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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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字一出,晓舟珩不禁骇然:“蒙雪何出此言?”

    “其实也只是揣测。”楼北吟长叹一口气,“我不仅怀疑他是杀玉英之凶,亦是那鬼外子。”

    晓舟珩脚下一软,竟向后虚退几步:“怎会如此?”

    “这正是我与吕大人此次来李府之由。”楼北吟眼神一沉,望向他处,“其实刑部早已盯上李终南此人,碍于此人狡猾,苦于没有证据,又不知那人深浅,此次来便是捉他个现形。”

    “他是李府八少爷,怎会是鬼外子?那昨日那火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昨日席上李韫奕的笃定之态,若那李韫奕不是装傻,便是设个套让李终南往里钻。不过楼北吟下一句便否定了晓舟珩的这番猜测。

    “这也是问题所在。”楼北吟收回目光,“李终南确实是李府八少爷,我昨日稍稍问过六少爷,他的信物确实不假,可以证其身份。至于放火一事,尚不知晓。”

    “如此。”

    “因而这厢是更难办了,我与吕大人盯他一路,看他往李府方向去,千算万算,却漏了这一点:没想到他还真是李府八少爷。”

    “那你与吕大人还要,这下如何,捉他……?”

    楼北吟紧了紧拳头:“要,势必要。”

    “你将李终南之事都告知六少爷了?”

    “不曾。”楼北吟摇摇头,“六少爷现还只当是例行商议。”

    “等下。”晓舟珩只觉得头晕脑胀,似乎昨日的酒全部上了头,喉头顿时又苦又腥,“那些旧案也是李终南所犯?他现在不过二十余岁,这如何的通?”

    楼北吟似乎料定他有此问,答道,“李终南乃江湖中人,年幼便拜入江湖名家,无人知道他身手如何,我虽不敢确定那几年前的案件与他有关,但几日前的镇江府一案,与他脱不了干系,他确实是从镇江赶回李府,不仅在杨府住过几日,且有人在杨府灭门那晚见过他。”

    “还有生还之人?李终南去杨府住过?”一连串的事实震得晓舟珩脑中嗡鸣作响,俨然来不及反应。

    楼北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确实如此,一个杨氏后人侥幸出逃,现在我已安置于金陵城内了。”

    “想必那生还之人吉人天相。”

    “然也,不过恕汀不必过于忧虑,虽李终南成为李府八少爷之事颇为突然,但我与吕大人已重新想好对策,只不过还需一些时日罢了。”

    听闻二人有应对之法,晓舟珩才略微放下心来,见晓舟珩放下些许戒备,楼北吟接着道:“今日与恕汀这些也不为其他,只是提醒恕汀提防此人罢了,切莫惹火上身。”罢,长辑一礼,便要离开。

    正当楼北吟转身准备出门去,听得身后晓舟珩忙又问一句:“昨晚他杀人之由出于何故?”

    “不知。”楼北吟侧过脸来摸了摸下巴,缓缓道,“估计那玉英服侍未迎合他之心意。一为试探,二为本性罢。”

    楼北吟从晓舟珩房中出来,脸上的笑容立马撤了下去,如玉的面容上升起几分复杂难言的神色,在晓舟珩房门口又停了半响,这才举步离开。楼北吟急行几步,忽而耳边传来娇啼一声,又听闻一女子嗔道:“你是甚么人?这么没有礼数,冲撞了姐。”

    待楼北吟回过神来,定睛一瞧,只见十六姐李著月在婢女的掺扶下缓缓起身:“香弄,不得无礼,楼大人是府上贵客。”

    缓缓站定,李著月离了婢女的手,她估计也没想着能在此处遇见外人,手上扇遮了半面颊,只露出一双被双羽盖去的俊眼,冲着楼北吟袅袅一礼:“女见过楼大人。”

    楼北吟见状连忙端起一张温润的笑脸,行礼赔罪:“十六姐,对不住,楼某突兀,可是伤到了姐?”

