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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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不早,眼见天色转暗,狂风有愈来愈烈之势,二人谈话之地从院中转至屋内。

    因扶姣饿,李承度又去给她下了碗与那夜别无二致的汤面。他煮面时,扶姣就坐在门边的凳上撑腮看,看他利落的动作,看他专注的神情。

    李承度做一件事时,好像很容易沉下心,仔仔细细、有条不紊。扶姣想,不像她,即便喜欢看书,也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就会频频往外跑,她冷不丁开口,“爹爹另外有妾有子的事,你知道吗?”

    果然是这事。李承度动作顿了下,没有否定,“和侯爷一起来雍州之人,大都知晓。”

    “但你没有告诉我。”扶姣道,“途中郭峰受人指使想要害我的事,你肯定也能看出,依然没有让我知道。”

    她神情颇为认真,前一刻还在雀跃地李承度好厉害,下一刻就带了微微的审视,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那张犹带稚气的脸慎重起来,也很有模有样。

    面已经上桌,李承度推去,转身将唯一的烛台移来,点燃,边道:“如果我都是,且是有意不告知,郡主先前的话是否都会作废,再也不会来此地?”

    扶姣微怔,犹豫起来,纠结地思考,这份不决不仅是因之前和李承度兜出过底牌,更是因一路来对他生出的信赖。舅舅一家远在洛阳虎口,阿父也不再可信,如果再摒去李承度,她还有可以用、可以信的人吗?

    半晌,她郑重点头,“是。”

    如果他真是有意,那就不值得她的信任。

    初初燃起的火焰印在她眼底,光芒极盛,分明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却有这样的决心,仿佛只要是违背了她的原则和喜好,万物皆可舍弃。

    这种勇气,并非每人都能拥有,只有极为自信且不缺乏爱的人,才能做到。李承度静坐在位上凝视扶姣,心中倒是首次对皇帝一家生出好奇,扶侯养不出这样的女儿,过早离世的长公主也无法让她的性格成形,想来只有陪伴她最多的皇帝一家,才能影响最深。

    他在思考时,无意识搭在椅背,指节处偶尔轻轻叩下,“笃”的一声,微不可闻的敲击声也能让扶姣眼神跟着动一下。李承度沉默得久了,先前还很严肃的她沉不住气,急急开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呀。”

    唔了声,“其实有正当理由,我也可以酌情考虑,稍稍原谅那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边,边看一眼李承度,目光中含着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期待。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猫被什么东西打一下,它立刻回头,看到是你,便凶悍地哈气,却没动,反而在凶巴巴地边叫边等你给一个解释。李承度深觉,若再不解释,爪子就该挠上来了,组织好语言,便将如何发现郭峰之事,到船上她突然生病,再到扶侯如何交待他的过程得一清二楚。

    扶姣慢慢听着,眉头忽皱忽平,也想起了船上那莫名其妙的问题。当时李承度问她是想最后一刻知道还是那时就知晓,她选择了最后一刻如果做的选择不同,她最开始知道这件事,那就不可能平心静气地对待爹爹,也不会想到用玉玺来骗他,只会冲动地大闹,那也许现在得意的就是那什么婉姨娘了。

    李承度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特意往对自己有益的方向讲述,既然扶姣要了解事实,他就把经过原原本本地道出。

    至于最后她如何想李承度出声提醒,“郡主,面要凉了。”

    扶姣啊得一声,下意识拿筷,挑起面条口口无意识地咬,等半碗用得差不多时,也大约有了结果,“好吧,事出有因,我暂时可以谅解你。”

    她抬眼看去,“毕竟你之前是爹爹的属下,为他办事,听从他的吩咐也不为过。但是从今日起,无论大事,都不可以再瞒我,知道吗?”

    听她的语气,分明还没应下的事,就好像李承度已经被撬动,答应转投她的麾下一般。但李承度没有打断她,微微颔首,“那郡主可以了,今日在府中,同侯爷怎样闹了一场。”

    他能猜到这些,扶姣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他确实有些聪明。

    慢慢喝了口水,她站起身,将今日离开他院落后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不同于她倾听时神色的复杂精彩,李承度脸色一直平淡如水,即便在她很得意地自己用金银打动仆役,让他们纷纷对婉姨娘动时,那眉头都没动一下,这让扶姣不免有种曲高和寡之感,很不满道:“你怎么都不给点反应?”

    李承度从思索中回神,抬眼对上扶姣视线,嗯了声,道:“郡主厉害。”

    扶姣:“”

    宛如泄气的河豚,她想,算了,李承度本来就是个无趣的木头,不能指望太多,能用就行。继续把后来同扶侯的对峙道出,扶姣往回一坐,“所以我我们时间不多了,爹爹肯定很快就会让人带我去拿玉玺,不定那人就是你,不对八成是你。”

    她有些笃定,因为觉得爹爹深信李承度,像去洛阳都是令的他。

    “不。”李承度轻淡的语气予以否定,“一定不会是我。”

    扶姣露出疑惑神色,他道:“因为郡主太信任我了。”

    扶姣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不曾掩饰,抵达雍州后曾多次在扶侯面前夸他,之前扶侯可能觉得有趣,甚至还在他面前隐隐流露出别的想法,只是都被他不着痕迹挡了回去。但这次涉及到玉玺,以扶侯的性情,绝不可能再派他跟随郡主去取。

    “那怎么办?”扶姣道,“我还在想,到时我们可以在路上趁跑走呢,气死他。”

    这其实是个问题,不难解决,在这之前李承度问:“郡主用玉玺作筹码,难道不怕侯爷直接把你关起来,逼你出地址?”

