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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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四柱正在回笼觉里睡得香呢,结果就听到自家婆娘的鬼哭狼嚎声, 他是被生生吓醒的。

    “咋了咋了, 你这婆娘咋一大早就扯着嗓子嚎呢?你不知道咱妈最忌讳啥?前两天三姨来咱家哭了几嗓子, 咱妈差点拿扫把把人撵出去!你这不是大清早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姚翠芬一脸悲戚, “四柱,你快看看咱闺女,我怎么喊都喊不醒她?咱妈那么心疼咱闺女,若是出了事儿, 还不把我的皮都给剥了?”

    卫四柱也瞬间清醒了,他连裤衩都没顾得上穿,爬到姚翠芬身边, 盯着卫添喜看了好几眼, 又用手推了好几下, 见自家闺女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地就如同前两天被他大嫂从牛身上割下来的那坨肉般,摆在砧板上,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卫四柱也慌了神, 不过他比姚翠芬要镇定许多, 还能分出神来安慰姚翠芬。

    “翠芬, 你先别急, 赶紧穿好衣裳, 我去喊咱妈和大嫂, 大嫂是医生, 由她来拿主意。咱闺女现在就和睡着一样, 脸红红的,进气出气也都正常,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卫四柱是在给姚翠芬听,也是在给他自己听。

    夫妻俩慌慌张张地把衣服穿好,姚翠芬连被子和褥子都没顾得上叠,直接团起来塞进了樟木箱子里,又赶紧把地上放着的尿盆往边角旮旯放了放,用报纸盖住。

    做好这一切后,卫老太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其他人紧紧跟随在卫老太身后,转眼间就站了一屋子的人。

    谢玉书起得早,原本正在灶房里烧饼,听卫四柱那么一喊,她赶紧将烧饼的鏊子从灶火上拿了起来,把烧水的锅换上,往里面浇了一瓢水任由它烧着,然后便脚上蹬着风火轮一样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卫四柱的屋子。

    卫老太亲自上手,‘心肝宝贝儿’喊了好一通,卫添喜都没有任何反应,老太太越喊声音越悲凉,就快哭出来了。

    “妈,让我看看,昨儿我看这丫头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丁点儿征兆都没有?”

    谢玉书爬上炕,将躺在被窝里的卫添喜抱了出来,将大拇指的指腹按在卫添喜的胸口上,按了一会儿,她眉头拧紧,“心跳没啥问题啊,就和睡着一样。翠芬,你同我,这娃儿昨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姚翠芬想了想,十分笃定地,“没有,就是吃的比平时多了点,其余的都和往常一样。半夜醒来我还看了一次,睡得可香了。”

    谢玉书又用书摸了摸卫添喜的肚子,点头,“确实吃的有点多,肚子有点胀,但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孩子吃东西本来就没有饥饱,吃撑算是正常的,下一顿稍微吃的晚点就好了,可这丫头到底哪儿出问题了……”

    卫大柱似是想到了一些东西,脸色一白,他低声问谢玉书,“玉书,你还记得葛连长家儿子不?他不就是这样的情况么?人和睡着一样,怎么都醒不过来,这都多少年了……”

    谢玉书被卫大柱这么已提醒,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可是当她看到卫老太已经哭得满脸浊泪的时候,立马笃定地,“不一样,葛连长家的儿子那是发烧烧坏脑子了,翠芬刚刚不了么,喜丫头没有发烧。”

    “万一大半夜睡着之后发的烧呢?万一是低烧呢?玉书,电话去人民医院吧!拖不得了……”

    卫大柱转身往外走,“我去村委借一下电话,直接同咱这儿的县委话,让他们派一辆车过来,玉书,你帮着四弟和四弟妹收拾一下东西,将孩子用被褥包好,沿着去县城的路走,一会儿县委派的车过来之后,你们直接乘着车去县城人民医院,去找儿科的大夫要个准话,若是他们也查不出问题来,立马就转院,上省城去看!”

    卫老太瘫倒在炕上,哭得不能自已,等卫大柱走了之后,她才回过神来,问谢玉书,“大柱去村委给县委电话,他话管用么?人家县委都是大领导,咱个平头百姓,就算求人家帮忙,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帮啊!”

