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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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和扶姣相处过一段时日,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她的脉其实很容易号准,很多时候不是真的在耍脾气,纯粹想引人注意或闹闹别扭罢了。

    真叫她记许久且不开心的事,到现在也没几件。

    所以面对扶姣生气的模样,李承度淡然道:“郡主误会了,舱房太,属下需腾出些地方整理。”

    真是这样吗?扶姣眼里写满疑惑,但李承度风轻云淡的模样太有迷惑性。表相是很容易欺骗人的,一个人若是有张正气的脸,就足够初步取得他人信赖了,倘若再俊朗些,添些不疾不徐的从容,便是他月亮是方的,恐怕听者都要先疑心是不是自己从前认知出了差错。

    扶姣就是这么个被迷惑的旁人,看着看着,也觉得自己是不是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认错是不可能的,皱着眉头嘟哝,“那你提前就是,怎么动动脚。”完自觉地往壁边倚了倚,这会儿倒是一副懂事模样了。

    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是怎样扒着人不放的。

    李承度也不和她争辩,见她老老实实坐在上边儿才再度动起来。他动作利落,解决捣乱的鬼后,一刻钟就让的舱房焕然一新,俨然成了缩的精致闺房。

    乌蓝锦文栽绒毯正合舱房布置,左下置了方妆台,矮的落地罩将房内一分为二,竟也分出窄的外室来,这儿是扶姣烹茶看书的地方。

    她爱看书,只没耐心,往往握卷半个时辰就要外走一遭。一本雾园记陆续几月都没看完,逃跑时都没忘记,一并收进包袱里,如今就摆在茶盏旁,预备随时翻阅。

    李承度拿起随意翻了几翻,书上有自作的注,字迹称不上佳品,倒也端秀。让他想起初到长公主府时,扶昱叹女儿一刨字拿不出,硬逼着她每日用楷练满十大张纸,扶姣边练边哭,每次路过窗边都能瞧见她边红着眼边写字的模样,泪水都要把一摞纸泡出卷边。

    如今看到这些字,就仿佛看到了它们曾被泡在一汪泪水中变形的模样,眉也不由微扬。

    “你也喜欢听泉居士?”扶姣凑过脑袋,对着念了段文章,感叹道,“她文采真好,用词不像那些先生大学士文绉绉,故意些常人听不懂的话儿,很实在,也很易懂,我每次看完,感觉自己也能立马去和阿父商讨国事了。”

    真是稀奇,能从她嘴里听到“实在”这个词,李承度低眸问她,“郡主看出甚么了?”

    “看出民生百态啊,你看她在淮州雾园住,写的是风景,讲的是寻常衣食住行,却也让人知道那儿的肉有多贵,盐有多难买。官盐本是各地够数的,可是被人屯藏了起来,商行也跟着抬价,百姓吃不起盐,只能从别的吃食里面找,有些因长久没盐生病,还有些因吃了海盐中毒。”扶姣的眉微微皱起来,“但这些不能多看,看多了心底会闷。”

    李承度有些惊讶了,她竟真的能看懂些东西,“那圣上如今为何会是这个局面,郡主应该也清楚了。”

    扶姣却奇怪看他,“这和舅舅有甚么关系,又不是他做的,天下那么大,如果每处都能管住,舅舅就是神仙啦。”

    才对她刮目相看,转眼又糊涂下来,李承度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了。在扶姣口中,她是聪明人,听泉居士也是聪明人,但两人做的事不同,她是帝后的郡主,是父母的纨纨,只需要享受就够了,那些家国大事自有人做。

    “我也有许多擅长的事啊,调脂、辨玉、品香、烹茶”扶姣掰着指头数,神采飞扬地道,“难道不厉害吗?”

    李承度点头厉害,扶姣很是得意,几乎翘起尾巴,“可惜那时我还,没有见过听泉居士,如果见了,她一定也会给我写赋。她给她的夫君写了篇赋,用词极尽华丽,称他的夫君是世上最英俊豪气的郎君,无人可出其右,这是真的吗?李承度你有没有看过画像啊,到底长甚么模样?”

