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A+A-

    姜恻听晓舟珩这样一,只当他是在危辞耸听,丝毫没有搁在心上,也就跟着笑了:“那姜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终南不知晓舟珩得甚么主意,有些忧虑地一拉他的袖边:“……恕汀。”

    夜风终于起了,纷纷从窗缝里吹进来,堂中烛光摇摆不定,幽怨可怜,喑呜如泣,配着一室的压抑,甚是应景。

    “终南,你信我吗?”晓舟珩转头笑了笑,转头将他的那双手轻放在李终南的手上。

    一冰一热,一灼一冷,二人目光从始至终都如同万条柔丝,紧紧缠着对方。

    “这是甚么话,自然是信你,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还能否撑得住了。”

    晓舟珩见李终南面脸的忧虑,突然就起了身,交睫既止,与他碰了碰鼻尖:“我并未大碍,嗯?”

    见他如此,李终南无奈笑笑,又一抚他之额头,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这才应了:“嗯,即便撑不住也无妨,还有我在。”

    “我理会得。”

    见李终南放下心,晓舟珩便转身踱至姜恻面前,道:“确实没有甚么证据,姜大人在其中如何运筹,无人能识其堂奥,不过生有些疑问不知姜大人能否赏脸解之?”

    “罢。”

    “假设杨府的杨埭山有一册账本在手,而姜大人的名字刚好在上,那账目若是被有心人拿了去,后果不堪设想。可不巧的是,账目还真的是被杨埭山出于某种目的,送了出去,于是心急如焚的姜大人便想了一招黄雀伺蝉。首先姜大人联络到与陶白钱庄似乎有旧仇的穆王,答应他若是帮自己得了杨府账目,自己便可助他一臂之力。”

    “这个所谓的一臂之力,可以是替他灭了钱庄,也可是替他毁了……李将军。”

    听了从晓舟珩此番大胆之言,众人无不惴恐,李凝酥似在屏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此晕厥。吴娘低叫一声,忙去掐其人中,助其苏醒。

    见李凝酥晕倒,姜恻一眼都不曾在她那边留住,只见他以手撑头,嘴中啐了一声:“姑妄之言。”

    其实晓舟珩他自己也觉有些大胆,空口无凭,强行将姜恻与杨府联系在一起,这也是晓舟珩此刻的下下策。

    罢了,此番能套出一点是一点。

    “后来姜大人也许为穆王在背后出谋划策了一番,将陶白钱庄几人耍的团团转,加之大火一烧,世间再查无此事。”晓舟珩这厢讲得急了,心海翻腾,呼吸急促间便轻轻咳了起来,“所以,那本账目不管是落于何人之手,到头来,看过或是知晓它的人皆会尸骨无存,譬如与你无冤无仇的陶白钱庄了,以及原计划中本来就想要扳倒的李府罢。”

    玉英之死牵扯出的金陵暴动及李韫德失踪;陶白钱庄殁了牵扯出的账目,以及这次悬而未定的军器一事,晓舟珩总觉得这三件皆是姜恻以及他背后之人为整李府,挑拨李闫卿与圣上关系而下的套。

    至于背后之人如何,晓舟珩认为不过是为了权力,而姜恻能如此费劲心思在背后操纵,甚至不惜搭进自己的仕途与家人,那答案无非有二:背后之人许了姜恻他此生凭借自己无法触及的物什,或者是姜恻为了掩盖一些甚么而必须如此为之。

    所以晓舟珩推断,姜恻不仅要李府亡,他还需要那本账目。

    毕竟若是只让李府遭受一劫,他大可不必将陶白钱庄牵扯进来,只需在它处再动一动手脚,毕竟他是钟不归的人,若要在仕途上为难李氏几子,并非难事。

    但姜恻并没有那样做。

    等等,若姜恻背后之人本就不是钟不归呢?

    “所以,生的困惑在于……”

    可这想法还未在晓舟珩脑海中停留片刻,便被姜恻的声音扰了去——

    “有趣是有趣,可来去,不过还是凭口胡诹,绝艳余采也就这点能耐么?”姜恻理所应当地留下一串奸笑,“你此番拖延意义何在?”

    “都了是假设罢了,请姜大人宽心。”晓舟珩道,“生是在拖延,毕竟要给守军一些时间,不是么?”

    姜恻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半晌方道:“这话怎讲?”

    “若以勾结流寇的罪名将姜大人扣押审问,这个应该是符合我朝刑司的罢,虽不是长久之计,但能让姜大人体验一把画地刻木,也不枉生废的这番口舌了。”晓舟珩笑笑,“生听闻新调任而来的守军将领及安抚使依旧是公良某。”

    “公良……释?”