    腰虽是弯下去了,楼北吟眼睛却轻扫了一眼李著月,四目相对,楼北吟刚与那双眼了个照面,又匆忙错开,脑海里猛然跃出晓舟珩之前的一句词来:睹软玉香腮,娟娟。世人犹见怜,谬欢期。

    也不知词中所谓的那位佳人是不是如李著月这般袅袅婷婷的闺中女子,仅仅是那双绝顶漂亮的眉眼,便足以对得起“世人犹见怜”几字了。

    “不妨事,楼大人可是要去寻我六哥?”

    楼北吟似乎没能听见李著月这一句,道:“恕楼某不能奉陪,先行一步。”起了身便往远处走去。

    见楼北吟走远,香弄忿忿一跺脚,“那个楼大人好生没礼貌,明明是他先冲撞了姐,怎么到好像是姐欠了他似的。”

    李著月蹙了蹙柳眉,抬手止住香弄:“罢了,府上又是死人又是走水的,楼大人他们自然也是心急,前府人多眼杂,我们快些走罢。”

    这边晓舟珩闻楼北吟言罢,顿觉如堕烟雾。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马,如何出的府。本是艳阳天气,晓舟珩自觉身处冰窟,一时间还沉浸在方才楼北吟那番半明半暗的警告中。这厢又因心神不宁,出了府才发觉骑得并非为自己的会意。跨-下之马,乍一看毛色与会意差不多,但细细一看,皮色却更为水滑鲜亮,晓舟珩摸了一把马的鬃毛,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人一马,伴着初升之阳,顺着河岸慢慢踱去玉英家中。

    玉英家在离李府不远处名为寒薇庄的村舍,晓舟珩骑马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

    让晓舟珩惊讶的是,根本就没有见到玉英的家人。询问一圈才得知这家人早于一年前便搬离此地,去往何处也是无人知晓。

    扑了个空,这倒是在晓舟珩意料之外,没得办法,晓舟珩只得离开此处。

    不过就在晓舟珩一低头一抬眼的功夫,那匹马,丢了。

    闻寻周围人半响毫无结果,晓舟珩这下只得自认倒霉,想必那高头骏马必定是府里哪个少爷的,用尽自己所有积蓄都不一定赔得起。本身自己手头都不宽裕,这下要更加拮据了。这厢只能先徒步回府,再去赔罪。然而丢马还非晓舟珩此刻最头皮发麻之事——才行了几步出了庄子,就发觉自己被跟踪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反观自己全身上下,除过一些散银以及李管家给的几张银票以外,只有怀中揣着的一本书而已。晓舟珩掏出那书觑了一眼,朝野佥载方正四字楷书毫不客气地折射着光线,引得晓舟珩一阵目眩——真真不应景。

    不知对方具体几人,亦不知为何要跟着自己,晓舟珩只得闷声走路一刻不敢停。也不知走了多久,晓舟珩只觉腿脚灌铅,脑中也是混沌不堪,接近响午,晓舟珩头上沁出甚多汗珠,抬眼望去便是一家名为玖春楼的酒楼,晓舟珩管不了那么多,就算要死自己也非要去歇上一歇。

    前脚刚一迈进,二便扯着嗓子连叫三声绝艳先生。

    应是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晓舟珩只得硬着头皮让那大嗓门领着自己落了座。肆内众食客推杯换盏,言语喧哗,丝毫没有注意到有甚么不妥。

    那群人自然也随着晓舟珩进入酒楼,借着余光晓舟珩看清楚了,一共五人,皆是过目即忘的长相,坐于晓舟珩不远处。

    晓舟珩心下无奈,掩饰似地啜了一口二端上的茶水,直直将嘴舌烫了个完全,再瞥那些人,似乎毫无要动手的意思。晓舟珩只得一杯一杯地喝着手中的茶水,少顷就只剩啃杯底茶渍,可是这厢都不见那几个人动作,心感怪异之余悄悄将手伸入怀中捏了捏那本早已被汗浸了个透的书,而这动作似乎给了那几个黑衣人甚么信号似的,五人跻身而动,掏刀直冲晓舟珩面门。