    谢玉书倒不担心这个,“妈,你放心吧,大柱在部队里的职位不低,在地方上的这个人情面子还是有的。只不过大柱不想惊动地方上的人,我们回来的时候也就没有声张,不然肯定有人开车把我们送到家门口。”

    卫老太张了张嘴,没有再多问。

    一家人收拾利索,姚翠芬抱着孩子,谢玉书与卫四柱拎着东西,卫老太在后面眼巴巴地跟着,就这样出了门。

    卫大柱的电话很管用,没过二十分钟,卫老太他们才刚走出头道沟的村口,就见一个黑色的吉普车从远处开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边。

    从吉普车上跳下一个十分精神的短发年轻来,特有礼貌地问,“是卫首长的家人吗?”

    卫老太愣住,卫手掌是谁?她儿子叫卫大柱,不叫卫手掌啊……还卫爪子呢!

    谢玉书知道这年轻是在谁,连忙点头,“麻烦同志跑一趟了,我是卫守城的妻子。四柱,翠芬,妈,你们坐车后面去,这同志就是大柱找来送咱去县医院的。”

    姚翠芬与卫老太等人终于定了心。

    一家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把卫添喜交到儿科医生手上,任那儿科医生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检查了,愣是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县城人民医院的儿科医生是一个头顶地中海的老大夫,那老大夫挠着头顶上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头发,颇为苦恼地,“真是奇了怪了,各方面检查下来,这孩子都没有问题啊,看着就和睡着一样,要不你们把孩子抱回家观望观望?不定睡个大半天,等睡饱了就醒了呢?”

    谢玉书急着问,“大夫,这孩子的脑子没问题吧,会不会是低烧烧坏脑子了?”

    那老大夫鼻梁上的眼镜滑了一下,他赶紧推好,看着检查出来的单子,“能查的都查了,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建议你们还是回去再观望观望,这孩子身体上绝对没问题,甚至对于刚出生的孩子来,这娃娃算是顶健康的。”

    “我估计这孩子就是天生的爱睡觉,你们回去看个两三天,若是还不醒,那就直接转京城儿童医院去。当然,若是有条件的话,现在转去京城儿童医院也行,就是这路上太颠簸了,大人孩都要遭罪。”

    卫老太脑子里只记得卫大柱过的县城人民医院与省城人民医院,听儿科大夫没去省城人民医院,连忙问,“大夫,去省城人民医院看行不?不是省城那边的医院比县城这边好么?去省城比去京城近多了。”

    那老大夫摇头,“咱县城人民医院里的检查设备都是新配置的,省城里的设备没有换新,还不如咱这边的设备好呢!至于医生,我之前就是省城医院儿科的大夫,退休了才到县城人民医院来养老,我比你更了解省城人民医院的能耐,骨科很厉害,但儿科就一般多了,去不去省城医院没什么两样。”

    听要去省城,卫老太心里有些怵,最终还是谢玉书拍板敲定的,“去省城吧,孩子特别能睡觉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是好是坏都先查查。不过咱得先回家一趟,将东西都收拾好,去京城不比来县城这般轻省,路远物价贵,很多东西都买不着,得在家就备好。而且县委的车肯定不能跑那么远,我估计得大柱想办法同附近军区一声,借一个军区的车过来。”

    姚翠芬急得直抹泪,“大嫂,喜丫头要是能治好,往后让她喊你妈!你对喜丫头比我这个亲妈对她都好。”

    谢玉书摆手,“现在不是这个的时候,都是卫家的孩子,喊我一声大伯母,我看着她病着,还能坐视不理了?先回家吧,大柱电话找人也不是一会儿就能搞定的,估计少也得等一天时间,那车从军区调过来也得时间,今天和明早准备一下,车明天中午到的话,咱坐一晚上连带着一白天的车,后天下午就能到京城。”

    听自家大儿媳妇安排得井井有条,卫老太总算找到了主心骨。

    回到路上,卫老太突然想到卫大柱与谢玉书夫妻俩初五上午就要回部队,心瞬间又悬了起来,她试探着问,“大柱媳妇,你明天上午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喜丫头生病,如果要去京城儿童医院的话,我和大柱肯定得跟着,不然你们根本忙不转。部队上可以请假,等到其它休假时间补齐就可以,让大柱同部队个电话请假就行。”

    卫老太总算放下心来。

    坐在车上,看着两侧的景观飞快地往后推,卫老太脑海中陡然冒出一个想法,这喜丫头原本好端端的,她那个没良心的妹子来走了一遭就被不对劲了,该不会是被倒霉鬼冲着了吧!