    “不错。”

    就在此刻,忽然府外传来一阵号角的声音,挑破了一室遏抑。

    姜恻脸色变了变:“晓舟珩,算你……厉害。”

    “不是生厉害,生不过一介书生,弱不禁风,一吹就倒。”晓舟珩道,“是林大人身强力壮,脚程快。”

    ……

    就在方才屈夜梁用红木桌压死几人后,他执剑一步步将人逼了出去,待到府外,只见他嘴角一扬,将数十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语调冷峻:“遗言可是想好了?”言罢不待那些衙役应声,又道:“罢了,无人关心你们死活。”

    那端传来几阵马蹄之声,似乎又有衙役往这边赶来,就眼前的几十个人俱是兵器在手,见了这样一幕,却让屈夜梁心中有不出的怪异。

    转睛之间,不知是何人先出了一刀,屈夜梁侧身躲过,紧接着又见三四把刀立时砍下,屈夜梁依旧闪身,还是没挥剑。

    屈夜梁只觉围上来的几人武功博杂精纯,不似一般衙役,于是试探问道:“你们不是衙门中人,是与我是一路的,你们假扮究竟何意?”

    其中一个方脸汉子神情剽悍:“谁与你一路?”

    五门十八宗何时重出了江湖?还冒充了公门中人保护姜恻?钟不归与圣上灭了门宗后,难不成钟不归还留了后手?

    “你是羯羶宗的。”

    那人哈哈大笑:“世间怎还会有羯羶宗?老子是揞花楼的!”

    揞花楼?这又是……那人见屈夜梁分神,挥刀劈上,哪知屈夜梁冷笑着伸手捏住了迎面而来的刀刃。

    突有怪力袭来,手中之刀似有千钧,那人颊上的肉突突直跳,也没料得屈夜梁敢空手接刀,这厢向后撤步收刀,却觉右臂乏力,穴道灼伤,臂上的一线宛如众叶渐零,枝干亦枯,竟连刀柄都握住不能,这厢才惊觉自己的右臂经络已然是被废。

    只听那人嘴中骂了一句,忙将刀换到了左手,再次砍来。

    屈夜梁轻轻一扭身,那一刀就劈了空,他依旧不曾挥剑,只是在须臾间暴伸右臂,按向那人胸口,听得他口中轻念:“庆云捧拥朝丹阙……”

    冷光一闪,方脸汉子还未看清,脖上一阵凉风掠过,下意识去抬手去拭,还未触及脖颈,头已骇然落地。

    鲜血暴流,屈夜梁狂笑两声:“一起上罢。”

    双耳生风,暗器擦着屈夜梁的面颊飞去,在他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屈夜梁大吃一惊,这一个翻身跃出去,落在一侧边上,心中暗道:是陇水宗的招式!这揞花楼不是江湖中人买卖情报之处么,怎会如此动众召集人马保护姜恻?

    与此同时,身后一人趁着屈夜梁还未稳住,一刀戳来。只见长刃从他后背刺入,从前心穿出,刀撤血花飞溅。屈夜梁盯着前心喷出的血泉,怔愣一会儿,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慢慢回过身,一勾嘴角,在那人惊异的眼神中一个肘锤,正中膻中,那人当时便不会动了。

    那人疾步后退,冷不防了一跌,蓦地双目上翻,全身抽搐,众人再看去时,早已成了一滩烂泥。

    “……瑞气裴回起白烟。”

    忽然一阵阵类似军号的声音传入耳中,一时间烟霏欲雨,云黯常阴,面前还剩下活着的那几人惊了面孔,莫不震恐,相互对了对眼神,不掩眼中仓皇神色,匆忙跑了。

    “他奶奶的……有点意思。”屈夜梁冲脱力,脚下踉跄,将寻梅剑撑于地上,喘着粗气,撑着身子,勉强抬手按穴止血。

    不过须臾,大队人马已至他身前。

    ……

    “有甚么事去与公良将军罢。”晓舟珩笑笑,向李终南伸去了手,“终南,我们回家。”

    “姜恻,你真是令人作呕。”李终南与李韫奕同时起身,只见后者快步走至姜恻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下是为了十一妹,她乃半痕新月,掌上明珠,岂能受你糟蹋利用?”

    姜恻一怔还未出言斥责,李韫奕抬手又是一掌:“这一下是为了我之十七弟,他不过十六尔尔,若是我查出是被你所杀,你就等着下油锅罢。”

    李韫奕也不知从何处生得力气,两掴已是让姜恻眼冒金星,接着第三掌又来:“这下是为佩芷,教他数年心血付之一旦,让其葬身火海,你晚上可能睡得安稳?”

