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其实李终南心下无比笃定,李韫琋对火-药一事一定一清二楚,甚至可以确定那火-药就是李韫琋指使人埋下的。
但是,为何?
从昨夜李韫琋那背离了憎嫌的举动来看,姑且先认为他的目标是覃昭。他因此祸事而主动趋附与覃昭,表面上身段已是放了极低;但李终南认为事实上恰恰相反,其实覃昭才是被动的那个。对于李韫琋当时的那种攀附,他只得应允,因而覃昭就此与李韫琋拴在了一条链子上。
之所以李终南能得此结论,不过是当时一瞬间的感觉罢了。
至于为何覃昭当下除过答应别无选择,换句话来,或是李韫琋如何确信覃昭一定会接受他的委身,还是要亲自问问陶白钱庄的当家主人才好。
思量间,李终南已是到了庄内的一处议事处,抬眼便见堂中捧着茶盅的李韫琋,他恰好也望过来,眼中隐隐覆了层水汽。
覃昭并不在侧,兴许是回了穆王府。
“还是……与白衣配得……”
李终南听到他口中此言,却不知那句之意,只是觉得好像不是在夸自己。
李韫琋对他来找自己似乎并不惊讶,随即引李终南入座,给他又看了茶。
“佩芷雅兴不浅。”李终南盯着杯中起落飘浮的茶叶,却毫无半分想品用的意思,“绝艳先生与我昨日在毗近后山的水池里发现了一颗火蒺藜。”
“嗯。”
“所以塌山之事,应该不是甚么意外罢。”李终南盯着李韫琋,言语放缓至极慢。
“是与不是与你有甚么干系。”李韫琋迎上李终南的目光,坦荡荡地厉害,“终南兄为何不愿当个看客,非要插一足呢?”
“想必引我露面就不仅是容我当个看客罢。”李终南道,“佩芷,如此惹火烧身,要不得。”
“本以为终南兄能通透些,没想到也是如此执迷不悟。”李韫琋瞥了一眼李终南未动的茶盏,轻啜一口自己那份,又抬手将盖盅一刮,“常州香茗,名贯天下,也是服不了你?”
“佩芷折煞我了,只怕我一身病骨受不住。”李终南一笑,却被李韫琋微微上翘的指勾去了视线,他左手指戴着一支錾花珐琅护甲套,有那么一点抢眼。
“怎么还有受不住的理来?”李韫琋道,“人啊有时候,未入局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能做得比局内之人好,待真真入了局,真要抽身而去,不知又有多难了。”
见李终南不应声,李韫琋接着道,“所以啊,终南兄,务必珍惜你为数不多的,尚未成为局中人的日子罢。”
李终南扬了扬眉:“佩芷所指时日是有多长?”
“快了。”李韫琋轻声应道,嘴角浮现了一个意味叵测的笑来。
堂外秋蝉鸣音杂杂,隐隐还听得见远处道士为亡魂的做法之声,李终南发觉李韫琋那笑正一点一点消退,最后凝结成了一阵幽云怪雨。
原来,那个只认钱的富埒琋甫李佩芷也长了一颗人心,也是会难过的。
……
魏鸾那日得了李终南的信后,便要去查查那个杨诘。虽魏鸾不认得谁是杨诘,但是她认得十六姐李著月。
之前李著月的画像在市面上疯传,虽后来官府做了些举措,销毁了好些画卷,但若是想买,还是有的。魏鸾也偷偷买了一份,因为自家师父的缘故,魏鸾与宫中的几位娘娘过照面,只觉画上的李著月那些着了艳妆浓服的娘娘们还要动人几分。
不像自己,即便在娴静内敛的师父教导之下,还一直都像个男子,似自己与那些秋波流盼,垂垂纤柳等美好的词汇沾不上边。
所以心底,她是羡慕李著月的。
所以当她知晓李著月竟然与一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子出走之时,魏鸾是幻灭的,但惝恍又有些兴奋——这李著月还真不是一般女子,比自己还要离经叛道的多。
与李著月在一起的那名男子,待魏鸾寻见他们二人之后,只觉分外眼熟。当李终南那人叫杨诘之时,自己心里却无半分印象,但魏鸾却笃信自己一定是在何处见过的。
魏鸾已经盯了李著月四日了,就在这第四日,她发觉自己并不是唯一跟踪他们的人。更让魏鸾心惊的是,那个跟踪他们居然是皇城司的人。
皇城司一向声誉极差,一但被咬住那就没有甚么好事可言,看着那嚣张的衣饰魏鸾就来气。此时此刻的魏鸾倚在一棵树上,方见杨诘与李著月偷摸着进了一间铺子,这厢便一边盯着门,一边吃着才从玖春楼顺来的瓜子,瞧着树下的唐昶,暗暗骂了几声狗腿子。
“你谁是狗腿子?”还不待魏鸾反应,只觉衣领一紧,自己就被提了起来,狠狠从树上被扔了下去。
树高数尺,摔下来的魏鸾旋即便觉右胳膊与肩胛错了位。
唐昶居高临下,反手一探,拨出腰间一柄弯刀。魏鸾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是觉得自己这般如落水狗的样子,掏刀简直是多此一举。
唐昶见到魏鸾这幅苟延残喘的样子,忍不住哂笑道:“杂种,跟着爷爷多少天了?”