    卫老太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回头刚下车,连家门都没进,只是同谢玉书和卫四柱等人了一声,然后便火急火燎地往头道沟最破落的那处院子去了。

    那处最破败的院子里,住着头道沟里最神秘的人物——曾被当成封建迷信击对象重点改造过的路神婆。

    起路神婆来,早些年在十里八乡是极出名的,能掐会算,既能给活人看姻缘选阳宅风水,还能给死人选坟地配冥婚,家里的孩被吓着,或者是被某些脏东西勾的丢了魂儿,找路神婆求一道黄符烧了冲水喝,睡一觉就好了。

    可惜前些年从上到下严厉击封建迷信,路神婆家好端端的大院子被人砸了,路神婆家的孩子被人断腿,那些人还不让路神婆带着孩子去找大夫接骨看病,硬是笑话路神婆那包治百病的黄符水连自家儿子都救不了,把好端端一个后生耽搁得要了命,路神婆的男人被活活逼死,仅留下路神婆一个人,还被撵到了没人住的破草房里,过着不是人过的日子。

    当年卫老太一个人带着卫二柱兄弟几个讨生活,生病了哪有钱去卫生所看病?多数时候都是找路神婆求一道黄符治病,故而甭管别人再怎么贬低路神婆,再怎么糟蹋路神婆,卫老太对路神婆都是十分相信的。

    甚至关于当年路神婆的黄符水救不了自家儿子这件事,卫老太也有自己的解释——妖魔鬼怪作的孽,找路神婆管用,可人作的孽,路神婆想管也管不了呀!

    换句话,如果路神婆的儿子是被妖魔鬼怪蒙了眼,从山上掉了下来摔断腿,那不定路神婆的黄符水就管用了,可路神婆那儿子的两条腿是被活人断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嘀咕,“作孽哟!”

    卫老太找上路神婆的门时,路神婆正一个人在家收拾秋天晒干的野菜根,和盆里放着一团刚和好的高粱面,黑红黑红的。

    “嘿,路大姐,在忙活呢?”

    路神婆挑了挑眼皮,迎着日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卫老太来,她站起身,将手放到衣服上蹭了蹭,问,“是大英啊……你咋来了?快回你家去,我这儿不是什么干净地方,若是被人看到了,容易给你招惹事端。”

    卫老太心中一片热乎,“没事,谁敢背后乱嚼舌根子,我撕了他全家的嘴!不长眼欺负到我身上,那是真的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看卫老太那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路神婆乐了一下,满腹感慨地:“上面在封建迷信,我们这一类人想躲都没处躲,只能和猪狗一样活着被人糟蹋。咱们头道沟这么大一个村,也就你有胆子来看我了,其他人见了我都躲着我,生怕挨得我进了些,也被那些鬼缠上。不过你个孙大英也不是什么好货,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儿?”

    卫老太与路神婆算是老熟人了,当年卫老头去的早,卫老太一个人拉扯那么多孩子,平时孩子有个毛病,都是找路神婆那点儿百草熬水或者是讨一两张黄符,省了不少钱,后来卫老太家里宽裕点了,卫二柱他们兄弟几个一个个都长大了,卫老太也会让卫二柱他们暗地里帮路神婆做点儿农活,你来我往,关系算不上多么亲密,但日渐深厚是真的。

    路神婆则是整个头道沟唯一一个敢当着卫老太的面骂,还不会被卫老太怼的人。

    卫老太想了想,就将卫添喜身上发生的事情同路神婆了,末了揪着心问路神婆,“路大姐,你是不是我那倒霉鬼妹妹把孩给冲着了?不然的话,怎么她来之前,娃娃一直都好好的,她一来,娃娃就病倒了。”

    卫老太苦着脸,“但凡差个一天两天,我也不愿意把事情往这上面想,好歹那是一个妹妹,不能啥脏水都往她身上泼,不然咱不就成了那不讲理的人了么?”

