哨兵的向导,被暴走后的哨兵杀死了,第二个哨兵虽然被武力压制住了,但是因为他的暴走,中央部队牺牲了不少优秀的军士。
哨兵本人被处以极刑,而他的向导也因为控制不力的罪名被关进了监狱,直到现在也没有释放出来。”
“和这样的哨兵匹配,不会有好的结果。因为哨兵能力强大,这两名向导在当时也是功勋累累,但最终却又都断送了前途或性命,一切归零。”
“你是庄家的儿子,我不能看着你重蹈那两个向导的覆辙。无论获罪还是死亡,都是有损名誉的事情,庄家家族中不能出现这样的污点。”
“所以我会尽快向中央塔申请解除你们的匹配,为你重新匹配到一个正常且优秀的哨兵,这样对你的前途才是最有利的。”
庄宁垂着眼没有应声。房间中又是一阵安静。
裘东野……很可能在某个时间变得再也无法控制,只能被……销毁。
而身为他的向导,自己也会被牵连其中,要么下狱,要么死去。
然后……成为庄家的污点。
有那么一瞬间,庄宁心里确实有了一丝动摇。毕竟就在今天,他才刚刚见识了裘东野暴走后的疯狂模样,一次在异空间消散时,一次在床上。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他,他……会怎么样?他的言行总是不太正常,他对自己以外的人也都是冷淡漠然,就连并肩作战的队友罗因和红,至今与他都不能算是有多相熟。
他能够接受新的向导吗?新的向导,能接受他吗?
如果不能,那他该怎么办?
那个从孤单单的裘东野。
那个只愿意对自己笑的裘东野。
那个守在自己楼下不愿回家的裘东野。
那个自己对他好一点,便开心得不知怎么好的裘东野。
他该怎么办?
不能……
不能不管他。
他把自己当作了同类,他很努力地想要接近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不要他了,那他该有多伤心。
庄宁心里默默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不知不觉,竟然就放不下他了。
哪怕自己刚刚被他折腾得骨头都快散架。
什么时候开始的。真奇怪……
“抱歉,父亲。”
庄宁抬起头,安安然看着对面的父亲,眼神中不带有一丝反叛,口中却着生硬的拒绝。
“我不能与他解除匹配,他需要我。”
“什么?”庄父眼睛一眯。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算与庄宁商量,一切都已经是决定好了的事。
所以他也根本没想过一向顺从的庄宁会直接不。
“这件事不是你个人的事,这关系到庄家的荣誉,你没有拒绝的资格。”庄父压着语气。
庄宁也没有多争辩什么。二十几年父子,他对父亲太了解了。
他只是保持着平静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对父亲的话做出自己的回应。
“我会尽我所能,不成为庄家的污点。但如果最终真的有那么一天……”
“您怎么做,我都不介意。”
——
从自家宅邸出来之后,天已经黑透了。
父亲对他的态度十分震怒,最后拍着桌子让他滚出去。
就像他来之前预计的那样,这次又是一次不愉悦的父子会面。
但以往的不愉悦,几乎都是庄宁单方面的不愉悦。
而这一次,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在大事上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
有点心闷,却也有点轻松。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身上一直酸痛,下面也不舒服。庄宁搭了辆车,只想早点回到家里,黑沉沉睡上一觉。
不知道裘东野回去了没有。
这么久了,该走了吧。
庄宁往公寓楼走时还在这样想着,下一刻便在楼门前的花坛边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那人看到庄宁,立刻就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着,似乎想跟庄宁点什么,却又迟迟不敢上前。
他当时没有意识,他不是故意这样对自己的。
庄宁很清楚。
而且自己也已经把这个人放在心里头,拿不出去了。
但那白天时的种种,此刻的庄宁却仍然无法面对。
毫无尊严地,就像雌兽一样被人压在身下。
一想起来,就恨不能将自己从这世上抹去。
庄宁闭了闭眼,没有去理裘东野,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而裘东野却也没有追上来,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目送庄宁走进大楼,消失在视野中。
回到家,开灯,庄宁坐在沙发上,缓缓出了口长气,只觉从身到心满满都是疲惫。
时间不早了,电子时钟上显示到了晚上十点十五分。庄宁发了会儿呆,便走到浴室洗漱,准备休息。
洗漱完毕,他走到窗边要拉上客厅的窗帘,拉到一半,又忍不住向楼下看了看。
裘东野仍然坐在花坛边上,低着头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宁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将窗帘拉了起来。
不知道再晚一点,他会不会自己回去。
希望他会回去,至少今晚,自己不想见他。
迷迷糊糊,昏昏噩噩,庄宁躺在床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有。不经意间,一阵沙沙的雨声在他耳边清晰了起来。
下雨了……
庄宁翻了个身,用手臂遮着眼睛,想继续睡去,可那雨声就像响在心里一样,让人越来越焦躁难抑。
不知道裘东野,还在不在楼下。
那个傻子会不会……正在楼下淋雨?
这样的念头在庄宁脑海里不断盘旋着,睡意就这么一点点退了干净。
他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走到黑漆漆的客厅,将窗帘拨开了一条缝。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裘东野果然还坐在花坛边上,半分也没移动。
就连低着头的姿势都和几个时前一模一样,好像时间并没有流逝,雨点也根本没落在他身上一样。
哎……
庄宁幽幽叹了口气。
白天的事依然梗在胸口,身上的伤痕也还在隐隐作痛,但看着楼下那孤零零的身影,心却再也冷硬不起来。
没办法,谁让自己就是心疼他。
作者有话要:
一万字甜饼即将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