    晓舟珩一闭眼,暗叹一声完矣。

    染尽腥臭血气的刀风朝晓舟珩劈来的刹那,晓舟珩听不远处一人轻拍堂中木桌,一阵阴冷之气扫过的同时,晓舟珩的身子像是被何人推搡一下,即刻便向后倒去。酒楼众人惊呼逃窜,吵嚷中晓舟珩又闻耳侧一阵急促拨弦,接着又听到几阵惨嚎之声。

    晓舟珩微微睁眼一眄,两道身影横在晓舟珩前面,不由让他一惊,黑衣执剑者,是李韫奕身边的那位屈夜梁屈公子;绯衣抱篌者,是昨日缺席水烟湄聚“金陵三杰”之一的皇甫褚。

    方才追自己的五人正歪斜着躺至被劈得稀烂的桌椅上,喉间似仅有一道细口,七窍一股一股往外冒着血水,俨然毫无生机。

    晓舟珩瞧见那一摊一摊的人血,随即耳鸣目眩,脚下不由一个趑趄,忙扶住身旁桌椅这才稳住身子。

    “恕汀,你如何了。”皇甫褚从桌上跳下,将卧箜篌往身后一背,来至晓舟珩面前。

    “无碍。”晓舟珩往皇甫褚背后一扫,“怎么不见你的古琴?”

    皇甫褚一愣,没想到晓舟珩有这样一问,随即道:“弦断了。”

    晓舟珩一叹:“可惜。”

    “还想留个活口的。”屈夜梁起身,去探倒地者的鼻息后,又略略往皇甫褚这边一扫,上下量正在谈话的二人,邪魅一笑,“这天下谁能躲过皇甫公子的琅鸣指。”

    皇甫褚好携乐器,因他身上独有的那种独有秉性——比江湖人少的那一分不拘以及比世家公子又多的那一分俊逸,因而江南八府上到名门女眷,下到青楼歌姬都当他是自己的蓝颜知己,从而艳事不断。

    除此之外,皇甫褚的琅鸣指法是这天下一绝,经过他之手的乐器好似开了光一般,柔时可愈痛缓疾,重时可杀人夺命。

    晓舟珩自初次于水烟湄驻足便是由于那首流鱼出听,六马仰听的曲子,遂提笔写下“乱纤绕梁,极世尽垩”一句,二人因此结交为友,继而皇甫褚在这金陵城中便有了乱纤尽垩的美名。

    听闻屈夜梁夸赞,皇甫褚欣然抱拳,“过奖,这世间也无人能捱过屈公子的丹阙剑。”

    屈夜梁一向神秘,但由于他那柄名为丹阙的名剑,及其快而不留行的剑法而有了桀傲荡风之名。

    酒楼中宾客早已作鸟兽散,一地狼藉,堂中只剩掌柜的与几个二正瑟缩着躲在柜台后。

    皇甫褚又与屈夜梁客套几句后,话题又转回晓舟珩身上:“恕汀,你招惹了甚么人?”

    晓舟珩摇头,又揩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冲二人一礼:“谢过宇幸,屈公子救命之恩。”

    皇甫褚本就与晓舟珩亲近,便一摆手:“不妨事,不妨事。”那边屈夜梁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晓舟珩平复下了情绪,理了理衣袖,这才对还在翻查死士衣物的屈夜梁道:“屈公子怎会在此?”

    屈夜梁头也不抬,手底继续翻找着能证着几个死士身份的证明:“六少爷不适,我与八少爷出来配一剂药。”屈夜梁话音甫落,便见李终南一手托一纸袋,一手提药扎,迈入了酒楼。那双挑人的双目似漫不经心地一扫地上几人以及满室的不堪,最后落在晓舟珩身上:“这是怎么了。”

    “有人要对绝艳先生图谋不轨,皇甫公子便与我出手相助。”身侧的屈夜梁应了声,站起身子,十分自然地接过李终南手中的那一提药,接着道,“查过了,没甚么自证身份之物。”

    “哦?绝艳先生可是惹了甚么麻烦。”

    李终南的目光刺得晓舟珩不敢与之对视,也当他那句话有意揶揄,便勉强摇了摇头。

    不料李终南却自行跨过尸首走了过来,先是冲皇甫褚自报家门问了好,之后又朝晓舟珩道:“绝艳先生可是刚从玉英家中回来,听到甚么?”

