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急， 我先去试一试。”雪伦道。罢， 她心谨慎地向前迈开脚步，逐渐靠近那正方形的银丝光线门。代表着雪伦精神状态的红色线条，也随着她的走动再度向前延伸， 螺旋状前进的尖端， 终于触碰到了那银丝光线门。

    神奇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那银丝光线门突然探出了数道银丝纠缠住了红色光线，并将红色光线吸扯入空门正中。同一时刻，雪伦只觉得脑海之内猛然传来一阵强大的吸扯力，拽着她的意识一下就跌入了那漆黑的门洞。率先袭来的是高空坠落感， 那门洞的方位从平面前方扭转到了脚下，以至于六合颠倒， 使人一瞬分不清上下左右前后。

    急速的坠落感也可以是强大的吸扯力，总之雪伦身不由己地坠落，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直至看到坠落的前方出现了一块白色光斑，那光斑在眼前迅速放大，好像隧道口的光芒一般，在雪伦彻底掉落出去后将她笼罩。雪伦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完全无法判断现在她身处于怎样一个空间之中。但是坠落很快结束，结束的方式让人无比难受，就好像沙漏中的沙子本在落下，沙漏却突然被人翻转了90°一般，沙子全部落向内壁。于是坠落的方向重新变为前进的方向，而雪伦则一下跌倒在地， 胃里翻江倒海将欲作呕。

    尚未等她缓过气来，身体半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压力，仿佛有大量的碎石压在了她右半边身躯之上，呛人的烟尘钻入她的鼻腔，使得她不由自主咳嗽了起来。她努力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使她的心霎时揪了起来。

    她又重新回到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坍塌之后的时刻，再次被压在了倒塌的碎石瓦砾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碎石瓦砾堆积成山的夹缝之内流淌出的鲜血，她最爱的妹妹的鲜血。她无力地呻/吟，等待着上苍收割自己的生命。

    我怎么会……我难道……一直都在做梦吗？此刻的雪伦已经难以分清现实与虚幻，甚至怀疑她从未从坍塌的废墟之下出来过，之后的六年时光好像都是一场怪异且细节铺张的梦。每一个她所见过的人，每一件她所经历过的事，都仿佛被超量记忆在了脑海里，随时随地都可读取。但却又好像是被人硬是用硬盘转存，塞进了脑海里，本就不属于她。这种生硬的隔离感，使她觉得无比的怪异，也难以承受。

    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未来是什么，过去又是什么？你以为你身处的现在，或许是脑海中的臆想。而你一直就身处过去，从未到过那之后的未来。人的大脑实在太局限了，人的认知与意识也实在是太过狭隘，尤其对于时间，对于人们永远掌控的事物。

    耳畔，似乎有声音在对她话。那声音很熟悉，她记得自己曾从这声音口中听到了《圣经·启示录》的吟唱。

    但这一次，这个声音没有吟唱《圣经》，而是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雪伦解释着什么：“时间不像人类想得那般线性流淌，它在三维生物的眼中，只是一条裹挟着万事万物永远向前奔流的河。但是不是的，时间是存储宇宙万物的无穷无尽的卡片，这些卡片可以分为无数个刹那，也可以以万年为单位。卡片是可以调取的，并非当真不能回头。但是调取需要身份确认，三维生物甚至无法理解时间的样貌，更不用调取时间为己所用。”

    “你……是谁？”雪伦试图开口话，这一次她终于问出了口。

    “我就是你，雪伦·斯班赛。”那个声音回答她。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雪伦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声音无比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是她自己的声音，是她老去后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试图掌控和玩弄时间，这就是必然的下场。”那声音轻而易举看穿了她的想法，悠然回答道。

    “我现在身处现实还是在虚幻中？”雪伦问她。

    “那很重要吗？”那声音反问，“不论是现实还是虚幻，你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我是否确实身处利莫里亚大陆之上，现在身陷幻境之中？”雪伦不肯放弃，换了一个方式再一次询问确认。

    “是的雪伦，你在幻境之中。”那声音这一次终于正面回答了她，“但你觉得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的幻境中？”

    “你……你是未来的我？还是只是我潜意识创造出来的一个意象？”

    “谁的潜意识可以创造出未来的自己？”那声音话的口气中透着几分谑笑，“存在于未来的、你从未见过的人和事，你永远也无法去具体地构造出来。”

    雪伦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她此刻已经完全迷茫，不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雪伦，仔细想想我曾经吟唱给你听的启示录片段，那里面藏着所有事情的答案。”那声音道。

    “你就不能，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非要让我猜？如果你是未来的我，你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证明你的真实性。”

    “雪伦，如果你不想身陷时空悖论，就别猜测我是否真实存在。动用你的智慧，别总是想着坐享其成。我是未来的你，想想我回来找你的理由是什么。”罢，那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压在雪伦身上的碎石瓦砾全部被抛飞开来，沿着它们坍塌的运动轨迹复归原位。轰然倒塌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一瞬恢复原样，而她的人生进入急速倒转，青年、少年、童年、婴幼儿，直至被塞回生命繁衍所的人工母胎之中，她仿佛坍缩成了宇宙中的一个点，最原始最初的那个奇点。

