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番外
三年前北上平乱的镇远大将军苏渊返京了。
但平乱有功的大将军并未得到皇帝的论功行赏。皇帝召见他首先做的便是收走了他的兵权,美其名曰好生在京中享福,实则是将人监视在了眼皮底下。然后象征性地赏赐了些金银财宝,却完全与他立下的功勋不相抵。
当朝腐败,皇帝昏庸,内有百姓起义,外有劲敌觑视,赫然已是运数将尽之势。
曾有人想拥簇苏渊改朝换代,但苏渊拒绝了。
苏家世代忠贞,满门忠烈,他想,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怎样他都能接受。反正一辈子不长,从开始踏入战场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想过能寿终正寝,或许哪一天他就死在了敌人的刀枪之下。而且苏家需要他来支撑,即便会逐渐败落也好过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何况还能另谋出路,所以他没办法不管不顾地孤注一掷。
可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夺了他的兵权还不够,仍视他们苏家为眼中钉,非要让他们彻底没爬起来能威胁到他皇权的可能。
接二连三的击,他为了救苏家整整几夜难以入眠。眼中布着红血丝,眼下浮着黑青,下巴的胡渣也长出来了不少。没在征战却也像是刚了仗回来一般,看上去有些憔悴和狼狈。曾经也算是名动天下的翩翩公子,如今也仅有衣着扮还算得体。
那日他从朝中精疲力倦地回来,身心疲惫,走在大街上,心中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路中间,没注意到前方驶来的马车,差点迎面撞了上去。
“你这人是没长眼睛吗!”
区区一个下人,竟敢如此横眉竖眼的呵斥他。苏渊皱起眉来正欲怒斥一番,马车中却陡然传出一道清越婉转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春风和煦,既清冽又柔和。
“不得无礼。”
完这句又轻轻咳嗽了两声,“快与人赔不是。”
这人的嗓音动听,却中气不足,带着虚弱,不必细听便知是个尚在病着的人。
接着,一只素白精致的手缓缓撩开了车帘,坐在马车里面的人向他报以一个清浅的微笑:“苏将军,对不住,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无意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莫要同我的厮置气。”
苏渊只看清了他的半面容和身形,心中却有种没由来的悸动和鼓噪。
他有点没听进去他在什么,只是看着那一段因袖口微微滑落,露在了外面的皓白手腕,脑海中便忍不住地在想,这么纤细脆弱的人,怎么跑出来了呢?合该被人捧着,放在金屋暖玉中娇惯温养着。
他们不过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他便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似的。白得有些不自然的皮肤上,终于在脸颊出现了一抹浅淡的红晕,眼尾也沾染上了一层薄红,这给他提了不少气色,也给他本就昳丽的容貌更添了几分惊艳,看得人是又心疼又心痒,怎么都挥之不去。
季卿是相府嫡子,举世闻名的病美人。只因先天不足,从便身子弱,美人二字前只能加了个病字。
美人虽美得不可方物,可却是个病美人,还是个被断言活不过三十岁的病美人。若不是如此,光京城中想上门提亲的,怕是能将相府的门槛踏破。
然而季相,这段时间也没少遭皇帝的百般刁难,皇帝想搞垮相权也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位季公子,大抵也是在为了季家而不得不受这奔波和劳累吧。
回到相府后,季卿收到下人递来的,是苏将军派人送来的药材,不由得扬唇笑了。
“去我常吃的那家点心铺子,买些糕点给苏将军送去,记得每样都买上一些。”
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熟悉了。
苏渊也不想再让下人去送了,他自己亲自去送。
但介于现如今两家都在风口浪尖上,不好光明正大的走得太近,苏渊亲自送了几次之后,季卿便不肯再让他三番五次地往相府跑了。
苏渊自然也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就是耐不住想要见他。
季卿自然也是。于是便和人约了处偏僻些的地方,在那儿相见。
可他身子太弱,见面的地方又有些远,怎么经得住这样折腾。苏渊担心他会不慎染上风寒,什么都不答应这样。可季卿坚持过去,他也不可能不去。
“给你的那些药材,你有没有用?”
苏渊见人这三四月份的天气,手里也要揣个暖炉捂着,更是怕人会生病,便将自己特意带来的氅衣给人披上了。
他每次送的都是些上等的名贵药材,用来滋补身体,只有益无害。季卿笑道:“苏将军如此待我,我却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可以回报将军的。”
苏渊认真地道:“你送我的糕点,我就很喜欢。”
“我想苏将军常年都在边关军营,可能没怎么尝过京城近些年来新出的点心,便想让将军你都尝尝看。”
苏渊大方颔首承认:“的确不曾吃过,季公子有心了,多谢。”
“是我该谢你才对。”季卿眉眼弯弯。
到底美人就算是病着也仍是美人,一个笑便能将人撩拨得心弦颤动。
苏渊暗地里帮助了季相脱难季卿是知道的,虽然苏渊认为自己多少是带着点私心。
但相府终究还是免不了厄运。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将季卿赐了婚,嫁给一纨绔做侧室。
非但门不当户不对,堂堂相府嫡子,却成了侧室。只因身体病弱,便被成做不得那正妻。闻者无不扼腕叹息。
季家震愤,可皇命不可违。苏渊心急如焚,可季卿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边境又起动荡,朝中无人,苏渊只得再次受命去平乱,然而苏家却没因此被皇帝放过。
临走前见到了季卿,苏渊直白地道出了心中的怨愤:“我要反。”
听到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季卿只是笑着:“我帮你。”
几日不见,这人看起来似乎变得愈发脆弱了,好像轻薄的瓷器,一碰就会碎了。但他的眼睛却是熠熠明亮的,是世间任何珠宝都比不上的闪耀。
苏渊心中微动,问:“……为何?”