    “这第四掌,为了整个金陵李氏。”李韫奕手也红肿了起来,“世间多少人盼着李氏完矣,我竟是没能想到你也是其中一员 ,你与你背后之人布此网罗,神仙也难破围,但忘了一件事……”

    “李氏与我朝共存共亡,忠义于心,定是能比姜氏走得长远。”

    ……

    待走三人出了门来,夜吟未已,细雨飘下,左右张望一番,但见雨线交织如网,笼住了长街。

    姜府外一队兵马整齐列队,领头一人翻身下马,浑身侠气干宵,凝如山岳,冲三人抱拳行礼:“在下安抚使公良释,见过诸位。”

    待与公良释回了礼后,李韫奕告罪一声忙去看浑身是血的屈夜梁。

    “蔚霁!”

    屈夜梁抬眼见了李韫奕,咧嘴笑了笑,手一松,栽倒到他怀中,见李终南站在不远处,随即用最后的力气将寻梅剑扔了过去。

    “你这剑……太重,实不及丹阙一半。”

    李终南用袖边一拭血迹,剑入剑匣,见屈夜梁已是封穴止血,没甚么大碍,也就没有多:“这次算你赢。”

    “咳咳……那些人不是公门中人,咳咳,是甚么……揞花楼的。”

    “揞花楼?”李终南皱眉默念几遍,冲二人点了点头,“我理会得,多谢。”

    “你哭甚么?”见李韫奕的眼眶又是红了,呈了泪满其颐之势,屈夜梁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了,“我这不是还没断气么?”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李韫奕捉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手怎么肿了?”屈夜梁又是一笑,将一侧的眉一挑,遂在李韫奕的胸口上蹭了蹭:“是啊暮寒,这可如何是好,我不仅流了好多血,还很痛的。”

    “你哪里痛?蔚霁,你哪里痛?我们这就回了。”

    “暮寒,我哪里都痛。”屈夜梁哼唧了一声,“你若是亲亲我,就不痛了。”

    过了半响,却没听见李韫奕应声,屈夜梁以为是自己挑逗过了火,这厢正准备些甚么,方一抬头,李韫奕的唇就贴上了。

    “暮寒,我想与你饮尽世间琼花露,醉遍天上玉液浆。”屈夜梁低语,将李韫奕贴得更紧,“……算是我任性,可我就是想贪这一杯……”

    “好……”

    几丈芳心透顶,几寸清冰彻底,香径不曾扳草色,雕阑难以损花容。

    待李终南回到晓舟珩身侧,他已经与公良释讲罢,公良释与守军已经是纷纷进到了姜恻的府邸中:“你与他了甚么。”

    “没甚么,让他切勿为难姜少奶奶,以及告诉他禹捕头在府中。他则亏得林大人与我,将流寇一并都抓了住,他们也供出了姜恻。”晓舟珩微微仰头 ,回应了那道一直紧随着自己的目光,伸手接了接雨,“你我无伞,怕是要淋雨了。”

    “不会。”李终南将晓舟珩一搂,将他揽腰抱了起来。

    “铸剑少主曾这样抱过我师父,雨中急行。”李终南借着醉吟夜色,星月辉辉,一边迈步一边道,“我就比较可怜,一个人跟在他们后面又哭又喊,还摔了几个跟头,但铸剑少主即便是听到了,头也不曾回过一下。”

    “因为他眼中只有我师父,区区雨水能奈他何?”

    “那还真是巧了。”晓舟珩低低声笑道,“早闻江山玉医容貌乃世间一绝,你都已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惊艳之人,着实是想不出比你还要貌美的男子了。”

    “我并非好看,不过一张面皮而已。”李终南道,“是你心中有我,才觉我与旁人不同。”

    “是了,你心中也有我。”

    “自然。”李终南道,“此计困住姜恻只是一时,只有钓到他背后的大鱼,才能永绝后患。”

    “我理会得。”

    李终南渐行渐疾,足尖飒沓起落,不断振飞地上积雨,在长街上留下一瞬又一瞬的空洼。

    晓寐未遑,朝阳金灿,真是……尤为长且难捱的一夜。

    晓舟珩轻叹一声,终于能闭眼凝神休息片刻:只道是……今夜过后,那些藏于暗处犄角旮旯的种种,要一并浮出水面了。

    作者有话要:公良释,字游观,公良威之子,公良昃之兄。