魏鸾想些甚么来,这厢发觉胸骨也是断了,污血上涌,痛得她只得硬生生咳了几声——活了二十几个年头,才丢了师父*,这下性命也要没有了。她盯着唐昶的黑靴一步一步向自己靠来,没奈何地闭了眼。
“欺负女子,就是你们皇城司的作风?”
一声响起,耳畔风声大作,恍惚中听得兵器相碰之声。魏鸾勉强睁了眼,却见了那人背影,他逆着光,好似要一步步走进赤乌里。这厢魏鸾不由地一牵嘴角,笑出了声:“咳咳……还真是应了你那句话。”
原来,那日从李府离开后的魏鸾正欲回她在金陵的落脚之处,却是见了似在斗殴的两人,或是目睹了一起暗算。
于是魏鸾故意弄出了些响声,驱走了王散,忙跑去查看倒地的那人——那年轻的男人看似昏迷,却尚留得一口气在。魏鸾当下有些犹豫,毕竟自己不善医术,只会看死人。这厢踌躇间,却与倒地那人的半阖的眸子接了个正着——
“禹某……大志未成,尚不能死……若是恩人救得……”
金陵路上,青楼朱阁,年年欢娱,不过俱为槐安国中的区区一捧槐蚁,而只有眼前的男子才算是真真活过。
“嗯啊,虽然那时发懵,但终归还是记得。”禹泊成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若他日以活骨之身相逢,禹某人愿以命相托。”
……
李终南从李韫琋那处出来后,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他的意思。
李终南心下一叹,只觉李氏各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从商被世人所看低,更别提李韫琋的钱庄还放债收债。若是那些人还不起,便要写甚么卖身契,或是拿家中的物什去典,然而,那些都能硬着头皮借贷的人,家中哪里还有值钱之物可当?
还不上钱的,可能命也就没了。
天下人戳着富埒琋甫李佩芷的脊梁骨骂他浑身尽是铜臭熏天,里里外外披着兽皮丢李将军的脸,可惜李韫琋根本不在乎那些轻薄鄙笑,他只管在他的满堂金玉里悠悠哉哉品茶喂鱼。
之前师父很少提自己的手足,但若是提起十弟,定是一顿夸赞,当时李终南年纪尚,不解其意。不过现在想来可能真的是——旁人皆道富埒琋甫鸮鸟生翼*,乃世俗谓之不肖子典范也,而唯独师父敬他是云中鹤,渊底龙。
现在再算上李终南一个。
据李韫琋方才言语中所透露的,分明是想让李终南插手,但却不是现在。果真还是李韫琋在做戏么?祝离忧,覃昭与他又有甚么关系?不过看来,目前李韫琋是不会松口了,若要明白其中曲折,还是要另寻他法。
正此番思索着,李终南抬眼便看见高啄檐牙下立着的晓舟珩,唤了他一声:“恕汀。”
“嗯,你回来了。”
二人就这么站在檐下,面对着面,虽是清风溥畅而至,但二人心思皆重,半响都是没有言语。
“进去坐着罢,十弟送了些茶来。”李终南还是先引了话头,给晓舟珩看了看手中玉茶罐,“喝些茶,缓一缓,咱们再,好不好?”
晓舟珩点头应允,随着李终南进了屋里,待他去给霍栖迟灌了些真气后,从房内寻来了煎茶器具。其实晓舟珩不会这些,那些玩意儿里,他只认得沸水器。于是晓舟珩烧了水后,便坐在一边,看着李终南如何拨茶末,倒汤水,调茶膏。
一招一式间,晓舟珩突然觉得有些安心莫名……若是一直能与他这样就好了。
“我倒是有点明了十弟到底是如何了。”李终南再等二次水沸之时,转过身瞧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晓舟珩。却是见他眼圈有些发红,正欲闻讯,只见门口出现一人,硬生生截住了他口中之言。
作者有话要:丢了师父:详见拙作《青骑龙》。
禹泊成遭王散暗算于十七章提到。
鸮鸟生翼:xiāo niǎo 呻g yì 鸮鸟不孝,母哺翼成,啄母睛而去。比喻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