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所有废手机烂手机都能拿来换不锈钢脸盆。
刘春春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画展开幕会吸引这么多人来看。
他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吊着一条胳膊一条腿,激动不已,热泪盈眶。
白站在病床前,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机,屏幕里是人头攒动的展馆,有游客,有学生,有记者,还有穿梭收空水瓶的保洁阿姨,保安举着喇叭维持秩序,比隔壁场馆的莫奈画展还热闹。
“看够了吗?”白问,“我要去接人了。”
“再多五分钟。”刘春春恋恋不舍。
白冷漠地:“叫爸爸。”
刘春春毫无节操:“爸爸。”
白冰山般的表情总算松动,他笑着骂了一句:“滚!”
过了一会,刘春春却又疑惑地问:“为什么我的观众都是些老阿姨?”
白面不改色:“这明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老阿姨的艺术修养要远远高于你喜欢的那些网红主播。”
刘春春单手“啪啪”拍床,做出一个伟大的决定:“我以后只爱老阿姨。”
“行了,睡吧。”白收起手机,“晚上老三他们来看你,我就不过来了。”
“成,白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刘春春坐起来一些,诚恳道,“还有,这次画展谢谢你。”
白笑着拍拍他,转身出了病房。
“白总。”刚到停车场,秘书又来电话,“画展这头能撤了吗?我好给领队结工资,他们还要去一家网红油条店排队。”
“撤吧。”白随口回答一句,把手机丢到了副驾驶位。
秘书如释重负,赶紧招手叫过领队。这年头,开家奶茶店都能找到专人排队,想要拉一群观众来看刘春春这毫无名气的画展,当然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老阿姨们还挺喜欢这种活,毕竟不用露天暴晒,免费矿泉水随便喝,场馆里空调也舒服,遂纷纷询问还有没有下回,发自内心表示这画家好啊,我们都喜欢。
银色跑车穿过市区潇洒右转,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就被塞在了私家车、出租车与公交车交汇的汪洋中。九月,大学新生返校高峰,再加上周围在修地铁,蓝色围栏到处都是,路面就更是堵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行。
白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两根指针像幽灵一般左晃右晃,最后颤颤巍巍飘向三点四十——离之前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看着面前宛若静态画的车流,白太阳穴隐隐作痛,只好拨通了预留的手机号。
关机。
再。
依旧关机。
……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等白终于赶到出站口时,距离三点五十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又正赶上一大波人从车站里涌出来,扛着行李的,捉着活鸡的,拎着水果的,空气里充塞着各种酸涩的气味,被午后湿热阳光一蒸腾,更是如同发酵后的闷棍,得人头晕脑胀。
白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找了个通风的位置,身上原本挺括的灰衬衫此时已经被汗浸湿,鞋子更是被人踩了无数脚,裤腿上沾着不知道哪个孩蹭到的冰激凌,他实在很难维持好心情,于是不耐烦地解开衬衫扣,又一次拨出电话。
毫无意外的,关机。
实在没有办法,白虽然万般不愿意,却也还是不得不把电话给了正在度假的老爷子。
“您所拨的电话已关机。”
白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世界关机日,响应环保人人有责的那种,而就在他盘算下一步要怎么办时,火车站另一头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偷啊!”有人大声叫嚷。
白抬头,刚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层层冲开群众,身手敏捷地扛起一个人,四十五度“嗖”一下丢上了天。
围观群众哗然,纷纷四处散开,自觉让出一大片空地供偷降落,白见状却大惊失色,慌忙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在偷的脑袋即将和瓷砖亲密接触时,连滚带爬飞身抱住他,充当了一回肉垫。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群众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疼。
“不许动!”警察迅速赶过来,把地上的两个人“咔咔”拷住。
白:“……”
白赶紧给自己发了张卡,他:“警察同志,我是个好人。”
然而并没有人相信,毕竟众目睽睽下飞身救贼,不是同伙就是有病。
白又伸手指向那位见义勇为的魁梧好汉,实话实:“我怕他把偷死。”
按照刚才的落地角度,偷的确很有可能直接摔断脖子,或者至少也是脑震荡,于是警察问白:“你们认识?”
“认识认识。”白,“我就是来接他的,他叫韩卓。”
警察从好汉手里接过身份证,周金山。
……
直到被拘上警车,白还深陷在现实的残酷中无法自拔,他实在很不想承认,自己在一场见义勇为的好人好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奋不顾身救了一个不认识的贼。
这件事起来有些复杂,他不认识韩卓,甚至连照片也没见过,只从老爷子那里接到指示,要到火车站亲自接他回家,而除此之外,唯一的线索就是听母亲过,韩卓在老家天天架,进派出所比进卖部还勤快。
白抽抽嘴角:“这也算优点?”
