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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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蒙蒙的天,夜风迫人,冷不丁钻进脖子里直叫人打哆嗦,漏出灯光的门便成了唯一可靠的避风港,先进去是最好的选择。

    扶姣伸搭在李承度掌中,由他牵进了门,闷头耷脑的不话,兴许是觉得太丢脸了,兴许是怕被笑话,落座后也一动不动。面颊泪水早就被李承度擦干,如今脸仅剩被冻出的微红,哭过一通的眼眸水洗般又黑又亮,默默盯着烛台,然后悄悄看一眼他,再看一眼他,像个警惕打量的动物。

    李承度恍若未觉,转身给两人倒上热茶,渥丹受宠若惊,起身双捧过,主动道明来由,“我和郡主是特意来寻都统的,问了好些人,但天儿太黑了看不清路,刚才还差点摔着,本以为找不到呢,正想着怎么带郡主回去,还好都统出门看了眼。”

    李承度嗯了声,想到那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宛如被抛弃的狗儿,问她,“是怎么了?”

    “郡主好像被侯爷训了。”渥丹也摸不清头脑,她那时没跟在身边,压低声音回,“在那儿待了半个时辰吧,出了院子就往外走,拦也拦不住,起初好好的呢,后来险些磕了墙,就突然哭起来。”

    着心扫了眼那边兀自闷闷不语的扶姣,“都统,附近有大夫没,还是找个给郡主瞧瞧吧,也不知是不是伤了哪处,方才哭得可厉害了。”

    不用她,李承度已经亲眼见到了扶姣满脸泪水的模样,但附近没大夫,这个时辰医馆也都关门了,便摇头,“稍后我送你们回去,郡守府里应该有大夫。”

    这一声被扶姣听见了,顾不得郁闷面子问题,立刻出声,“我不回去。”

    她抬眼看过来,对上李承度的视线时整个人顿了下,然后又抬高声音,犟头犟脑的神态很像李承度养过的驴崽,梗着脖子撑硬气,“我没伤,今晚也不会回去,你们不许告诉别人。”

    这个别人,除了扶侯还能有谁?

    渥丹没敢搭话,心道郡主确实有些脾气,还好没对自己撒,冤有头债有主,侯爷的账,旁人怕是结不了。

    李承度没反对,也没顺着答应,但他了解扶姣的脾气,这时劝她定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便未置一词地去了门边。先将木门栓紧,再把微开的窗一扇扇合上,然后取来火盆置上炭火,驱散屋内寒意。

    扶姣起初还憋着对父亲的气,后来眼神就不自觉跟着他转,从左到右,从暗处到明亮,最后发现那身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忙收回视线,假装一直在看墙。

    但李承度只是在桌旁停下,取灯罩,将多余的灯油倒出,拨弄灯芯,好让烛火更亮些。

    熟悉的侧颜隽雅俊朗,被暖黄的灯火一染,少了白日行走的锋利,添了些不易察觉的温煦,很容易卸去人的心防。

    烛光略盛起来,这时候再看,就能发现扶姣的额角确实被擦出了血丝,不过是一层皮,但她皮肤嫩,看起来就触目惊心。

    “郡主确定不回去?”李承度指她额角,“若不及时擦药,可能会留疤。”

    扶姣一呆,抬摸了摸,然后依旧摇头。

    原来也不是那么好骗。李承度转而问:“郡主可用了晚饭?”

    才在扶候那儿吃过的扶姣没有。

    渥丹也不知情况,只当郡主真的还没吃东西,忙道:“那我给郡主做些吃的吧,都统这儿应当有厨房。”

    李承度不用,“正好我也没吃,就简单煮碗面,郡主觉得呢?”

    自然是没意见的。

    扶姣并不是真正想吃东西,只是看眼前的李承度很有安全感,他看起来丝毫没有问她为什么哭的打算,更没有如她想的那般笑话她,一举一动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这是真正成熟体贴的风范,而不是沉默木讷。

    当然,扶姣想不到那么多,只是下意识跟着他,无论他做甚么都想看着。

    转眼间,又跟到了厨房。

    李承度这临时的住处很,和扶姣平日所居相比,称得上逼仄。寝居里都要划作三份用,卧榻也作书房,由一方书柜隔开的是待客的厅,也即扶姣她们刚才待的地方。

    至于厨房,就更提不上宽敞。灶台占了大半,李承度在里面忙碌,扶姣连落脚的地方都没,只能站在外边观望。像条尾巴,巴巴地凑在那儿,渥丹劝她去坐着也不听,一心一意守门。

    好在这儿背风,捱着灶火的温度,算不上寒冷,站在门外也不至于难捱。

    李承度取出了两根萝菔,洗洗切切,再舀了些面粉,预备和面。这样厨房里的事,在他下极有章程,萝菔片得规整,摆好,再对口快速切几刀,雪白水亮的丝儿就出现了。原来那双修长有力的不止能上阵杀敌、挥笔作文,连庖厨都很轻易,且做得极为漂亮干脆。

    船上时扶姣不曾看他下厨,这会儿第一次瞧见,双眼都不知不觉睁大了,一时专注。

    煮面算不上复杂,从和面揉面到下水,李承度用了不超过一刻钟,配上一点萝菔之类的蔬菜,便有了简单的鲜香。

    在这期间,他取出了一颗不知什么做的糖给扶姣,她本不想接的,却鬼使神差地被他喂进了口中,腮帮一侧鼓起,发现味道还不错。

    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早晨的事,“你今天都没有给我做汤。”

    李承度以为她终于开口要什么,结果是控诉这事。

    真真是孩子心性,腮畔泪痕才干,都没忘记算账。

    李承度也很习惯,张口就是认错,道:“属下今早确实有心无力,就算应了恐怕也会失水准,便写了方子转交厨房,味道应该差不多。”

    扶姣这时候其实已经不气了,只是想问出口而已,但不满还是要表达出的,“别人做的不好喝,我不喜欢。”

    “郡主是不习惯张掖郡这边的口味吗?”