    权势迷人眼,在天家尚且有父子兄弟为此头破血流,何况是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反的扶侯,郡主此举其实是兵行险招,倘若扶侯再稍微狠心一点,她如今就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同他话。

    李承度深觉,她实在过于大胆了。

    扶姣呆,她确实没想过这个可能,或者她虽然对扶侯有深深的失望,并不对他去救皇帝抱希望,但在她心中,这仍是自己的父亲,“应当不会的罢。他那样要面子,不然早就和宣国公一样扯大旗了,而且我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

    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显然这次和扶侯重聚,父亲一再刷新她的认知,让她也不知道,为了皇位他到底能做到甚么地步。

    不自觉看向李承度,仿佛在求一种认可,心攥着袖口,微微渗出汗来。

    李承度没有回她,而是站起身,无声走到窗边,忽然推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偷听之人的脖颈,一使力,咔吱一声,那人就如同被折断的树枝,轻飘飘倒了下去。

    扑通——的声音,仿佛扶姣慢慢沉下去的心,她抿唇问他,“这是爹爹的人吗?”

    李承度颔首,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忽然就出现在了院中,又从房檐上扯下一人,再度如法炮制,取走了此人性命。

    他杀人时,如同煮面,如同落笔写字,都很稳,在飘扬的黄沙中甚至带着诗意。不是见惯生死的人无法做到这般自如,在杀这两人前,他必定还夺走过更多人的性命。

    可是扶姣无法从李承度残忍的举动中感到丝毫惧怕,脑海中依旧盘旋着他那几句话,又问,“他们听到了我们的话吗?”

    仔细确认过那两人相貌和所携之物,李承度回到屋内,“应该只有后面几句。”

    这两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功夫,起初不敢跟得太近,后来大约是看他们在屋内待得太久,急切地想知道他们在什么,不由靠近,发出了动静。

    扶姣沉默片刻,“那你觉得,如果爹爹知道我的打算,他真的会逼问我,甚至杀了我吗?”

    最后那几个字轻飘飘的,仿佛没什么重量,却显然是她最想问的,李承度略一思索,如实回她:“我无法确定。”

    人心复杂,谁都无法保证,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到底是扶侯的爱女之心略占上风,还是对权势的渴求会压倒一切。

    他曾两次派人跟着扶姣,第一次因她天黑冲出家门,是保护她,但这第二次,很难不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扶姣喔了声,呆了会儿,再次拿起木筷,对着那碗冷透的面又吃了几口。仍是很文雅的姿态,慢慢地尝了几口,眼睫轻轻抖动,才发现眼中不知不觉有了湿意。

    其实最初是没有那么难受的,即使知道扶侯有了不知名的妾,还有了庶子,心中更多的情绪是气愤,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阿娘,觉得他背叛了阿娘。能够想出用玉玺来骗他的法子,扶姣还深觉自己聪明,竟能够骗阿父,更为接下来自己要去营救舅舅一家而兴奋,可李承度的话犹如一盆冷水还有那两个不知何时暗暗跟在她背后的人。

    扶姣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收回那点不争气的眼泪,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在李承度面前哭第二次,但情绪若能完全掌控,她就是不是扶姣,而是李承度了。

    察觉到泪水无声涌出时,扶姣飞速背过身,对李承度道:“不许过来,你刚杀了人,身上太脏了。”

    事实上李承度衣衫干干净净,连一点血迹都没,他在原地顿了顿,瞥见扶姣拿袖口一下又一下地擦脸,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任谁都知道她怎么了。

    他往前迈了一步,脚步声立刻让扶姣回头,胡乱擦拭的脸仍有泪痕,眼眶红红的,“你做什么?”

    “拿壶,去烧水。”

    “烧水干嘛?”她试图用最凶的语气震住他的脚步。

    李承度显然并不怕,提了壶去接水,放入厨房的锅中后,才回身道:“郡主稍后应该会口渴。”

    扶姣脑袋转了转,意识到他是自己会哭得口渴,本是由委屈伤心占满的情绪被什么刺了下,让她微微一滞,有那么瞬间想笑,可是身体还在哭,两厢交织下,忽然唔了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嗝。

    她倏得睁大眼,仿佛不可置信般,身体的反应却不由控制,哭一声,就要打个嗝,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伤心哭还是气哭,呜得骂他,“臭李承度,怪你,嗝——都怪你”

    先前的低落情绪在这种颇为滑稽的情形下慢慢消散,李承度唇畔也带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取来柔软的巾帕为她拭泪。

    扶姣仍是边哭边打嗝,还要不高兴地问他怎么会有娘子用的巾帕。

    “郡主自己忘了,当初在船上,你分别放了十几条在我和王六身上,以备随时取用。”

    扶姣想起来了,看标记也确实是她的,但气势不能输,如果不是李承度什么烧水的事,怎么会让她哭也不得自在。

    分明哭成一只花猫,仍不忘保持气势,李承度为她慢慢擦拭泪水,待她稍微平静后出声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应下郡主,不知郡主先前的话,是否仍作数?”

    扶姣点头。

    他道:“既然已是郡主的人,那有些事,我便不得不提醒郡主,那位婉姨娘和郎君,你预备作何处置?”

    顿了顿,“如果未曾有明确打算,不妨交给我。”

    作者有话要:  哭包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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