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以后，赵正第一次一个人回家。又或者，从奶奶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家了。

    巷是他生命的起点，他无数次离开或是回到这里，虽然孤独，可是从未对黑暗感到恐惧。因为那时晚归总有一盏灯照亮着终点，让他得以知晓自己的归处。

    可现在，赵正站在巷的拐角前，始终不敢上前起面对那没有尽头的黑暗，老人倚门等待的身影仿佛就在昨日。他抬头看向天空，没有星星。

    曾经数之不尽的星子早已随着童年一同消逝，再没有谁为他照亮回家的路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巷的入口，路的尽头出现的一片温柔的橘色灯光，一个人影依着门等待着。

    赵正愣住了，然后就是不要命的狂奔，就好像时光在倒流，他跑向的是亲人还在的时刻。

    灯亮了，有人在等他。

    赵正就像此前无数次回家那样，满是期翼：“奶奶！”

    门口的黑影朝他这里看了过来。

    “阿正啊，你回来啦！”是齐东的声音。

    赵正一瞬间落回现实。是了，奶奶已经不在了。

    他忍住酸涩的眼睛，温声问道：“爷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东看向向的目光满是慈爱和心疼，这令他想起了奶奶，心中痛楚的同时又忍不住划过一丝暖流。

    “还没吃饭吧孩子，走，跟爷爷回家吃饭去。”

    回家，多么美好的词语，他以为是雪融化在了脸上，可原来那是他的眼泪。

    “爷爷，谢谢你。”

    “的什么傻话，奶奶在家等着呢。”着齐东就要从赵正手中拿过行李，“今天就住我们哪儿，听见没。”着就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往前。

    “爷爷我自己拿就好，让我来吧。”赵正跟上去又从老人手中接过行李，心中的伤痕一点点被抚平。

    一碗热粥下肚，寒意与孤独一同被驱散，老人怕他吃不饱，又怕他不合口味，准备了许多，的方桌被堆得满满的，连同赵正的心也被爱塞得满满的。

    “谢谢奶奶，真的够吃了。”

    “行了，让阿正慢慢吃，别噎着了。”齐东替赵正解围。

    徐云只好放弃继续塞包子给赵正的想法，又把煎好的火腿肠朝他碗边推去，“吃火腿肠，你们孩子最喜欢吃火腿肠了，月月每次来都闹着要吃，要是炖鸡蛋的时候不放两根火腿肠，你别想她吃一口。”提起明月，徐云脸上总是挥不去的笑容。

    只是着着，他们的目光就落在了赵正的身上。

    “孩子，吃完了就在这睡，奶奶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就住你亮哥哥那屋里，这段时间你一定坏了，好好休息几天。”

    “谢谢奶奶，我每天就要回学校了，得回去收拾收拾，没事的，谢谢你们。”

    “这么快就要去学校啊，还是在歇息两天再去吧。”徐云听了还想劝劝，齐东摇了摇头。

    徐云只好叹气：“早点回学校也好，月月阿远他们都在，回学校去，他们也能陪陪你。”

    “人来到这世上，其实就是为了一声再见，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去走，很多的风景要去看，别害怕前头有什么，只管去走，哪天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到爷爷奶奶这儿来，这儿也是你的家。”

    “嗯。”赵正的喉头哽咽地厉害，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碗里，齐东和徐云见他这副样子也忍不住湿了眼眶，苍老却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拍着赵正的背，无声地给予他支撑过这段黯淡时光的力量。

    回到家里，赵正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手机传来震动声，的屏幕亮起的光一下子破了黑暗。

    赵正接通，电话里传来明月心翼翼的声音。

    “阿正，你到家了吗？”

    明月懊恼了很久，自己没能陪赵正一起回家，想要电话却又不敢拨通，她知道此刻赵正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家，该有多么地孤独。

    “嗯。”赵正努力不让明月听出自己刚刚在哭，可他们是那样熟悉对方，明月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起了别的。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才从你家回来。”