    晓舟珩体态极为僵硬,下意识后撤一步:“他们一年前便离了金陵。”

    “为真?”

    晓舟珩还是不敢看李终南的眼睛,嘴里胡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怪哉。”李终南若有所思地望着晓舟珩,“那就劳烦绝艳先生去问问,这李府上最近可是谁与玉英有争执了。”也不管晓舟珩有没有应声,又自顾自道,“绝艳先生请自便。”言罢一挥衣袖,掏出些银子来给了酒楼老板,便与屈夜梁出了酒楼。

    “早就听闻李府八少爷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望着二人离去背影,皇甫褚道,“只不过与他与屈公子看来是旧相识此事,还出乎我之预料,我以为他只与六少爷要好。”

    “嗯?”听皇甫褚这样一,晓舟珩一怔,“宇幸何出此言?”

    “恕汀不知道么,屈公子虽是桀傲不假,但这拒人千里的名声可是满城皆知。生得那样一张招女子钟情的面容,可在这金陵除过李府六少爷,旁人可是万万不能近他的身的。”皇甫褚笑道,“方才八少爷进门之时,屈公子却帮他接手中物件,屈公子又不是李府仆役,这难道不是熟识的证据?”

    想起昨日李终南问讯自己屈夜梁姓名时的失态,晓舟珩陡然生疑,还欲问下去,却不料皇甫褚岔开了话题,道:“我便是随口一提,可能也碍于他是李府八少爷。先不这个,方才那玉英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府上死了个婢女,我今天代李府去那婢女家送了些钱财。”

    “恕汀,你甚么时候与李府扯上关系了?看你方才对那八少爷敬畏的样子,真真是一言难尽。”晓舟珩于数年前与文坛前辈写过几篇抨击朝中官宦的文篇,誓死不与那些人为伍的晓舟珩居然与李府有所牵连,此举颇有夤缘之嫌,皇甫褚确实惊讶。

    也不怪皇甫褚不知,他已数月不曾回过金陵城,自然无从知晓自己入李府任西席一事,于是堪堪与之讲了个大概,顺便提及昨日玉英遇害,府内走水二事。言罢,皇甫褚不禁诧然:“恕汀,你还真成了李府上的仆役了,这世上活法如此之多,要得只守在李府吗?你好歹也是个进士,你当年乃进士出……”

    见皇甫褚又要提起旧账,晓舟珩只得急急断:“我理会得,切莫再提此事。”

    皇甫褚不依不饶:“你若不是躲西云,便是在李府有了个相好的。”

    “夸口,怎会。”

    “你别当我是黄口儿,你与西云那事,旁人不知就罢了,你休要瞒得过我,如此也好,我就当你有了新的相好,叫甚么名来?”

    晓舟珩脸上不知觉的有些烧,不知为何脑中想起昨晩月色下盈盈观尸的李终南,心下是又惊又悚,只得摆摆手:“你见我便这些,好哥哥,你可饶过我。”

    皇甫褚大笑两声:“这厢还害羞起来,罢了罢了,这次便放过你,改日一定要让我见见。”

    “好好。”晓舟珩脸皮极薄,虽平日里不苟言笑,但其实最开不得情情爱爱的玩笑,此刻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忽然想起楼北吟提到的鬼外子一事,于是道,“宇幸,你可曾听过镇江丹徒城中杨府灭门之事?”

    皇甫褚脸色忽而一变,略略移开眼,声音十分不自然:“略有耳闻,怎么?”

    “无事,我便是问一问。”见皇甫褚顾虑颇深,晓舟珩不明就里,但又着实不好再问下去,只好与之又谈几句他事后,接着冲酒楼掌柜赔了罪,正要抬脚出门,迎面又生出一条结实的臂膀,拦去了晓舟珩的去路。

    作者有话要:皇甫褚,字宇幸,初次提及于第六章,没参加几人聚,是去应天书院教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