    “可问题是,真的是我那倒霉鬼妹妹前脚刚走,后脚这娃子就病倒了,跑去县城人民医院看过,那大夫做了一通不知道是啥玩意的检查,孩身上没病,我想着……会不会是我那妹妹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把娃儿的魂儿给冲走了?那些被吓着的孩子不就是整天昏睡,不省人事么?”

    路神婆耷拉着眼皮想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回屋,从炕洞里掏出一个用红绳与五帝钱编成的络子出来,那络子上沾了灰,看着脏兮兮的。

    路神婆心疼地掸了掸那络子桑的灰,一边用手拨弄着铜钱,一边问卫老太,“你那妹子的生辰八字,你还记得不?若是记不大真切的话,一个大致的也行,能算个八.九不离十。”

    卫老太想了想,报出一个年份与时间来,路神婆将络子拿起来,用双手把络子撑开,用力向下一抖,那络子上的铜钱顿时就叮叮当当地动了起来,路神婆依照卫老太所的生辰八字抖了好几下,等铜钱都安分下来之后,她将络子平铺在桌子上,一枚铜钱一枚铜钱地看过去。

    待看完之后,路神婆摇头,“你这妹子命都差成这样了,哪能克得了人?一辈子倒霉的清苦命,放心吧,你家娃儿昏睡不醒同你妹子没有关系,也不是你妹子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若是她身上沾了那些东西,估计还克不倒人,她自己就先病倒了。”

    卫老太嘴里发苦,“那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让那娃儿一直睡着?我心里不踏实啊!”

    路神婆将络子上的铜钱全都翻抖了一遍,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走出院门瞅了一眼,折回来把门闩好,这才同卫老太,“你把你那孙女的生辰八字也同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她的魂儿本来就不稳?也可能是你们家住的地方太靠着深山老林,被里面的精怪勾上魂儿走了,就和前些年三道沟的那个王拐子一样。”

    被路神婆这么一,卫老太心中越发惶恐,她哆嗦着嘴唇将卫添喜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路神婆手中的络子,生满老茧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汗。

    路神婆如之前一样将络子理顺,铺抖开来,闭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词,猛地用手一抖,不知道是不是她没有收住力气,整个人都被那络子拉得踉跄了好几步,络子上用红线穿好的五帝钱更是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原本好好的红绳也被断成一寸一寸的节。

    卫老太被路神婆搞出来的这动静给吓了一跳,她紧走了几步就要扶路神婆,还哭笑不得地,“路大姐,你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算个卦,用这么大的猛力干什么?万一将自己摔倒磕到了,那不是该自己遭罪么?”

    “别动!”路神婆突然吼了一嗓子。

    卫老太被吼得一脸懵逼,心中咯噔一声,脚步顿住,她低头看自己脚下踩着的五帝钱,一时间想不明白路神婆为什么要吼她,试探着问,“是不是我踩到你这铜钱,给你踩脏了?没事,路大姐你甭担心,我给你洗,绝对洗得干干净净。”

    路神婆一脸严肃,全身上下都在抖,她怔怔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摇头,“不是我用的力气太大了,而是你家娃儿这命太沉,也太硬,我那红绳络子根本承受不住那么重的命!你踮着脚尖心一些挪着走,站到门槛旁边去,我仔细看看这五帝钱。”

    卫老太眼皮子一跳,陡然想到自家孙女出生时那离奇古怪的事情。

    李兰子与张春芽同她过姚翠芬生孩子时肚皮放光这件事,不过她没有亲眼见到,不敢肯定,但姚翠芬卫添喜出生时会带着肉来,这件事儿是的的确确应验了的,而且带来的肉还不少,有羊有猪还有牛。

    “难不成是那红绳络子吃不消心肝宝贝儿的神仙命?”

    卫老太心中冒出这样一个荒诞的想法来,然后这种想法就如同荒原上长出的野草,迅速攻陷了她的全部理智。

    不过转念一想,卫老太又犯了难,“如果那心肝宝贝儿真是神仙命格,怎么就生了这种怪病呢?”