“你懂什么,人家是见义勇为。”白太太翘起兰花指吃着冰糖燕窝,“你爸爸想让他进公司,我一想嘛,给你当当保镖也是好的。”
所以今天白在看到有人矫健抓贼时,本能地就以为那一定是韩卓,他可不想让这人在来的第一天,就因为死偷吃官司——那样老爷子八成得活掐了自己,于是赶紧上前帮忙,却万万没料到,认错人了。
想及此处,他扭过头,幽怨地,深深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伙”。
偷拖着手铐一抱拳:“萍水相逢,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白觉得自己想骂脏话。
警察用警棍一敲铁栏:“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
……
两个时后,审讯警察集体用不可置信的,茫然的,活见鬼的,又略肃然起敬的眼神,恭送这位英勇救贼的寰辰集团少东家出了大门。
白脚下无力,饥肠辘辘,他觉得这或许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更倒霉的是,韩卓八成直到现在还蹲在火车站里,孤苦无依吸溜吸溜吃着方便面。
他长叹一口气,又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结果没电了。
果然世界关机日。
凉风卷起落叶,白坐在长条椅上了个哆嗦,感觉自己宛若坐牢十年孤苦出狱的过气大哥,没手机,没弟。
过了一会,面前突然蹲下一个人:“喂。”
白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啊?”
“你好。”对方态度良好伸出手,“韩卓。”
白:“……”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很斯文,面容清俊,薄唇微微含笑抿起,戴着一副无边眼镜,白衬衫的袖口整整齐齐挽起来,腕上是一块老式手表,手指干燥修长,挺像隔壁高中的班主任老师,或者是刚刚从派出所出来的律师,再或者会计也好,医生也好,总归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母亲所描述的,在乡下长大,朴实耐劳,天天架学雷锋的狂野好汉。
见他并没有和自己握手的意思,韩卓收回右手,继续笑道:“对不起,今天手机没电了。”
白伸手:“证件。”
韩卓微微挑眉,配合地从裤兜里摸出身份证。
姓名,性别,出生年月,籍贯地址,一样不差。
白终于相信了,这个人真的是韩卓。
“我在火车站听到消息,就借钱车过来了。”还没等他开口问,韩卓就已经主动回答,“有一群老阿姨在惋惜,好端端的大学生,为什么要当贼,听完外貌描述,我就猜那可能是你。”
白嗡嗡耳鸣,他是真的不想再听到“火车站”三个字,只想回家吃饭睡觉,最好明早醒来能顺便失个忆,于是他强精神挤出一个笑容:“算了,先回去吧,我父亲半个月后回来。”
“这派出所还挺不好找。”韩卓四下看看,又重复了一遍,“借的五块钱差点不够坐地铁。”
白这回总算听清了他再三强调的重点,惊讶道:“你出门不带钱?”
韩卓温良回答:“在火车上被偷了钱包。”
白:“……”
“我不是要问你借钱,”韩卓又真诚又谦逊,“就是一天一夜没吃饭,饿。”
“……好吧,我带你去吃宵夜。”白哭笑不得。
“也别走远了,随便一点。”韩卓替他整理好乱糟糟的衬衫领,“我想吃东二区杨柳大街摸金胡同第三十六号附八号不加辣椒的卤汁面,刀削。”
白心情复杂:“你这也叫随便一点?”
韩卓咽了咽口水。
白:“……”
白:“车。”
出租车一路疾驰,一个时后,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到了。”
白了个呵欠,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刚下车有点头昏脑涨,站在路边吹了半天风才清醒。
“面店呢?”白问。
韩卓回答:“穿过这条巷子就是。”
“哦。”白活动了一下筋骨,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巷道很长很深,也很黑,路灯早就成了摆设,只有两旁摇摇欲坠的楼里映出昏黄灯光,勉强能看清楚路。
“收废旧手机!”前面是一辆破三轮,“废旧家电!”
韩卓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白问:“怎么了?”
韩卓笑笑:“没什么,还以为这里是水沟。”
白微微皱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只是还没等他多问,韩卓已经拉着他紧走几步,同时右手不易觉察地一扬,把一枚圆片丢进了路边的三轮车里——那是他刚刚从白手表上撕下来的,窃听器。
收废品的大爷浑然不觉,嘴里哼着戏腔,蹬起三轮车一路“哐当当”出了巷。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群人正在仔细分辨着耳机里传来的声响,很嘈杂,也很混乱,似乎还有人在讨价还价。
而足足过了半个时,他们才最终确认了这神秘声波的具体内容。
“所有废手机烂手机都能拿来换不锈钢脸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