    李蒙将军已经成了洛阳城的禁词,人们或遗忘或忽略,但以扶姣的身份自能随意提起。以前在宫里她就好奇过,只每次提起舅舅就会叹气,想一见庐山真面目的愿望就一直搁浅。她觉得李承度见多识广,兴许会知道。

    李承度当真作思考状静了下,而后道:“应当就长属下这样。”

    竟很是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大概被他的无耻震惊了下,扶姣拧着眉头认真打量,从眉到唇,从头顶到腿,无一不仔细,最后才勉强颔首,“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该也不算夸大罢。”

    这当真是极高的评价了,李承度一句多谢郡主夸赞还没出口,就听她话音一转,“可惜,和我比还是差了些。”

    悠悠一叹,负踱步,又开始惋惜自己出生晚了些,不然她若是和听泉居士见了面,那篇赋哪还有别人的份儿,语中大有妾生君已老之感。当然,话不是这么用,但其中意思差不离。

    感叹完,扶姣瞥李承度,“你觉得我的对吗?”

    话时她正立在窗边,黛色襦裙衬得气色极好,脖颈洁白修长,是极骄傲鲜亮的模样,金芒散射而来,刚巧撞进那双黑色的眼,仿佛入住了星子般璀璨,耀眼灼目。

    李承度定定看了会儿,唇角微弯,心悦诚服地颔首,“郡主所言极是。”

    细听下来,两人对话就和不懂事的孩子互夸般幼稚,但扶姣听了很高兴,觉得他有眼光,兴致一起,便亲自泡了壶青凤髓。

    诚如她所,赏心悦目的茶艺过后,茶香和口味亦不逊色,是难得的佳品。多日的奔波后,捧一杯香茗极是舒畅身心,李承度垂首慢慢品茶,任水雾氤氲上来,遮盖了眉眼。

    从登上犀照的那一刻起,扶姣心情就很不错,溢于言表的开心,大概是因人生第一次远航,又或者是因为离雍州越来越近,很快就能见到她的阿父了。

    如非必要,李承度其实并不愿扫她此时的兴致,好情绪总有种感染力,让人能感同身受,周遭都好似变得更柔软鲜活了。

    但他仍开口了,并不直接,“如果有件事出来,郡主一定会不高兴,那郡主是希望现在知道,还是当最后的知情人?”

    扶姣一愣,“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吗?”

    李承度是,指仍搭在茶盖上并不看她,留给她思考的余地。

    “那就到最后再罢。”扶姣仅思索了片刻,就毫不犹豫道,她不觉得有甚么是现在必须出来要打搅心情的,“船上还有好些日呢,不急不急。”

    临近张掖郡的前两日么?李承度觉得如此也不错,至少这江上旅途仍是她的一片清净地。

    喝过这杯茶,李承度视线往外一转,犀照已行到江中心,水面无垠,巨大的船也成了茫茫一点,已是风平浪静,依稀能看到甲板上有三两客人走动,他忽然道:“郡主,可想在江上垂钓?”

    扶姣立刻凑过来,提出疑问,“客船上也能钓鱼?船正游着,鱼儿能上钩吗?”

    “无风浪时即可,只是需耐心些,可能会耗上一些时辰。”

    垂钓是个细致活,真论起来比看书还枯燥些,至少书能有些意思,钓鱼时除了盯着水面你甚么都不能做。扶姣其实是不大喜欢这消遣的,但在船上也做不了其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应下。

    趁她大费周章为钓鱼特意改发式的功夫,李承度把先前的点心尽数分给了船工,经他们指点寻了处垂钓的宝地,摆上一方板凳,一根钓竿,最后备了顶斗笠。

    斗笠是他外出行走时的钟爱之物,防雨遮貌,还不引人注目。竹木编织的物件,朴素自然,往脑袋上一戴,再在板凳上一坐,江上蓑衣翁的形象就出来了,很有那么点澹泊宁静的味道。

    但他偏又是副年轻俊朗的相貌,悠悠然坐在这儿握钓竿的姿态无形中引了几位女客注意,暗地打量,不知私下谈着甚么。

    两刻钟后,要垂钓的主人翁才姗姗来迟,和李承度的装扮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怕日头晒,干脆解下一半发髻又戴了帷帽,遮住面容,就很愿意放下姿态,用轻快的脚步走了过来。

    “钓到鱼了吗?”她第一句话问。

    “时辰尚早。”李承度道,“不能急躁,一整日都没收获也是常事。”

    扶姣喔了声,她当然知道,毕竟舅舅就很爱钓鱼,他钓鱼的功夫烂,仅有的几次成果还是宫人特意到水底给他挂上的。

    她亲耳听舅母的。

    想起这茬,扶姣就打消了亲自动的想法,又令人搬了椅,施施然坐在旁边,“我就在旁边看着也一样,你别急,我们有好几日呢。”

    细微的风扬起裙裾,将她掩在帷帽下带着狡黠的眼神也吹开了,李承度微微一哂,道了声好。

    嘿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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