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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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北吟见众人似乎有所迟疑,便又重复了一遍:“玉英乃自尽而亡,六少爷与曾夫人大可宽心。”

    众人围过去,看见了那团被楼北吟掷出的蜷在一起的黑色块:“这是甚么?”

    “舌。”楼北吟简短地吐出这么一个字,然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手帕,擦去手上污垢,边擦拭边道,“大家见这女子姿势怪异便觉得她是被人谋害,其实不然,这婢女是咬舌自尽,她欲将断舌吞食,却不巧呛入气管窒息而亡。她嘴里喉部结了血块,流出来的那些,就如八少爷所言,又是青石板又是下雨,便是毫无踪迹可循。看她尸首僵硬程度,是今日死的没错,不过已有几个时辰,而姿势这样怪异,下官估计……”

    “下官估计她是后悔了罢,却无法将误食断舌取出,活活溺毙而亡。”

    “而头后那个凹陷,应该是幼年时期磕碰而致,至于为何大家都不曾发现她有这样一处缺陷,想必是平时她将发髻梳的高些,又在底下垫了些东西罢。”楼北吟命人去海棠亭那边折了跟树枝,拨开了玉英丝发,果然有一块黑色的布块,“因此,下官觉得她是了结了她自己。”

    听楼北吟这样一,在场之人无不唏嘘。李韫奕长舒一口气道:“罢了,多谢楼大人,玉英怎么这样想不开,来人,把她尸首好生安葬,再与她家里遣一些钱去。让两位大人受惊了,还劳烦楼大人一探,李某招待不周,对不住。”言罢便向众人施礼赔罪。

    这边曾夫人见李韫奕发了话,面色舒缓了许多,也道:“扫了两位大人兴致,妾身管教下人不周,真真对不住。改日寻个道士来做做法,真真晦气。”

    楼北吟道:“不敢,是吕大人方才与下官,瞧着口嘴之处有异,下官才斗胆上前一观,若不是吕大人一言,这厢也发现不了。”

    吕洪秋并不否认,捋一捋胡须,连道两声惭愧。

    三人又是一番客套话,李韫奕便要领吕楼二人去往他处继续用膳,行前向屈夜梁使了个眼色,嘱咐婢子侍奉好曾夫人,又命侍从搬移玉英的尸首,最后才唤了一声李终南。李终南也不觉有何不妥,答了一句随后便来。

    众人散去,晓舟珩并未与众人移步前厅,想起昨日见到玉英后,问询她的那一事,突然隐隐知晓为何玉英会惹祸上身,心下那种怪异的心绪又浮了上来。为了肯定自己的猜测,晓舟珩自觉很有必要近处一探玉英的尸首,一抬眼,发觉李终南不知何时已经在那尸体一侧,心下诧异:“八少爷?”

    李终南回望晓舟珩,瘦削面容愈显惨白无色,半阖眼眸道:“绝艳先生怎么不回去?”

    “八少爷不是也没回去么?”

    “也是。”李终南轻笑一声,“绝艳先生在等我?”

    “啊?”

    “原来不是。”李终南故作恻然地一偏头,“那绝艳先生家中可有人是仵作?会验尸?”

    晓舟珩气结,这李终南拐弯抹角自己低贱,碍于这人身份,晓舟珩只得闷声道:“非也。”他真心实意觉得这李终南的嘴里不出甚么好话,若自己与他在共处一处,不知还能甚么话来调侃自己,况且此处还是女眷居住的后府,过久停留亦不妥,于是晓舟珩回身便走。

    “绝艳先生,你过来看。”李终南突然招呼晓舟珩过去。

    听李终南这样一唤,晓舟珩只得硬着头皮撤回步子,蹲在了李终南身边。手执侍从那里借来的灯笼,李终南身边命几个侍从先行下去,旁人畏他是八少爷,也只得照办。见几个侍从散去,李终南这才将玉英僵硬的尸体翻了过来,只听玉英裙下一阵异响,李终南伸手就去揭那裙摆。

    晓舟珩借着光一探,伴随着不堪臭气,讶异到语塞:玉英光略微僵直的两条腿中央,插着一根黑檀镇纸,下-体像是受了数次猛烈撞击,肉-芽狰狞,极为不堪。

    晓舟珩瞥了一眼,胃中再次起了酸水,虽自己不是不曾见过死人,但这样近距离看熟悉之人被捣烂的下-身,晓舟珩心中有难言的异样。

    他想吐。

    李终南将那镇纸心抽出,用手微微一丈量,长有十一寸有余,宽两寸有余,厚一寸有余。待仔细看了上面所刻之字,转头冲晓舟珩道:“此志难绝,令尹擎天,绝艳先生,你千万不要与我,那歹人可是你的拥趸。”