    ……

    往神神鬼鬼的方面一靠,卫老太早些年从戏文中听过的故事就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往卫老太脑海中冒,各种各样的猜测也随之而来。

    卫老太早些年看过一个阴间的判官托生在人间的戏文,戏文里的主角平时看着与寻常人没什么差别,可一旦阴间出现了什么难断的案,那判官就会借着睡觉返回阴间办事。

    如今对照着卫添喜的情况,卫老太就忍不住想,她这心肝宝贝儿孙女会不会也是借着睡觉回仙界办事儿去了?

    她早些年还看过一个神仙下凡渡劫的戏文,那神仙落难人间,被一个凡人搭救,后来那神仙归位仙班,再度下凡来回报当初救他那凡人的恩情,结果一不心触犯了天条,就被天兵天将拘回天上遭雷劈受罚去了。

    卫老太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了,她猜想,该不会是自家心肝宝贝儿又是给她们家招黄羊,又是给她们家招野山猪,甚至还招来一头野牛的事情触犯了天条,也被天兵天将拘回天上遭雷劈去了?

    卫老太站在门槛边上胡思乱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路神婆趴在地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心中越来越震惊,当她将最后一个铜板也捡起来看完之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同卫老太,“你且放心回去吧,这个娃儿不会有事的。长则三五天,短则一两天,肯定会醒过来的。”

    卫老太沉浸在自己脑补出来的悲惨处境中无法自拔,她抹了两滴泪,“难道就看那娃娃躺在那儿病着,大人们什么都不做么?不吃不喝躺在那儿,别是三五天了,就是一两天也吃不消啊!”

    路神婆语气幽幽地,“放心吧,那闺女命厉害着呢,能生这样一个闺女出来,你们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大英,你且安心回去,现在不是你家那闺女能不能醒来的问题,而是你那闺女愿不愿意醒来的问题。你家那闺女之所以昏着,是在帮你们家避一个劫,等那劫数过了,那闺女肯定就醒了。”

    “啊???”卫老太连泪都顾不上抹了,“路大姐,你别拿我开涮啊!那丁点大的闺女,能有那么多的心思?”

    路神婆一脸便秘的表情,她训卫老太,“少在我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孙女有没有本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我虽然本事不厉害,但那红绳络子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宝贝,我们这一支神婆拜的是三圣母,灵不灵验别人了不算,你自己琢磨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为了帮你算你家闺女的命,把我那么宝贝的红绳络子都毁了,往后我真得远离那些鬼们口中的封建迷信了,你还我拿你开涮?麻溜地,天黑之后,派那闺女她爹给我送些东西过来,算命的资材不能欠,道理你都懂。”

    卫老太想想路神婆之前帮她算的东西,确实都特准特灵验,也就不再吱声了,心中默默消化掉自家孙女贼有本事这个事情后,她立马开心起来了。

    “中,晚上我就让四柱把东西给你送过来。那路大姐你继续忙啊,我先回家看看我那心肝孙女去!”

    路神婆边翻白眼边把卫老太往院子外撵,“去吧去吧,老娘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孙大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上门,事情一办完,拍拍屁.股就走人。”

    “嗨,咱俩这关系,还用客套什么?”卫老太脸上堆满了笑,就仿佛是一朵盛开绽放的老菊花,她,“晚上我让四柱多给你弄点儿好东西过来,你自己一个人做饭吃,别瞎迁就,身子是自个儿的。”

    路神婆紧跟在后面叮嘱,“天机不可泄露,我同你的话,你可都憋在心里,记得一个字都不能同其它人,安静看着就是!对了,对你那心肝宝贝儿孙女好点,这么一个福星落在你家,若是伺候好了,全家人都能转运的!”

    “知道了,这还用你提醒么?赶紧回去,被人看到我从你家出来,指不定又要作什么幺蛾子呢?”

    卫老太健步如飞,走得飞快。

    看着卫老太这过河拆桥的模样,路神婆气的狠狠吐了一口吐沫,气冲冲地关上门,骂了一句‘没良心’之后,又忍不住背靠着破旧的门板渐渐笑了出来,“这卫家真是要转运了啊!”

    ……

    自卫老太回了家之后,卫家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原先卫添喜病着的时候,卫老太组耷拉着一张脸,仿佛人人都欠她两百斤粮食红薯一般,做什么事情都提不上精神,可现在卫老太变了,她虽然还会每个时辰都去卫四柱屋子里转几圈,但脸上的焦急之色却是一点儿都看不到了。

    姚翠芬一直都担心卫老太因为她没能照看好卫添喜而责怪她,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坐在炕头上都不安心,结果卫老太还如往常一样关心她,“翠芬,今儿中午没吃好,晚上你想吃啥?要不再让大丫给你整一碗面条吃?”