    摇头,又点头,“这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不习惯,都没有我熟悉的人。”

    李承度道:“初入雍州,是需要一段时日去适应,至于人,相处一段时日就熟了。”

    “那不一样。”扶姣轻轻蹙着眉,认真地,“有些人相处十年也熟不了。”

    譬如爹爹,她今夜突然觉得好像从没认识过他。被训斥的委屈是其次,更多是不解和茫然,爹爹那模样太陌生了。

    想到这儿,先前只知呆呆看着李承度的思绪总算飘了回来。

    她问李承度,“你认识我爹爹多久了?”

    这个时间,李承度自己也需思索一番。如果算上李家出事之前,那他五岁时就已经和扶侯见过面了,那时扶侯和长公主才开始议亲,扶姣的影子都还没。

    于是取了个折中的年数,“约莫十年。”

    竟有这么久了,扶姣诧异,“那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她还以为满打满算才五年呢。

    “家父和侯爷结识得早。”李承度含糊带过,扶姣喔了声,阿父结识的人,她本就不认识多少。

    再然后,就没了下文。

    她没想好要用什么方式来问李承度,难道直接,你知不知道我阿父也想造反?那样也太傻了。

    凝眉思索的时候,视线依旧不受控制地飘过去,李承度五感敏锐,怎么可能没察觉。但因早就猜出她今日和扶侯闹矛盾的原因,便也不主动开口。

    短暂的无声间,渥丹兴冲冲跑来,“我从隔壁借到了酱菜,待会儿正好能配面吃。”

    完才想起扶姣身份,金贵的郡主不知能不能吃这种平民的玩意,犹豫添了句,“郡主要么?”

    渥丹是因着图一份生计,半途主动进府伺候人的,没签卖身契,也没怎么被教过要如何面对主子,和扶姣相处心是有些,却不像其他人那样谨慎,这种轻松随意反倒更容易让扶姣亲近。

    方才还在人家怀里哭了场,扶姣给面子的点头,抬下颌,“我尝尝。”

    先吃完这碗面。她想,反正今夜待在这儿,有很多时间可以找李承度聊,爹爹的事他肯定知道很多,不定还参与其中。

    渥丹高兴应声,帮忙取碗盛面,每一碗铺上一层酱菜,映在灯光下,色泽、香味都有了,出奇得诱人。

    没想到李都统还有这艺,她心中感慨了下,捏起木筷就要动,桌旁却没动静,错眼一瞧,李都统打了盆热水来,正端在郡主面前让她净,等洗好了又不知从哪儿变出干巾,郡主接过,一根根的擦拭,极是仔细,细白纤长的指沾了水珠,晃出玉般的光泽,极是漂亮。

    渥丹下意识站起身,有种羞愧感,她的活儿竟然被李都统代劳了,早该记起郡主用饭不像他们囫囵一顿,讲究得很,“都统,让我来吧。”

    “不用。”扶姣已经洗好,“你吃你的。”

    往雍州来的路上,李承度一直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她早就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三人合坐在桌旁,烛灯虽然挑亮了些,但一盏也照不清屋子全貌,大部分还是朦朦的视线。简陋内室,窄膳桌,一碗铺着酱菜的面,这大概是扶姣用过最朴素的晚饭了,便是在被人追赶的路上,李承度都没让她这样应付过。

    盯着面瞧了会儿,她动挑起一根慢慢吃进口中,鲜美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和李承度煮的鱼汤一样令人惊艳。

    再拣一筷子酱菜,扶姣细细咀嚼了,忽然吐出舌来,“好辣。”

    她轻轻嘶气,露出红滟滟的舌尖,顷刻间脸也跟着微红,显然不大享得了这辣度。

    “啊,忘记撇油了,这样是要辣些。”渥丹忙给她倒水,看她鼻尖微微冒汗的模样道,“那这碗先放下,我去重下一碗面吧。”

    “不要。”扶姣护住碗不让端走,那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舌尖就回味出一种微微的刺激感,叫她还想继续尝试。

    她想吃,渥丹又有什么理由拦,只能时刻照看着,生怕大病初愈的郡主不舒服。还好扶姣脾胃没那么弱,品咂出了酱菜的美味,慢慢的一碗面就见去了半,约莫是饱了,放下箸来看他们,忽然道:“我要梳洗睡了。”

    渥丹一喜,忙:“那咱们回去吧,都统这儿没住的地方,也没带梳洗的东西和衣裳。”

    扶姣一声不,很是坚定地拒绝了,“你回吧,我就住这里。”

    渥丹啊了声,有些傻眼,四下望去,这么点大的地方,就一间睡的屋子,郡主住这,那都统待哪儿,总不能俩人一张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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