    自晓舟珩看见了那镇纸后的脸色——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是想必一定是极差的。

    “那确实是生的镇纸。”晓舟珩盯着通体乌黑的镇纸,借着火光,晓舟珩将镇纸上刻的晓恕汀三字看了个清清楚楚,几字喉头艰难上下滚动了一下,似用自己才能听见道:“不是……”

    “我理会得。人不是你杀的,这样自投罗网之事绝艳先生应该是做不出的。”李终南深深看了晓舟珩一眼,笑道,“若真是你,想必一定会有更万全的计策。”

    李终南的笑愈发让晓舟珩不寒而栗,只听李终南又道:“戏言而已,绝艳先生不必如此紧张。”

    晓舟珩噎语堙塞,怎么在这种情形下,自己自然不明白这厮怎还开得出玩笑来。

    “你的镇纸甚么时候丢的?”李终南终于结束了这个令人难堪的话题,扭过头去玉英身上摸索按压起来,又认真思忖了片刻,最后手又探了探玉英的后勺处,复而又拿那镇纸比了比,接着道,“玉英虽先天缺陷不假,可是其后勺处还有一处脓包,按照此痕迹来,玉英是受此物重创致死。”

    “午时我还用过,估计可能是我离府之后罢。”晓舟珩不知何时已丢了自谦之语,“我房上只有别红一个婢子,叫她来问问?”

    “估计她也问不出甚么,我在食午饭之时,她就已经跟我房上的碧姗在外面绣花了。”

    “所以那人看我房中无人,偷偷潜入偷了镇纸去杀玉英?”晓舟珩手控制不住地颤起来,若是怀疑自己杀了玉英,自己被逐出府是早晚的事,可是,自己还不能离开李府。

    “难讲,你莫要着急。”李终南环顾四周,看见了不远处的几个未走远的厮往这边探头,“六哥不会把你怎样,我方才不是了么,你去了教坊司。”

    “你。”晓舟珩心头不知翻起了甚么滋味。

    “就算我不提,一问守门侍卫与养马厮自然也能洗清绝艳先生的嫌疑。”李终南一笑,“要他还是不信,大不了问问与你一席同饮之人,也可作证。”

    “不过,若是有人执意栽赃与你,那可就难了。”言罢李终南又一扫玉英尸首。正面虽无明显伤痕,但却因石板上的积水,还是在面部与衣裙上沾了些水渍。玉英鞋底却无泥污,仅仅面上附着了些参着灰末的草屑。李终南冲晓舟珩使了使眼色,晓舟珩暗叹一声,伸手将玉英鞋面上灰色粉末扣下来一些,伸至李终南面前。

    李终南用手一探,又放在鼻下一嗅后,道:“怎会?”

    晓舟珩不知李终南“怎会”二字从何而来,只觉背后吹来阵阵阴风,一股一股往自己长褂中钻。望着玉英的尸首以及李终南凝重的表情,晓舟珩隐隐觉得这婢女之死有种阴谋的味道,这是自己万万不能插足之事,这厢只能哑声道,“八少爷,还是报官吧。”

    晓舟珩知道此言蠢且愚,但此时此刻,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

    身侧专心观尸的李终南并未应声,晓舟珩想强迫自己镇定,奈何脑中混乱如织,双手颤抖根本不为自己所控。忽然一团温热覆上晓舟珩手心。

    “绝艳先生。”只见李终南指尖轻触着晓舟珩,“我在,你莫要怕。”

    手心传来的温度似乎更加灼人了些,顺着晓舟珩的经络直抵心脏,那蕴了舒缓之力的温度,让晓舟珩平静了下来,于是便鬼使神差地轻应了一声。

    李终南遂拉了晓舟珩起身,温言道:“绝艳先生,我定会为你洗清嫌疑。”

    见李终南还拉着自己的手,晓舟珩颇不自然,慌忙撤回手去,又移开步子站的离李终南远些。

    李终南轻笑一声,也不再去管晓舟珩,又自顾自弯腰去探查甚么。

    晓舟珩立在一旁,又是量了半响李终南,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八少爷,你单凭我衣衫上的味道便知晓我去了教坊司?”

    李终南似乎没有听出晓舟珩声音中的那份孤疑:“自然不是,我是随你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