    紧接着眼前的一切瞬间爆炸，空间极速扩张，时间开始奔腾流逝，一切的一切开始萌芽。原子凝聚，引力坍缩，抟成直径数十光年的巨分子云，凝聚再凝聚，于是无数璀璨恒星诞生；随即行星被抓取，进入轨道旋转运行，于是无数星系开始成形；在这些星系之中的个别行星上，诞生了适宜生命出现的环境：一片浑浊的海，最为原始的海，天空电闪雷鸣，太阳迷蒙地照耀着大地，海面一片鲜红，陨石肆虐，每每撞击大海，掀起惊涛飓浪，有机分子在闪电和宇宙射线中酝酿，碰撞、融合、分解、裂变，拆解又拼凑，好似一场没有尽头的拼图游戏，直至5亿年后，终于有一根分子链心翼翼地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生命35亿年的壮丽历程拉开帷幕！

    元古宙的腔体动物在海中蠕动着身躯；古生代的三叶虫开始缓慢爬上陆地；中生代大陆之上响起恐龙的咆哮；新生代哺乳动物开始在大陆之上繁衍生息。直至新生代第四纪，这个星球之上最为智慧的生物逐渐演化成型，从更新世到全新世，他们佝偻着的脊背逐渐挺直，粗壮的长臂逐渐缩短，五指分明，凸出的面颊逐渐扁平，稚缩的头颅渐渐挺阔；他们拿起了工具，燃起了篝火，发出了第一个语言音符！他们奔跑在原野之上，他们联合成了部落，他们从狩猎采集走入种植畜牧，从部落氏族走入封建皇权。无数璀璨的人物登上历史舞台，无数伟大的先驱前赴后继，他们演绎着这宇宙之中孤独壮美的奇迹。他们创造了文字语言、诗歌音乐、绘画雕塑，哲文思辨；他们掌握了自然的规律，应用于自身，他们开垦世界每一寸荒地，努力地繁衍生息，直至子孙遍布这颗星球。

    万世万代，生命滚滚沸腾，喧嚣着冲击进雪伦的心扉。她几乎忘却了自身的存在，仿佛成为了时间，缓缓注视着这一切在她的尺度掌控中发生与消亡。在她无穷无尽的尺度之中，35亿年也只是瞬息，但是无数生命凝聚而成的能量密度几乎要将她压垮。那些生命汇聚成一张无比壮丽的蓝图画卷，将她层层包裹，围绕着她旋转，她深陷其中沉沦往复，无法挣脱。

    “雪伦！雪伦！！！”

    她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她，在很遥远的地方，她几乎无法触及。

    “雪伦！！雪伦！！！”

    谁，谁在喊我？

    “雪伦！你醒醒！醒来！！！”

    声音近了，雪伦浮游于天地间的精神猛然被扯回了她的身躯，她只觉得大脑被人重重砸了一锤子般，肿胀发麻，并且隐隐带着一种头颅裂开的难以忍受的疼痛感。

    “噗！”她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血液呛入气管，她拼命咳嗽起来。

    “雪伦！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那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但已然在她耳畔清晰回荡。那人焦虑地抚摸着她的面庞，将她的上半身紧紧抱在怀中。

    雪伦终于睁开了双眼，眼前的画面仿佛全是流光异彩的碎片，一时间竟然无法成形。好一会儿，那些天旋地转的碎片才散去，眼前重新出现了那奇异通道的景象，还有天阳担忧的面庞。

    “发生……什么了？”雪伦扯着嘶哑的嗓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天阳欲哭无泪，缓缓道，“你一下就晕过去了，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口中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话，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然后你就吐血了，而且刚才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的左眼，瞳孔里好像有光圈，那种延时拍摄星空才会出现的光圈。”

    “扶我起来……”雪伦轻声道，她的声音显出奇怪的冷静，让天阳寒毛耸立。但天阳还是照做了。

    雪伦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那银线正方形的门。那扇门已经消失了，整个通道恢复了黑暗。她吃力从地上站起身，天阳急忙伸手扶她。雪伦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抬手擦去了唇角的残血，道：

    “走罢，我们继续向前推进。”

    “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休息一下。”天阳担忧道。

    “没事，我没事，慢慢走，喝点水就好。”着，雪伦取出了身上的水囊，喝了一口漱了漱口中的血味，然后吞下。接着她率先往前走去，天阳无法，只得跟在她后面。

    “刚才那究竟是怎么了？雪伦，你对自己遭遇了什么有记忆吗？”天阳问。

    “……我看到了时间。”沉默了良久，雪伦才回答道。

    “什么？”天阳不理解，雪伦也没有再做解释，因为雪伦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她所经历的一切。只是那一场短暂的……该称之为幻觉吗？带给她精神极大的冲击，以至于现在她脚步虚浮，从头到脚凝着一种不真实感。

    也许，这是利莫里亚大陆的精神冲击，是她们擅闯门禁遭遇的某种精神抗拒或者攻击模式。但是，雪伦内心深处却觉得，或许她方才经历的并非是这类东西，而更像是某种精心设计呈放在此处的“仪式”，就等着她来触发。

    她觉得，她好像已经不是1分钟前的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　　已捉虫。这章建议配合着托马斯伯格森的creation of Earth作为BGM观看，更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