    姚翠芬听卫老太问她要不要吃面条,立马把头摇的飞快,就仿佛是听到卫老太问她要不要吃断头饭一样……姚翠芬对上卫老太那张勉强还算慈眉善目的脸,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二道沟里那个胖胖的杀猪匠。

    那杀猪匠每次杀猪前,都会一脸慈祥地拍拍猪脑袋,然后吩咐养猪的人家给那头猪煮一锅像样的吃食,让那猪饱餐一顿,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送那吃饱喝足的猪开开心心地上路。

    姚翠芬觉得,卫老太大概就是被那杀猪匠附身了,准备让她再吃顿饱饭,然后送她上路呢!

    没有照顾好卫老太最偏疼的心肝宝贝儿,姚翠芬觉得卫老太断然已经在心里给她判了死刑。

    心里揣着无尽的恐惧,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姚翠芬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快,她先是一叠声地喊了‘妈’,然后才顶着卫老太那‘关爱智障儿媳’的眼神,泫然欲泣地,“妈,喜丫头还病着呢,我哪有胃口吃饭啊,今晚就给我喝粥吧,清淡一点,别的东西我吃不下。”

    卫老太哪里会知道自家儿媳心中已经惊有了那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全当姚翠芬的是实话,便没有再劝,“也行,大家都没有那个做饭的心思,就熬锅粥吧,过年供仙的馍还有剩下的,放蒸锅里热一下,今晚就不吃太油腻的了。”

    姚翠芬松了一口气,结果转头就听见卫老太,“四柱,你同我出来一下,妈有点事情吩咐你。”

    姚翠芬的心瞬间就又揪了起来,她婆婆单独把她男人喊出去话,该不会是嫌她没照顾好喜丫头,准备让卫四柱休了她再找一个体贴会照顾人的吧!

    姚翠芬愁的快把肠子都结了,偏生她还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坐在炕头强颜欢笑,一心盼着自家闺女能够赶紧醒来。

    事实证明,卫老太并没有姚翠芬所脑补的那么狠,她将卫四柱喊出去,只是切了一刀野山猪肉,让卫四柱摸着黑给路神婆送过去。

    卫老太知晓卫四柱肯定揣着一肚子疑问,不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同卫四柱解释,只能以武力值吓唬卫四柱,“不该你问的就别问,连个闺女都看不好,你还想操旁余的心?能操过来吗?”

    卫四柱:“……”

    算了吧,亲妈的什么都有道理,他人傻,只要把亲妈的指示办好就行了。

    因为卫添喜生病的缘故,一家人都没什么胃口,吃过晚饭之后就早早睡了。

    卫老太躺在炕上,忍不住琢磨路神婆同她过的话。

    路神婆同她,这丫头不是病了醒不过来,而是不想醒。这丫头之所以不想醒,是为了帮家里人避过一次劫数,可这劫数到底是谁的劫数?

    卫老太心里想不明白,睡都睡不踏实,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吵得卫大丫与卫二丫也睡不着。

    卫二丫声问,“妈,你大晚上不睡觉,翻腾啥呢?躺被窝里大闹天宫呢?赶紧睡吧,明儿还得早早起来烧饼呢!”

    “烧饼干啥?你大哥和大嫂明天不走,用不着烧饼。”卫老太下意识回完这句话之后,心里咯噔一下,黑暗中的眼睛亮了些许,她心头隐隐冒出一种猜测来。

    卫二丫没好气地,“我大哥大嫂是不走,但我大哥不是找车了么?是要直接把喜丫头拉到京城那啥儿童医院去看病,去京城的路那么远,你不得多烧几张饼,好让我哥嫂他们带着路上吃?不然的话,路上饿了只能去国营饭店吃,死贵死贵的,还要全国粮票!”