    明月松了口气，“那就好。”只是完，沉默再一次在他们间流淌。

    明月低头踢走一颗石子，不知道要些什么，可是也不想就这么挂断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大约是感冒了，明月的声音有些模糊，带着些鼻音。

    赵正伸手捂住脸，过了一会儿才闷声传来，“明天就回去了。”

    “阿正。”明月再也忍不住她声音里的哭腔，“你还有我们，你还有我。”

    “谢谢你明月。”赵正断了她要的话，“谢谢你们，能和你们成为朋友，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那好，我们等你回来。”

    他知道明月对他的感情更多来自于他们之间的友谊，她天性中的柔软善良使她无法丢下他不管。

    明月以为那是爱，可他知道那不是的。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路灯下的影子颤抖着，后悔吗？

    后悔的，如果她知道赵正注定的离别会来得这么早，她绝不会让他一个人。

    今年的冬天似乎各格外的冷，明月从一场短暂的瞌睡里醒过来，想拍拍脸清醒一下，脑袋却还是浑浑沉沉地，没办法，教室里太暖和了。明月尝试了一会儿发现还是困。

    林如玉看见她醒了，摸摸明月的手，果然又是冷冰冰地，明月一到冬天手脚就永远都捂不热，热水袋还没有来的及灌热水，明月困倦的样子让林如玉不忍心叫醒她，可是现在不让她清醒，上课时估计也醒不了了。

    “去水吗？”林如玉轻声问道。

    “嗯，我和你一起去。”明月闭着眼就靠了过来，倚在她的背上，帽子上一圈毛茸茸的领子柔软极了，明月忍不住蹭了蹭，林如玉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冷水在脸上，明月忍受了片刻刺骨的寒意，直到温度重新回到脸上，意识才从昏沉中彻底醒来，她看了一眼屋檐外厚积的云层，天气沉闷地似乎连空气都被冻结。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清还是傍晚，又或者，现在只是她一个黯淡的梦。

    “下雪了！”楼下有人兴奋地喊了起来。

    明月探出冻得麻木的手，一点雪花落在她的掌心，竟然没有立刻就融化。

    年轻的学子们从沉重的课堂逃出来，为这一点雪花的来临而兴奋不已，他们热烈地讨论着关于雪的美好幻想，从沉重的学业里逃离片刻。

    雪要下多久才足够堆起一个雪人，他们能见到大地裹上银妆的场景吗？

    明月不喜欢雪，那意味着寒冷，雪融化后会带走仅剩的一点热量，留下湿滑的路面，她像是个古板的顽固，从未将雪与浪漫联想在一起。

    “下雪了。”林如玉随着明月的视线一同看向操场上正快乐奔跑着的同学，“你喜欢雪吗。”

    明月迅速从寂静的冬雪间被拉回现实，将手从栏杆外收了回来。

    “谈不上喜欢，雪化了会很难走路，还会很冷。”明月对着手哈气，林如玉瞧见了，伸出手指在明月的手背上轻轻摁了一下，一摁一片青白色的印子，一点血色也没有。

    “这么怕冷还在外面，”林如玉忍不住皱眉，拉着明月就往教室走。

    “马上就是最后一个寒假了，高中的最后一个冬天了，可不得好好看看，还真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就多读几年好了。”林如玉不客气地挤兑她。

    明月立刻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还是快点毕业好。”开玩笑，已经多读了好多年了，天知道她多么想立刻就毕业，她好几年都没有睡过一个畅快的懒觉了。

    林如玉转过身把热水瓶塞到明月怀里，明月知趣地把手收了回来，她看出林如玉有些不开心，于是又凑上去讲她新学会的笑话，那些波澜便又好像水地的漩涡，一直都在，却伤害不到岸上的人。

    时光要怎么才能留住呢，她只能去努力记住这一刻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不至于在以后回忆时，连她们此刻的笑容都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