季卿语意悠长:“苏将军可知,我们曾经见过?”
那时见到苏渊的时候,对方也不过是个孩童,只因自己身体差,不能随意离开所住的院子,又很快被丫鬟带进了屋,而苏渊自然也就没能在那次见到这位娇娇弱弱的相府公子了。
当年那个努力板着脸装作大人模样的俊俏将军,如今已长成了俊朗英勇的大将军,能担得起这天下了。
“能不能不要叫我将军。”苏渊垂眸看着他,试探着道,“唤我名字吧。”
季卿从善如流,笑道:“阿渊。”
话音刚落,他便被男人宽厚的怀抱给一下子拥住了。
季卿没有丝毫的抗拒,伸出手环抱住他,在人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当心我把病气渡给了你。”
苏渊心中一疼,不由得又收紧了双臂,“我身强力壮,不怕。”
怀中之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瘦弱纤细,也十分的柔软,轻得仿佛羽毛一般,有种他只要稍微再用点力气,便能将人给折断了的错觉。
这么想着,苏渊又不禁放松了些力度。
季卿的体温有些偏低,手也时常都是冰凉的,苏渊便把人的双手都拢到自己的手心里捂着,心疼地道:“要记得好好养身体。”
季卿笑着答应了。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之前,他一直觉得生死无所谓,可看着苏渊,他想,自己还是想要多活几年的,想要和这个人一起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季卿嘴角挂着笑意,依偎在男人的怀里,想要多贪恋一会儿这份温暖。
季卿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苏渊想俯身去亲吻那浅色的唇瓣,触碰一下那处的柔软和甜美,想让它因自己而染上鲜艳的色泽。但他忍住了。因为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
苏渊出征后,季卿用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使自己命垂一线。也正因这个险些让他丧命的伤,赐婚一事被暂且搁置了起来,不了了之。
与苏渊的书信往来中,除了谈论战事局势,有时季卿还会收到夹在信中摘给他的开在边境的干花,是京城中不曾见过的。有时也会在信的末尾,信纸的背面,或者再附一张纸,写上一些想他的话,和想给他听的一些有趣的事。
世人皆知相府季公子风华绝代,却鲜有人知他也是惊才绝艳。若非病弱,定能平步青云,扶摇而上。
苏渊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逼近了京城。
季卿看着刚送来的信,这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等我回来。
季卿笑了起来,却立马又猛烈地咳了起来,然后呕出了一口血,染红了床榻。
长时间的劳心劳力让他本就破败不堪的身子彻底崩溃,能支撑到现在全凭药物吊着。
能帮到他,他已经满足了。
只是在闭上眼之前,他想,他等不到了。
皇城被攻破,大势已定。苏渊将后续事宜大致吩咐布置了下去后,便匆匆赶往相府。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非常想。
他有好多话想要对他。
可还未入相府,入眼便是一片凄凉之色,素缟白幡,满目悲怆和沉重。
后来,苏渊看到了季卿留给他的那封,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信,上面写着:
忘了我罢。
不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几十年的沙场征战没有将他摧垮,却在此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新帝登基不过一年,便禅让退位,去了边境,苦守了一辈子,终身未娶。
我心悦你。
这句话终究是没能亲口给他听。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不是他们唯一一次生离死别。
十世情劫,十世的爱而不得,世世刻骨铭心的痛,才换来了他们的相守。
……
上仙界有两位向来深居简出但声名远扬的仙君,一位似凌霜傲雪,一位似清风皎月。
一日,这两位仙君双双去了下界历劫。
又一日,这两位历劫归来的仙君,碰面了。
目光交错,那十世的爱与痛都在恍惚之中化作了一句,是你。
正如不知多少年前,他们的第一次邂逅。对方眼底漾开的一个笑意,便让彼此深陷了一辈子。
—
两位仙君风光霁月,是仙界众多男男女女的爱慕对象。当人们都在猜测,这两位仙君究竟何时才肯找道侣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这两位仙君居然在一起了!
……
历凡界十世对于神仙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相拥而眠的两人同时从梦中醒来,睁开眼就能看到彼此。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就在身畔,而像这样的早还会有很多很多。
宿知渊忍不住吻上他的唇,“我爱你。”
曾经没能亲口对他出来的话,以后都不会再错过了。
姬念卿扣住他的十指,抓紧了,展颜笑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