    卫老太没接卫二丫的话茬,而是在心里认真盘算了一番,卫二柱、卫三柱、卫四柱兄弟三家都是半辈子不挪窝的老家雀儿,肯定出不了什么事,而且放眼整个卫家的大事事,赶在卫添喜生病这个节骨眼儿上的,只有卫大柱与谢玉书回部队这件事。

    “如果那路神婆的都是真的,估摸着赶明儿这劫数就破了,丫头应当就醒了吧!”

    卫老太声嘀咕了一句,然后翻个身给卫大丫和卫二丫安排任务,“对,是该烧点饼,咱家有肉,那明早就烧肉馅饼吧!大丫,你早点起来和面去,二丫,你同你姐一块儿起,你负责收拾肉馅!”

    卫大丫:“……?”

    卫二丫:“……!”

    卫大丫把手伸进卫二丫的被窝里掐了一把,发泄了一下自己心头的怨气,卫二丫不甘示弱,姐妹俩就在被窝里你来我往地闹了起来。

    卫老太脸色黑成了包青天,凶道:“你们姐妹俩大晚上不睡觉,在被子里闹腾什么呢?我刚刚在被窝里翻个身就是大闹天宫,那你俩现在掐来掐去,是不是哪吒闹海啊!”

    卫家姐妹俩齐齐笑出了声。

    另外一边的屋子里,谢玉书也在同卫大柱话。

    头道沟这边的冬天很冷,卫老太没给卫大柱家准备东西,只能临时从卫二柱兄弟三个家里抽调出单人被来对付着睡,夫妻俩只能各盖各的被子睡觉。

    谢玉书将被子裹成蝉蛹型,只露出一个脑袋来,她瞅了瞅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见兄弟俩都睡了,这才声问卫大柱,“守城,你同部队请假了没?四柱家的丫头病着,咱俩肯定不能走,不然我怕咱妈恼咱俩不顾这个家……”

    卫大柱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半梦半醒地,“我同部队过电话了,托老李替我的报告,还让老李去你们卫生队替你也告了个假。工作上的事儿你甭担心,现在去的晚了,大不了下次休假的时候补回来。”

    谢玉书‘嗯’了一声,又转头去看已经睡着的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心中满是舍不得。

    卫大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谢玉书再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谢玉书背对着她躺着,问,“玉书,你同我句实话,四弟家那丫头,你是真的看不出她得了什么病?还是看出来了,知道那病挺严重的,不敢同家里人?”

    “真看不出来,那丫头太古怪了,什么都正正常常的,就是睡个不醒。我原本还想着,等她饿了的时候自然就会醒了吧,怎知道眼看着那丫头撑起来的肚子都瘪下去了,人还是躺那儿睡着……大柱,我同你个实话,我怀疑那丫头是被什么新病毒感染了脑子,变成植物人了。”

    “呸呸呸!啥胡话呢?好端端一个闺女,怎么可能得那种病?”

    卫大柱连着向地面吐了好几口口水,终于回过神来,他皱着眉问谢玉书,“你是不是哭了?我怎么听着你的声儿有点不大对劲呢?”

    谢玉书‘嗯’了一声,压低声音,“没啥事,我就是有些舍不得把两个孩子留在老家,你这俩孩子一出生就在我身边带着,乍然留在家中,咱部队里那个家不久变得空落落了么?大柱,我现在舍不得了。”

    “那就带去部队,明儿同咱妈一声,咱妈还能拦着你不让带孩子走?”卫大柱道。

    谢玉书抽了抽鼻子,“可我明知道把国健和国康带去部队之后,兄弟俩吃的不如在家里好,怎么忍心让兄弟俩再跟着咱俩去部队吃那些没什么油水的饭?”

    “你看看咱回家这才几天,国康脸上都胖了一圈儿了,国健也不再是那样瘦干巴,若是咱俩把孩子带去部队,让我看着兄弟俩还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儿肉再给瘦回去,必留在家里更让我心疼。”

    卫大柱:“……睡觉!整天净瞎琢磨些东西,明早起来收拾一下,去京城给那娃儿看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该准备的东西不少,我怕四柱和他媳妇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东西,明儿还得你帮衬着收拾。”

    ……

    卫四柱屋中,忙活了一天外带有些提心吊胆的姚翠芬趴在卫添喜枕头边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总算睡着了。

    卫添喜悄悄睁开眼睛,用手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内心哀嚎不已,得亏熬过明天上午她就能醒了,不然她真的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